第44章 暗箭(下)
天泉閣依舊簡樸如故,殿外的秋風吹動麻布帷幕,那帷幕隨風翻卷,皇帝身上卷著被子,半靠在帷幕後頭一張木質龍榻上,左手拈著那支羽箭,右手輕輕撫摸那個白色的纂體「燕」字,他的眼中目光變幻無定,卻透著一股我從沒見過的陰寒之感:「景遂,這支箭是你府上的嗎?」
李景遂膽戰心驚的接過那支箭,看了半天,從自己身側箭壺中顫顫巍巍的拿出一支來比了半天,低聲說道:「正、正是……但是……」
皇帝發狠道:「這些日子我想起宋齊丘被貶之前勸我考慮一下你,可是你、你竟然趁這麼重要的日子,下手想害你大哥……你、你……」
李景遂眼中的淚水已經在打轉了,他急著說道:「父皇,兒臣沒有治國之才,對皇位沒有興趣,可是您知道的,我們兄弟,如今還剩四人,除了五弟以外,我們都是親兄弟,再、再好沒有的,兒臣為什麼要害大哥呢?」
「因為……因為你知道朕在考慮你!」皇帝暴怒道:「你還想狡辯!」
景遂道:「父皇,弄到一支兒臣的箭不是什麼難事,而且我唐國君臣,個個都是飽學之士,仿製一支也不難啊!」
景通道:「父皇,三弟所言極是!兒臣絕對相信,咱們唐國,不存在兄弟相殘這回事!」
皇帝嘴角勾起一個冷笑,冷聲道:「不是景遂,就是景達,這種羽箭是特製的,以我大唐國現在的技術,只有諸王府中才有這種三棱利箭!……景達,朕可是也在考慮你呀!」
李景達臉上掛著自然不屑的神色,說道:「我向神佛仙道發誓,沒有這碼事!」
皇帝臉上欣慰的神色一閃而逝,沉吟道:「那就只有她了。」
皇帝心事重重的把箭放在劉太監手中,擊掌,喝道:「把種貴妃帶進來!」
劉太監疾步出了殿,少時,有兩個小太監,帶著一位綠衣美女進了殿。「皇上!」
聽了種貴妃凄婉的一聲呼喚,皇帝並沒有動容,倒是潘易的臉色急變,掩著口吐了一口紫血!我們因為是方外之人,不用下拜。我臉色變了一變,順手在背後託了他一把,潘易挺挺的站在原地,臉色灰敗,狀態很是不好。
皇帝斥責道:「種時光,你可知罪?」
綠衣的貴妃嬌弱得跪倒在地,只是一個勁的哭。
皇帝道:「上次,朕因為彈琴的事責罰景通,你就說你六歲的兒子比景通要強,如今你又來這招,嫁禍景遂,要不是潘國師出手,恐怕朕兩個兒子都被你給算計了!」
種貴妃畢竟年輕,被皇帝一詐,便藏不住了,說道:「皇上,臣妾是一時糊塗……」
「哈哈……」皇帝冷笑道:「蠢婦人!是你把小五給害了,小五不得封王,你嘛,朕不想看到你,你到凈德尼院修修心吧!走,今天就走!」
種貴妃有些幽怨地朝著皇帝看了一眼,又抬起淚眼看了一下景通,輕聲道:「願皇上身體安泰,臣妾遵旨就是了。」
皇帝閉了眼,一揮手:「帶走!」
昇元帝臉色蕭然,鬢邊的白髮顯示出年過五旬的他已經力不從心。他吃力地靠在舊得發白的粗布腰墊上,緩緩說道:「潘國師,想不到你這個有仙氣之人,身體竟然也會染病。」
潘易悵然若失,痴痴侍立在皇上榻前,我用衣袖碰了一下他,他才喃喃答道:「如何能不病呢……」
皇帝沉聲道:「潘易救護太子有功,升為紫極宮總領!潘國師啊,你還有什麼想要的,說給朕知道吧。」
潘易冷冷笑了一下,答道:「皇上要賞,便賞我一口桐木的棺材,就葬在紫極宮以西,秦淮河畔好了。」
皇帝愣了一愣,隨即答道:「國師年紀輕輕,何出此不祥之語,既是身體不好,便回去歇著吧。景通日後,還望國師像現在一樣提點於他呢。」
潘易道:「小道失言,多謝聖上寬宥。如此,微臣先行告退了!」
望著潘易的背影,我心裡暗暗吃驚,皇帝果真聰明。那日景通連夜同潘易商討國策之事,應該是絕密的,皇帝卻瞭然於胸,果然不愧是個明君!
皇帝轉眸看我,無力地喚了一聲:「雲國師。」
「小道在。」
「這些日子,你就安心看顧著潘國師吧,朕這裡,有史國師護著呢。」
我垂首應了一個「是」字,皇帝的神色和善起來,說道:「雲兒,你果真還是惦著潘易呢。」
我淡淡說道:「皇上有所不知,潘大哥現在,已經是我的師傅了,把他交給別人,我還真不放心!」
「交給別人不放心……」皇帝臉色凝重的沉吟道:「雲兒,你不知道,朕也年輕過呢……那時候,朕還是義祖皇帝的義子,而你的母親,是張相國手下的舞姬——朕三十歲時,與你母親結識,很快朕就愛上了她。那時朕是義祖徐氏一派,耿謙是朕的侍從,而你娘,是張相手下;後來徐張兩家聯手抗衡楊氏,兩家經過挑選,便決定派你母親潛在讓皇楊溥府邸,伺機下手,誅殺楊氏諸人。朕不放心,便派耿謙暗中保護你娘。朕猜,可能就是在那時吧,你娘選擇了耿謙!誰知道過了三年時間,義祖和張相的心意改變,不再刺殺楊溥。而朕在自家府邸耿謙的住處再次見到紫月的時候,她卻已經奄奄一息,告訴我說她的孩子是耿謙的。要我看在舊識份上,善待於你。後來,朕好容易才即了位,耿謙為了在我面前邀功,竟然自己冒出來向我推薦你參與到楊溥的事中去。朕因一時記恨紫月琵琶別抱,心煩意亂之下也就聽之任之了。誰知,天意弄人,耿謙在這之後不久,竟然帶領幾個官員一起投降了晉國人!追殺你的詔令自然也就沒有用處了。那日在昭德殿國師獻藝,朕一見你那和穆紫月一模一樣的臉,朕就把你當做親女兒一般了……」
皇帝說了許久,我這才知道這麼久以來,他之所以對我如此信任,是因為他也與我有這層瓜葛!我心中泛起微瀾,不動聲色地遞給皇帝一杯茶水,皇帝呷了一口,忽然道:「朕希望,你心裡能給景通留個地方……你知道,以他原來的武藝,完全可以自己躲開這支箭,可他卻在數月之前,把十幾年苦練的全部功力都輸給了你……」
我的手擺弄著紫色的衫子,見皇帝收住話鋒,那雙因病略顯渾濁的眼睛微微一闔,忽又睜開,斷然說道:「你先回去,聽朕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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