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白之冤
進入禪房后,慧明讓楚墨盤膝坐在地上的蒲團上。
楚墨按照慧明的吩咐閉上雙眼,片刻之後感覺到慧明開始將一根根纖細的冰針插入周身的經脈和穴道,絲絲清涼透膚而入,體內的燥熱之氣緩緩被拔出,周身說不出的痛快舒暢。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之後,所有的冰針被逐一拔出。
當楚墨睜開眼睛時,發現慧明正頹坐在自己身前,彷彿一下老了十多歲,心知這是靈力消耗過大所致,趕忙上前將慧明扶起。
慧明擺擺手,有些孱弱地說道:「無礙的。」
楚墨將慧明扶到禪房內的床上坐好后,拉過旁邊的凳子坐下,問道:「方丈不讓玄滅他們三位大師進來護法,是否有事要單獨囑託晚輩?」
慧明笑道:「楚姑娘慧眼獨具,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你,我確實還有些私事。」
楚墨點頭道:「方丈請說。」
慧明從床邊的柜子里拿出幾本薄書,交到楚墨手中,說道:「這是我幾十年來積累的一些行醫心得。我年事已高,近年來越加力不從心,自知不久大限將至,希望這些醫書能得傳後繼,造福世人。」
楚墨趕忙雙手接住,卻不敢接過,低聲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晚輩不敢領受。方丈宅心仁厚,上天庇佑,必定會福壽綿延,怎可妄談生死。」
慧明雙手合十,低念道:「沾染因果,便入輪迴,菩薩畏因,眾生畏果。自性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凈,生即是死,死又是再生。」
楚墨靜靜品味著慧明方丈對生死的講解,衷心道:「晚輩受教。」
慧明點點頭,笑道:「這些醫書並不是什麼太珍貴的東西,你就莫要拒絕了,老衲相信這些東西在你手中比留在我這裡有用得多。而且跟著你的那位小兄弟同我一樣身懷水系靈力,這些書多是以水系靈力為基礎的,想來可能對他會有所幫助。」
楚墨猶豫了一下后,躬身拜領。
慧明思索片刻,有些突兀地問道:「楚姑娘覺得玄悲他們三人的品行如何?」
楚墨聞言一怔,想不到慧明會問自己這麼個出乎預料的問題,沉吟著答道:「這……玄苦大師生性洒脫豁達,玄苦大師慈悲為懷,玄滅大師正直嚴謹,三位大師各有所長。」
慧明聞言輕輕嘆了口氣。
楚墨知道慧明已無事相詢,緩緩地站起身,向慧明說道:「如果方丈沒有其他的吩咐,那晚輩先行告退了。」
「楚姑娘請自便。」慧明點點頭,言罷就盤膝而坐不再言語。
楚墨眼見慧明閉目養息,心知經過給自己驅毒后,他一定十分倦怠,是以悄然起身向慧明深深一拜后,便放輕手腳,走出禪房,出門時不忘把門掩好。
此時天色已黑,禪房外無明和玄滅三位大師仍在等候,見到楚墨走出房門,相繼迎了上來。
無明關切地問道:「小姐,你體內的那個火毒都驅除了嗎?」
楚墨點頭道:「多虧方丈大師,火毒已經都去凈了。」
玄滅接著問道:「為何不見方丈出來?」
楚墨答道:「方丈為給我驅毒,十分疲倦,現在正在禪房內休息。」
玄苦不禁嘆道:「這幾個月來寺內主持之位的定奪,讓方丈十分勞心。」
楚墨聞言一怔,暗自思量,慧明最後問自己那句話的用意,難不成是有關寺內主持之位?但慧明方丈身為一代名師,睿智卓絕,又怎會在寺內之事上聽取外人的意見。不禁出言問道:「慧明禪師為方外高人,見識過人,怎麼會為這些俗務煩惱?」
悲嘆了口氣后,說道:「自從兩年前的那次方丈為人驅毒療傷后,便元氣大傷,一直未見好轉,最近一年來時有精神恍惚,唉,所以才開始避不見客,而且不再有餘力主持寺中事務。」
楚墨不禁再次陷入思索。
這時無明低聲對楚墨說道:「小姐,天已經黑了,我們是否該離開了?」
楚墨聞言點頭道:「是,天色已晚,我們也該下山去了。」
玄苦點頭道:「天都黑了,和尚寺內留你這麼個美若天仙的小姑娘確實不合適,你還是早些離去的好,免得那些小猴崽子們看到你都給勾去三魂七魄。」
「師弟!」玄悲尷尬而又無奈地低叱后,對楚墨說道:「佛門之地確實不適合女子留宿。如此便請楚姑娘儘快下山去吧,現在天剛黑下不久,興許城門還未關,兩位還趕得上進城。」
「如此晚輩便在正定縣停留幾日,我會在城東那家悅來客棧住下。如果幾位大師有了相關的消息,可以通知晚輩。」楚墨拜別玄悲三人,領著無明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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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尚未明,正定縣東城的街道上傳來了聲嘶力竭的怒罵聲。
「楚妖女!你給洒家滾出來!」
難得一夜好眠的楚墨瞬間從夢中驚醒,盤膝坐在床上傾耳細聽,果然不斷又有一句句的叫罵聲傳來。
正當楚墨披上外衣起身,準備走到窗前看個究竟時,房門外傳來無明的叫門聲。
昨夜楚墨和無明離開隆興寺后,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縣城,便在城東的悅來客棧宿下,兩人要了客棧二樓的兩間比鄰的房間,各睡一房。
楚墨上前把房門打開,看到只穿著裡衣的無明正站在門外。
無明揉著惺忪的睡眼走了進來,說道:「小姐,你聽到街上的叫罵聲了嗎?我怎麼聽著這人的嗓音那麼像隆興寺內那三個大和尚中的一個。」
「聽聲音確實像玄苦大師。」楚墨點點頭,言罷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向外望去。
叫罵聲吵醒了不少臨街的人家,兩旁的房屋內大都點起了燈,還有幾戶人家已打開窗子向外張望。
楚墨來到窗前,只見客棧外面的街道上有兩個身負重傷的僧人,頹然坐在地上的是一個滿身血污的年輕和尚,另有一人一邊抓著名守城官兵,一邊正在破口大罵。這人滿臉血跡模糊,竟被人生生地剜去了雙目。楚墨運足目力仔細觀望,那被人挖去雙目的中年僧人正是隆興寺的玄苦大師。
大驚之下,楚墨來不及整理衣飾,草草將外衣穿上后,縱身從位於客棧二樓的房間內穿窗而出。
楚墨快步來到玄苦身前,問道:「玄苦大師,發生什麼事了?」
還未等玄苦回話,被他抓在手中的守城官兵急道:「這位仙子姑娘,你跟他認識嗎,快讓這瘋和尚放了我。他大半夜的砸開城門,打傷了我們好幾個弟兄,還脅迫我帶他到東大街來,不知想幹什麼。」
此時天色尚黑,那守城官兵又被玄苦揍得鼻青臉腫、眼眶發青,只隱約看出站在不遠處的楚墨生得十分貌美,看來與抓了自己的這個瘋和尚認識,便慌忙出口求救。
玄苦雙目已廢無法視物,但從楚墨的聲音上已經認出她來,此刻聽到這官兵叫楚墨做仙子,不禁勃然大怒,一拳將官兵打得遠遠地趴在地上慘叫后,大罵道:「狗屁仙子,分明是個妖女!」
楚墨為玄苦刺耳的謾罵微微皺眉,但心知其中定然存有極大的誤會,只是耐著性子慢慢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大師因何受這麼重的傷?」
「你奶奶個熊的,現在倒裝起好人了!」玄苦大罵一聲后,轉身沖著癱軟在自己腳邊的那個小和尚問道:「戒嗔,說話的這個是不是昨天傍晚上山來的那個妖女?」
那名叫戒嗔的小和尚戰戰兢兢地抬頭打量了楚墨一眼后,點頭道:「師叔,確實是她。」
楚墨這才注意到,這個小和尚正是昨日在隆興寺外掃地的兩個小沙彌中的一個,只是現在已滿身血污,顯然是受了重傷,狼狽至極。
玄苦咬牙點頭道:「好好好!現在洒家便為方丈、玄悲師兄和幾位慘死的師侄報仇!」
言罷,一聲怒吼,雙拳齊向楚墨轟出,此刻玄苦雖然失明,但仗著深厚的功力,還是能清楚感應出楚墨的方位。
「慧明方丈和玄悲大師竟被人害死了!」楚墨嬌軀劇震,不禁又驚又悲,腳步疾錯堪堪避過玄苦的攻擊。
「還敢裝傻!」玄苦一邊大罵,一邊不要命了似地拚命向楚墨攻擊。
接連躲過玄苦幾招明顯想要同歸於盡的重拳后,楚墨飄身疾退了幾丈,張口喝止道:「玄苦大師請冷靜!晚輩確實不知情!兩位大師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不是你!還有誰!」玄苦因為楚墨一下閃得遠了,一時摸不准她在哪,不禁停了下來,側頭傾聽,分辨楚墨的方位。
「你說是我?」楚墨聞言一震,難以置信地望著玄苦大師,腦中一片迷濛。
這時玄苦再次認準了楚墨的方向,大吼著拚命揮拳沖了過來。
楚墨暗叫一聲得罪,由袖中揮手抽出常年隨身帶著的蠶絲玉帶,揚手舞出漫天的帶影,悄無聲息地將玄苦罩在其中,緊接著猛地雙手一絞,玉帶將玄苦捆了個結實。
玄苦身體被困,仍不忘破口大罵:「妖女,有能耐殺了洒家,又捆又綁的,算什麼本事!」
楚墨不理會玄苦的叫罵,抖手將他放倒在地上,轉身向一旁嚇得瑟瑟發抖的戒嗔走去,蹲下身問道:「戒嗔小師父,隆興寺到底發生了什麼?」
戒嗔瞪大一雙充滿血絲的雙眼,驚恐地不住念叨著:「別殺我,別殺我……」
一旁的玄苦聞言不禁罵道:「你奶奶個熊!貪生怕死嘛!」
楚墨嘆了口氣,左手點住戒嗔的眉心,右手暗捏法決,揚聲道:「臨!」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這九字真言出自佛家,臨字訣有著寧心定神的作用,是以隨著楚墨真言出口,戒嗔的神情明顯一凜,連一旁的玄苦都隨之停下了叫罵聲。
楚墨見戒嗔終於鎮靜下來,柔聲問道:「戒嗔小師父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請你告訴我,隆興寺到底發生了什麼?」
戒嗔低下頭,小聲的說道:「今日你下山之後不久,便又返回了寺中,殺死了方丈大師,吸光了他的血,又打死了玄悲師伯和幾個師兄弟,傷了玄苦師叔后,便跑出了隆興寺……」
「哼!」一旁的玄苦聽著戒嗔的敘述,咬牙切齒地冷哼了一聲。
楚墨秀眉緊鎖,搖頭道:「我殺了方丈和玄悲大師?不可能,我一直在客棧中啊。」
玄苦聽到楚墨的言語,不禁再次勃然大怒,罵道:「你的模樣化成灰洒家都能認得出,還敢不承認!可憐方丈大師還當你是個好人,給你驅毒,求你去捉拿那十起命案的兇手!可笑你卻正是那殺人兇手!妖女!」
楚墨搖頭道:「這件事確實不是我所為!」
玄苦大師接著罵道:「不是你,難道是哪個妖怪冒充你嘛!想我隆興寺,百年古剎,豈是妖物可以隨意進出,就算她進得了寺中,也必然會顯露原形,難不成那妖怪的原形也是你這副摸樣!」
無明不知何時來到了街面上,聽到玄苦不停的罵楚墨,不禁怒道:「大和尚!別胡說,我家小姐根本未曾做過那些傷天害理之事!」
「呸!」玄苦吐了一口濃痰后,接著罵道:「小妖女帶著個小妖怪,都不是好東西!」
「你!」無明氣得小臉煞白,正要回嘴,卻被楚墨攔下。
楚墨轉向玄苦,擲地有聲地說道:「玄苦大師,方丈與晚輩有恩,此事確實並非我所為。但晚輩心中已大概有了些眉目,我一定會抓住兇手為方丈和玄悲大師以及貴寺死難的其他僧侶報仇。」
楚墨絕決的語氣讓玄苦愣了一楞,隨後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顯然仍是信不過楚墨的話。
此時天已經漸漸放亮,經此一鬧,整條街的人都起來了,雖然他們不敢靠近,但大街兩旁也站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而且似乎已經有人通知了官府。
楚墨不想跟官府的人打交道,讓無明回客棧收拾東西的后,她彎身向玄苦盈盈一拜算是致歉,隨後解開捆住他的玉帶,帶著無明騎馬向城外馳去。
坐在前面的無明不無擔憂地向楚墨問道:「小姐,你真的知道是誰幹的嗎?」
楚墨麗顏含霜,一字一句地說道:「寧雨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