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揭底
景全僧,如今或許應該叫蕭闕,就在那個清晨,他為我療毒,整整費去半日光景。
時值正午,蕭闕見我臉上有了些血氣,長舒了一口氣道:「目前只能這樣了,我替你醫治后,你每日可如常人般活動三個時辰左右,其他時間則雙腿依然麻痹,需卧床靜養。你需利用這三個時辰在山野空曠之地多加走動,每日至少一個時辰,千萬不可間斷,另外,休養期間不可用武,而且小僧…在下也不能化解龍腦香牽情蠱之毒,好在依我看來,此毒暫時對你並無傷害,相信將來憑機緣定能化解。」
李璟嘴裡低低哼了一聲,撇了蕭闕一眼,哂哂道:「和尚無禮,你認識她才幾個時辰?就連她的道號,也不知你是從何得知的。你倒這般關切她的安危,莫非以前在江湖時,果然見過不成?」
蕭闕的臉一紅,自然不能對景通說出曾奉張遇賢派遣刺探唐宮,得知我名字的話,只能隨意笑道:「小僧自閔而來,一路上常聽人說『鳥爪道姑』定雲的事,後來見姑娘用錫丸劍,便知她是潘易徒弟了。我雖不成器,卻原是天機子的義子,那潘易與我算個同門,定雲自然……」
景通忽然看了看遠處山峰上隱隱綽綽的連綿松林,似有些不耐煩地擺手示意蕭闕停了話,遞個眼神笑道:「此地沒甚犲狼虎豹,蕭大人且自行遊覽勝景,不必跟著。只是明日不要失約才好。」蕭闕的眼中難掩笑意,做了個揖,恭敬退去。
說罷,復又對我柔聲細語:「定雲,我們走走。」
我現在活動自如,不想和李璟糾纏,眼下雖是午時,天氣不甚炎熱,麗日明媚,照耀著九華山,更顯得山勢雄峻,風景絕佳。我順著他的意在山間青石階上走了一段,見他藉機支開了蕭闕,似乎有話要說,我便搶在他前頭開口道:「既然恢復了,皇上就該去呂仙觀宋大人清修的地方領著你的凌美人早日回宮,免得唐國眾臣及皇后等苦盼。「
景通輕嘆一聲,米色軟袍在驕陽中染了一抹碎金色,他把住我的雙肩,手上卻不使半分力,彷彿怕我碎了似的,蹙著眉說道:「水清我已派寧安找了宋卿家,送回宮去了。只是今日你才對我說了幾句話?卻句句與我生分,你…你就真的這麼煩我?」
我想甩開他的手,可一想到他受傷時虛弱的樣子,看到他喉間傷處,雖包著白色絲絹,仍有緋色淡血滲出,我不覺有些心軟,便只得態度和緩地答道:「你不是說過,放我到九華自由嘛。現在不是見到我了,你也該放心回去了。」
景通眼裡放出極溫柔的光,配上他如畫的眉目,一時間讓我滯在原地,進退失據,「跟我回去,我護著你,或者咱倆一起留在這裡。我把天下,讓給景遂的話,是真心的,你必得信我!」
我望著他那認真樣子,有些疑惑,問他:「你對鍾皇后她們,都曾說過類似的話吧。皇上只是不曾見過紫發紫瞳的半殘之女,一時有些好奇罷了,小道有自知之明,一旦陛下對小女沒了好奇之心,我便是你唐宮中的籠中鳥,與旁人沒什麼不同。可這並不是定雲想要的!」
李璟目光似水,軟軟放下一隻手,但左手還是牽著我的右手,我覺得他的話音似乎失了底氣,但還是強辯道:「不是,你與誰都不同!我也不想拘著你,只求日日見你就心足了!」
我使力甩開了保大帝扶我的手,嗔道:「小道不願去又怎樣?」
景通一瞬臉氣得通紅:「除非你立時殺了我,否則我上天入地必將你攜回金陵。」他說到這裡,眼光重又變得熱切起來,迅速伸出雙手握我的手,微笑道:「金陵!對,你可肯跟我去金陵?只要你在金陵,我就能見到你!「
我微微搖了搖頭。李景通輕輕咳了幾聲,頹然道:「阿雲,我身邊的女子,大多是父皇和近臣宿將們上趕著送給我的。有的十幾年前就跟了我。她們對我都言聽計從,千依百順,可是你……我此生,流盡血淚而不得的,唯有阿雲你而已,這是個什麼意思,你難道真不明白?」
「你們這種貴族都是一樣,自己所求,不管為何都要得到,若一旦有人不順意的,那便是叛逆二臣,死不足惜,但我偏是那叛逆的!」
「潘國師已經死了,況他心中至愛,從來就不是你!」景通怒道:「定雲!此番你若不跟我回去,我便下令搜遍天下,將你洛神觀中的師姐妹全部抄殺!」
「哈。」我冷笑出聲,「真是稱職的一代明君,面對不順從於己的女子,也不用手下留情,只將無辜殺盡泄憤好了!」
李璟強忍傷口的劇痛,逼視我道:「我沒有時間了!如不出所料,明日馮正中便會到山中逼我回去。我若不能把你帶回去……只怕……」他抬手狠狠擦去唇邊流出的血漬,「只怕母后或是別的什麼人得知你乃楊氏之後會…會害你!」
我聽了這話真有些不忍,蕭闕剛剛對我說療養之時不能用武,可我決定違背他的囑咐,作為一個臣民,也該救護一下君主嘛。
景通弱弱扶著一棵樹,受了我的內力,想必怕擋開會傷我更甚,他只靜靜待我運氣完畢,方才音柔如泉,細細勸道:「你跟我回去,見一見眾人,然後另居別館。到時候不受宮裡拘束,想見我時便看我一眼,不想見時,撇開就是。我把宋齊丘一起複了職,謝了他的救命恩情,賣個人情,說是他推薦了你來的,豈不是好?」
看他一臉我見猶憐的病色,不爭氣的我心又軟了只得囁嚅道:「行了,難為你強人所難還想了這麼個辦法。且少說些話吧!」
我心中想到,這場宿緣,恐怕是躲不掉了。罷了,且回去,看他如何吧。
果然,第二天,馮延巳帶頭,領著景通做儲君時的左右手查文徽、馮延魯(馮延巳弟)等人,微服來到了九華山。
因昨日說服了我,景通從容地從行軍帳中走出來(一所隱雲館讓給我,自己住帳蓬,倒是君子),看了一眼查大人:「魏岑魏愛卿呢?」
文武兼備的查文徽,乃一員儒將,此時他還不及開口,一旁的馮延巳眼圈都紅了:「魏大人被內殿侍衛長陳崇老大人領幾個人給打了!」
「哦?」李璟挑了挑眉,面露慍色:「陳老有什麼說的?」
「這是他的奏疏,說是先帝常常會見群臣,還怕言路壅塞,而您現在只聽魏大人和查大人的,隔絕其他大臣,是阻塞言路……」
「告訴魏岑,朕知道他辛苦了。至於陳老,暫時別給答覆,等朕回去再說。」李璟雲淡風輕地笑著,像極了剛寫就大作的文士,好像這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緊不慢的問:「還有什麼事沒有?」
「您出訪九華的事,除了我們幾個沒人知道,只是朝里還有件不大不小的事,孫晟……」
馮正中附耳說了幾句,景通躊躇滿志,早有成竹在胸,說道:「知道了,孫大人是忠臣,朕自有道理。」
馮延巳等人與孫晟各分兩派,水火不容,這我以前早有耳聞。此時馮延巳摸了摸自個兒梳得極考究的鬍子,嘀咕了一句:「想讓宋太后臨朝,還忠臣?」
李璟掃了馮延巳一眼,見他身上紫色緊身長袍,光一條玉帶就價值連城,不過李璟不同乃父,一向喜歡奢華,且是一眼難辨的「暗奢」,所以根本沒有責怪馮大人,還嘻笑著拍他肩膀道:「正中,人家是正人君子,屬於言官,為了朝廷穩定,這樣說也無可厚非。你就不同了,一張油嘴,專揀好聽的話來說。這條玉帶極好,拿來用用!」
馮延巳諂笑道:「臣這個人,臣一家子,一族滿門,臣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只要您喜歡,全拿走!對了,臣的妹妹馮美人,也惦著您,您就快回去吧!」
景通餘光瞄了我一下,有些尷尬,清清嗓子說道:「曼曼很好,跟你似的,甜。」
馮延巳聽了這句,心滿意足,說道:「我就知道,讓她跟你,錯不了!」
我不由冷哼一聲,無怒無喜的聽著他們君臣對答。
李璟轉眸望了一下我,忽然沉著臉對馮大人等命令道:「正中,你們幾個替我準備,在馬道元道長管的方山寶華觀旁邊給我找一處清幽的別館,另外,傳我的話,六日後舉行雲國師參駕大典,到時群臣和後宮眾人一個都不能缺席。另外,派徐鉉去一趟吳越等國,閔國、楚國還有中原晉國最好都得來人,大典氣勢越大越好!」
「閔國恐怕去不得,聽說正鬧內亂,朝政由朱文進、連重遇把持,閔主王延曦被弒,其弟王延政率兵多次擊敗弒君的朱文進的人馬,朱文進現在雖被晉帝封為威武節度使,但也自身難保啊。」
「哈…正中一向擅長詞作,想不到你一旦留心政事,倒也思路清晰,不比當朝老臣差呀。」景通拍拍馮大人的肩,笑道:「知道了,那閔國就不用去了,你好好乾。」
他的三言兩語,已決定了我今後的去處。潘大哥,我縱然跟你習得術法通天,也只不過是一隻飛不出命運的困鳥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