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腿哪吒

斷腿哪吒

斷腿哪吒

十多分鐘后,桑悅、洪瓔、金沁都趕到了洗玉樓,住在四層的季世元父女也戰戰兢兢下了樓。

「阿七死了?」桑悅又驚又痛,「是綁匪幹的嗎?」

洪瓔臉也漲得通紅,揮著拳頭道:「無法無天,敢到我莊子上來殺人,簡直是不把小爺放在眼裡,我饒不了他!還有你!」說著他一指梅笙,「處個姑娘還藏頭露尾的,不敞亮!還有那些黃梅,那可是李大帥訂購的!」

梅笙欲哭無淚:「我這是撞了哪路神煞,怎麼什麼事都沖我來!」

金沁自進屋后便忙不迭地找了個椅子,爛泥也似把自己甩了進去,沒過兩三分鐘竟打起鼾來。

「這小子吃錯藥啦!」洪瓔火往上撞,「什麼時候了還睡這麼香!」

季世元望望金沁,搖頭道:「他不對勁。」

季嵐縮在季世元身後,緊咬下唇,瑟瑟發抖。

姬揚清眉頭一皺,屈起手指在金沁頭頂「嘣」地彈了栗暴……

「啊噢噢噢——」金沁慘叫一聲,立刻清醒過來,眼窩裡淚花滾滾。

「你有失眠的毛病?」姬揚清問道。

「沒有……」金沁可憐巴巴地捂著頭頂,遠遠躲開。

「你身上有一股諧神香的味道。」姬揚清道。

「諧神香?」季世元悠然點頭,「不錯,不錯,這癥狀像是用了過量的諧神香所致,我之前做過香料生意,這諧神香可不便宜。」

「豈止不便宜,是貴極了。」姬揚清道,「諧神香需用龍腦、沉香、安息、乳香、白芷等十多種香料細細調配,是一種效力極強的助眠香。」

「我從沒點過這種香!」金沁驚駭無比,「我房裡點的是普通的沉香。」

「有人換掉了你的香。」姬揚清道,「你屋裡可少了什麼東西?門窗有沒有被撬過?」

「我沒注意……」金沁后怕不已,「我的門是老式雙開扇木門,只有一條橫閂。」

姬揚清無奈:「那種老古董用一把小刀就能撥開,對吧若光?」

「會留下痕迹的。」衛若光道,「無論多小心的闖入者,在撥動門閂時都會留下痕迹,天亮后我去檢查。」

許枚突然道:「你的鑰匙還在嗎,倉庫的鑰匙?」

「哎呀,鑰匙……」金沁伸手在腰間一陣亂摸,「啊……還好還好,鑰匙在呢!」金沁舒了口氣,從左腰側解下輕薄細小的鋁製鑰匙。

「去倉庫看看吧……」許枚變了臉色,「去金公子的倉庫看看,怕是已經有人闖進去過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許……許老闆……」金沁大驚,「我的鑰匙還在!」

許枚道:「你睡覺前脫下衣褲時,是先鬆開皮帶扣,把褲子連同皮帶一起脫下來,搭在衣架上的是嗎?」

金沁臉一紅道:「是……是,褲子連著皮帶一起搭在床邊的椅背上。」

「第二天起床時再一起穿上?」許枚道。

金沁點點頭:「是……」

許枚道:「你是右撇子,鑰匙為什麼掛在左腰后?你西褲右腰后的一道皮帶穿口上有鑰匙扣磨損的痕迹,左側卻沒有,可見平時鑰匙是掛在右邊的。我見你白天便神色恍惚,行動遲緩,應該是連續多夜使用諧神香的緣故。如果我所料不錯,你的鑰匙應該在幾天前就被人拿走用過,又連夜還了回去。這個盜賊做事太不仔細,鑰匙掛錯了地方,諧神香也沒有取走。你這孩子也太馬虎,沒有注意鑰匙變了位置,也許是連續幾日受諧神香的影響,精神無法集中,更無力顧及這麼一個輕輕小小的鑰匙。」

「對……我的鑰匙一直掛在右邊。」金沁小臉煞白,「他拿我的鑰匙幹什麼!」

「去倉庫看看吧,你的枇杷應該不是兇手的目標。」許枚道。

「所有人都去。」宣成道,「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單獨行動。」

「稍等一下,我給這孩子取些薄荷丸醒醒神,諧神香的葯勁還沒過,別一會兒又睡過去。」姬揚清動身上樓。

「不必了吧?」江蓼紅同情地望著金沁,「這滿頭冷汗淌得跟雨點子似的,任什麼葯勁兒也早流光了。」

梅家倉庫汁水淋漓的慘狀令四個少年駭然心驚。

梅笙兩眼一翻,險些昏死過去。

「快把他扶到外面,這裡不透氣。」江蓼紅道。

季世元嘆了口氣:「這些上品果價格不菲,梅家這回損失不小。」

季嵐緊緊攥著季世元的胳膊,顫聲道:「爸爸……」

季世元輕輕拍著季嵐的背道:「丟些財貨倒在其次,一旦惹惱了李大帥那個……」他壓低了聲音道,「那個匪性十足的愣頭青,才是大禍臨頭呢……」

金沁顫抖著打開倉庫門,鼓足勇氣用手電筒照去……

「我的枇杷都在!」金沁幾步撲到倉庫中的兩個竹筐前,捧起芒果般大小橙黃喜人的枇杷,在臉上輕輕蹭了蹭,長長吁了口氣。

「你的木偶果然放在這裡啊。」許枚饒有興緻地用手電筒四處亂晃,見幾十個真人大小的木偶緊靠倉庫四壁,歪頭垂手軟沓沓地站著:青面獠牙的太歲,三頭六臂,赤發衝天,手持各種不知名的法寶;媚眼如絲的狐妖,身披薄紗,酥胸半露,一頭長髮光可鑑人;慈眉善目的老翁白須飄飄,手執拂塵,一派仙風道骨;濃眉大眼的少年,頭綰雙髻,身披蓮瓣,一臉的飛揚跳脫……

姬揚清、江蓼紅都嚇了一跳,這些木偶簡直太逼真了!一個個五官身形與真人分毫不差,卻這般頭頸頹軟,四肢僵直地靠在牆上,活像殭屍!

許枚舉著手電筒一一看過,嘖嘖稱奇:「金公子,這都是你做的?這是《封神榜》里的人物吧?」

「對,學校有個演劇社,我和同學用這些木偶演過《大破十絕陣》。」金沁有些羞澀。

許枚連連贊道:「這些木偶雕工用色都可謂絕妙,瞧這妲己的眸子,真好像能勾魂奪魄似的,還有這個手持雙鞭的將軍,金盔金甲,三眼白須,一定是聞太師吧?瞧這威風凜凜的架勢,可比廟裡的靈官還有派頭!」

「許老闆謬讚……謬讚。」金沁小臉一陣發紅。

「那邊的漂亮小夥子……挽雙髽髻,赤裸上身,項戴金圈,肩披紅綾,腰束蓮瓣裙,這是哪吒吧?」許枚說著把手電筒照向倉庫角落,「他的腿呢?」

「啊?」金沁揉揉眼睛,望著兩腿齊膝而斷的哪吒木偶,驚道,「哎呀!哪吒的腿呢?哪吒是赤腳,比雕刻各種靴履難得多,我可花了不少功夫做的,連趾甲和腳背的血管都細細刻了,每個趾掌關節都加了機簧,可以活動。表演時配合竹皮彎成的風火輪,上下騰躍,靈動無比……」

江蓼紅見金沁一副心痛欲絕的神色,輕輕湊在許枚耳邊問道:「這哪吒身架好大,若是肢體完好,怕不得一米八多吧?」

許枚道:「這不奇怪,《封神榜》里助周伐紂的哪吒是個率直野性的俊美少年,可不是穿著肚兜的小娃娃。書中說哪吒剔骨復生后的蓮花化身『面如傅粉,唇似塗朱,眼運精光,身長一丈六尺』,我看這木偶還做得矮小了些呢!」

宣成望著斷腿的哪吒木偶,沉默良久,才問道:「你是不是想說,所謂襲擊梅笙的兇手就是它?你早就有這想法?」

許枚輕輕一點頭:「我只是覺得那些腳印有問題。」說著他轉身走出倉庫,來到走廊外的假山後,指著地上的腳印道,「這對腳印太詭異了,他是藏在山石後面守株待兔,又不是站崗,為什麼只留下一對腳印?難道他一直直挺挺站在這裡沒有移動過腳步?還有,這兩隻腳印站得平行端正,活像是蹲馬步,常人不會這麼站吧?」

江蓼紅湊在許枚身後,連連點頭:「沒錯,常人站立時,兩腳間總會有些角度。」

許枚又走到竹林旁的土坡前,隨手撿起一根小竹枝,指點著留在坡上的幾個腳印道:「常人跑下山坡時,身體平衡不好掌控,腳步會較常時細碎一些,可這兩三步跨度很大。這坡上土質細膩,軟泥似的,人在下坡時一腳踏上去,總會有些傾斜滑動——一般是后傾,下坡時人會不自覺地把重心向後仰,腳跟處的印痕略深些,可這『兇手』的腳印卻端端正正,不前傾不後仰,前掌後跟一般深淺,這實在不像活人踏出來的。」

「確實不對勁……」說話的是不知何時悄悄跟來的滿臉通紅的衛若光,這本是他該發現的問題,卻由一個外行一一道破,衛若光羞臊不已,忙補救道,「我剛才也覺得這些腳印很奇怪,這人赤腳踩在如此細膩柔軟的泥土上,腳印窩裡竟然光光凈凈的,沒有留下足紋。」

許枚一拍腦袋:「對呀,這也是個大問題。」

江蓼紅恍然:「難怪你說金沁倉庫里的枇杷不是兇手的目標,這腳印不是活人留下的,百果莊裡和活人很像卻沒有活人氣兒的,就只有這些木偶了。」

宣成道:「偽造腳印的人知道金沁的倉庫里有木偶,所以設法偷走了金沁的鑰匙。」

姬揚清也湊了過來:「這裡那麼多木偶,他為什麼選了哪吒?留下赤腳的腳印也太奇怪了吧?」

許枚笑道:「剛才金公子說,哪吒木偶這對赤足每個趾掌關節都加了機簧,可以活動,這樣的腳印更有活人氣兒。再說,那些道履、戰靴、繡鞋什麼的,不是更奇怪嗎,難道兇手會是個古代的將軍、老道或是女子?更何況,這個大尺碼的赤腳腳印會讓人第一時間想到有『闖入者』,若是用鞋印的話,或許會引人懷疑——這會不會是有人用鞋子偽造的?如此一來,兇手一番安排算計豈不是枉費功夫?」

宣成默默聽著許枚的推斷,突然搖頭道:「不對啊……你是說這些腳印是兇手偽造的?」

許枚點頭道:「當然。金公子,金公子!」

桑悅三人守在竹林外探頭探腦,不敢進去,金沁猶自守著斷腿的哪吒心疼落淚,聽見許枚遠遠喊他,才抹抹眼睛,答應著跑出走廊。

「你來看看這幾個腳印,和你當時做的木腳大小相符嗎?哎……不用下坡,小心摔著,那假山後面便有。」許枚道。

金沁順著許枚的指引走到假山後,一看之下,頓時叫喊起來:「對對對!一模一樣!大小尺寸、形狀比例都一絲不差!為了加裝機簧,我還把這腳做得較常人的稍寬厚了些。許老闆……這些腳印是怎麼回事……」

「多謝金公子。」許枚道,「看來兇手打開你的倉庫,便是為了這兩隻木腳。」

宣成還是覺得不對勁:「可竹林里沒有其他人的腳印,兇手是怎麼操縱這兩隻斷腳穿過竹林的,握著小腿倒立行走嗎?」

「啊?這個么……」許枚撓撓頭,「這個……步幅那麼大,不會是倒立。這兇手是怎麼辦到的……嗯……」

「這裡竹子很密。」江蓼紅揚起手電筒,照著密密麻麻、杵天杵地、碗口粗細的竹子,「如果兇手身手夠好的話,完全可以腳不點地攀著這些竹子離開竹林,捎帶手還能用木偶的腳在泥土上按幾個印子。」

「等一下,手電筒別動!」衛若光突然叫了出來。

「怎麼啦?」江蓼紅吃了一驚:這孩子一驚一乍的。

「那個……那個……」衛若光眼見高處幾根細小竹枝伶仃欲斷,忙揚起胳膊指點著道,「就那裡,看見了嗎?那些竹枝像是被折斷或是壓斷了,還有那裡……最東邊也有,而且這幾處竹枝折斷的竹子下面都有腳印!」

「真的啊……」許枚舒了口氣,「看吧警官,兇手就是攀著竹子,用木腳……呃……」

「發現問題了嗎?」宣成道,「那幾處折斷的小竹枝距離地面足有四五米高,那木偶的腿腳不過四十公分,兇手懸身於半空,怎麼把木腳按入泥土?」

「嗯……」許枚訕訕道,「至少假山後和竹林里的這些痕迹不是活人的腳印。梅笙昏倒在走廊入口處,附近可供兇手藏身的地方只有那座假山,如果當時假山後沒有『活人』在的話……」

「梅笙的『昏迷』就很值得懷疑了。」江蓼紅道,「他腦後那個鼓包並不嚴重對吧,阿清?」

「半天就能消腫,這樣輕的力度擊打頭部,絕不會致人昏迷。」姬揚清道。

「你不早說……」宣成滿腔怨念。

「我和姐姐說了,誰叫你當時不在?」姬揚清輕「哼」一聲,甩去一個白眼。

「看來我們有必要和這位梅公子好好談談了,他身上的疑點太多。」許枚道。

「噓……」江蓼紅突然壓低了聲音道,「有人來了……」

宣成心猛地一緊,攥了攥拳頭,姬揚清也嚇得一個激靈,忍不住向宣成身邊湊了湊。

「別緊張,來的應該是個小姑娘。」江蓼紅眯著眼瞧著姬揚清:這不經意間的動作很可疑嘛……

宣成凝神聽去,遠處石板路上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顯得有些笨拙,但怎麼也聽不出是個姑娘,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這神婆耳力好得離譜。」

江蓼紅耳力確實好得離譜,這「神婆」二字落在耳中,倒是絲毫不覺冒犯,反倒有一絲小得意,這位警官常管許老闆叫神棍,神棍神婆,倒也搭對。

季嵐偎在季世元懷裡,老老實實坐在走廊入口處的吳王靠上,視線最好,眼見西邊的小路上一道人影背著月色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瘦削伶仃活鬼也似,嚇得肩膀一縮,鑽進季世元懷裡。季世元也覺脊背一陣發涼,連聲道:「宣隊長,宣隊長!有人!有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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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尋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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