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何以解憂
穆楓聽到影瀾略略顫抖的嗓音,只覺心頭突然盈滿了說不盡的委屈,再加上她剛才著實給嚇得不輕,以至於伏在他的懷裡,哭得更加慘烈。
「你說話啊!」影瀾得不到回答,心底焦急難言,不由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稍稍推離懷抱,壓低身形,平視著那雙淚眼婆娑的眸子,希冀從其中尋到答案。
穆楓抹掉腮邊的淚珠,心底此刻已經大安,便操著兒時說話的口吻,哽咽道:「廢話,不是我還有誰!死影瀾,跑得那麼快,累我怎麼追也追不上你。」
影瀾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一再審視這張哭得梨花帶雨,卻美得令人目眩的容顏,屏氣良久后,才用力將她擁入懷中,嗓音充滿失而復得的欣慰,「原來你果然沒死,太好了……」
穆楓伏在影瀾懷中,聽著他激動得嘶啞的嗓音,感覺到他抓住自己肩膀的雙手猶微微顫抖,深切地體會到這個男人是真的擔憂、牽挂著自己。腦海中突然翻湧出以往的種種,只覺一時恍若隔世,一時又猶如昨日,記起兩人後來的針鋒相對,心底不由十分不是滋味,既然心中如此著緊自己,那為何又會做出這種種傷害自己的事情?……莫不是他也與白紹行一樣,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影瀾似乎也感應到了穆楓的心思,乍然相遇的激動慢慢平復之後,隨之而來的尷尬卻嚴重地戳痛了他的臉皮,之前自己曾言辭鑿鑿地跟她劃清界限,此刻卻又表現得渾似離了對方便要死要活的窩囊樣,這般進退失據,換了誰都要掛不住面子了。
於是,影瀾只能掩飾地低咳一聲,不著痕迹地輕輕放開穆楓。然而,在目光觸及到她雪腮上觸目的五根指印和破損的唇角和血跡后,勉強維持出的理智與鎮定,再次被熊熊燃燒的怒火燒了個一乾二淨,冰藍色的雙眸迸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冽寒意,凌厲地掃向仍趴在地上慘哼的三人。
穆楓立時感受到了影瀾蓬勃的殺機,微微一怔后,趕忙伸手拉住準備上前去收拾三人的影瀾,在對方錯愕地轉頭望向自己時,穆楓皺著眉搖頭低聲道:「算了,你摔他們的那一下已經夠他們躺一陣子的了,饒了他們的性命吧。」
影瀾皺著眉,神色不定地望了穆楓良久,眉梢眼角的戾氣這才漸漸淡去,僵硬的面色是說不出的彆扭,可手臂卻緊緊地環住了穆楓的纖腰,摟著她拔地而起,躍上一旁的屋脊,飛速在夜色下疾掠。
穆楓隱約聽到後方三隻倒霉鬼憋悶的慘哼,不由無力地低嘆一聲,哪還不知是影瀾背著自己搞的鬼,卻也不能出言說他,因連她自己此刻都恨不得能手刃了那三隻禽獸,以影瀾這火爆的脾氣,能留下他們的性命已屬不易了。
心思略定后,穆楓終於忍不住問道:「白紹行的傷怎麼樣了?治好了嗎?」
影瀾神色一黯,卻依舊平靜地答道:「你放心,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他。」
聽得白紹行還活著,穆楓這顆懸了三個多月的心,終於重新歸位,看著影瀾映在夜幕中格外俊美的側臉,忍不住開口問:「影瀾……你之前那樣對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一直努力維持著目不斜視的影瀾,聽得登時一愣,愕然轉頭望向目光深沉的穆楓,累得腳下一個踉蹌,兩人的身形當即由牆頭跌落,但總算他反應神速,在下落的途中一個利落的翻身後,抱著穆楓穩穩地著了陸,僵硬著手臂將她放落回地面后,才有些彆扭地別過頭,聲音更彆扭地說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看到影瀾的反應,穆楓更加確認自己所料不差,不由輕笑道:「你聽得懂的。」
影瀾把頭轉得更加背離穆楓,耳尖可疑地微微泛紅,嘴上卻依舊硬撐,「你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影瀾,告訴我,為什麼?」穆楓伸手搭住影瀾幾近與自己同高的肩頭,輕柔地卻不失堅定地拉轉過來。
影瀾轉首看著眸光溫潤清燦的穆楓,只覺她此刻的眼神像極了千年前自己初遇楚墨時,她看自己的目光,也是他最抵禦不了的目光,猶豫良久后,終於低嘆一聲,將原委徐徐道來。
當十大上古神器漸漸彙集時,影瀾便慢慢記起了遠古的回憶,五千年前作為風伯天吳的自己在與應龍鬥法時,不慎戰死在了女魃的九陽天火下。初初記起時,難免心中有恨,但經歷了五千年,這恨意已不再那般鮮明。遠古的仇怨在不自不覺間已於幾千年來逍遙自在的生活中淡去。反倒是在千年前與女魃轉世的楚墨相遇后的種種成為揮之不去的夢寐。
五千年前的風伯在初見女魃時便為那驚鴻一瞥而失了心神,否則也不至於那麼輕易落敗。而幾千年後再遇楚墨時,影瀾雖早已不記得過往的種種,但或許是因為命中注定,竟再次愛上了那位風姿傲骨的女子,還因緣際會地成為了她的使役。
當他重拾記憶后,與遠古那些已經褪色的回憶比起來,千百年來綿亘於心底的那份刻骨銘心的感情,終是無法拋棄。影瀾生性豁達爽直,所以在愛與恨中,並沒有多做掙扎,就順應著自己的心意,果斷地選擇了前者。
就在影瀾剛剛作出決定時,作為巫元組織首腦人物的白紹行找到了影瀾,一方面邀請他去巫元,重奪往日的榮耀,另一方面卻是和他達成了一項共識,在這避無可避的亂世中,以巫元組織一員的身份,默默守護穆楓的安全。但面上又不能被巫元的其他成員看出來,所以只能假戲真做地與穆楓一方開戰。
當然,在影瀾的敘述中,打死他也不會跟穆楓交代出自己的情意。因此,對於為何自己這般輕易放下過往的仇恨,只是含糊其辭地一筆帶過。
穆楓心領神會,自然也不會當面戳穿他,靜默了良久后,才開口問道:「那宮鳴羽呢?是否也出於同樣的原因?」
影瀾無言點頭,算是默認。
此刻聽得原委始末,穆楓對心中猜想已確定無疑。
為白紹行三人對自己的情意在心底動容不已,當初於她傷害最大的,就是三人無聲無息的背叛,此刻聞及因由,只覺近年來壓抑自己的種種負面情緒似在瞬間釋放了大半。但念及自從巫元現世以來死傷在其手下的無辜性命,不由心頭又有些沉重。
影瀾對穆楓何其了解,此刻見她神色突然一暗,自是知她心底所憂,不禁彆扭而冷硬地說道:「莫家那幾十條人命雖是斃命在白凌風和白紹凌的手下,但待到白紹行執掌開啟天道之力時,他便可將之前所有死去的性命復活。」
穆楓聞言身軀劇震,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激動地拽住影瀾的衣袖,問道:「此言當真!?」
影瀾點頭作答。
「那紫依呢?鷹王呢?」
影瀾看著穆楓臉上久違的喜色,湛藍色的雙眸不由放柔,再次點頭。
穆楓抑制不住地一陣狂喜,卻轉念想到,雖可復活已逝的故人,但卻終究逆轉不了天道的重新開啟,想到其後的戰亂之世,不由臉色轉白。
影瀾自是猜不到她所想,不禁皺眉道:「怎麼了?」
穆楓恍然回神,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影瀾,我記得你和白紹行一向是不對付的啊,這會怎麼倒替他說話?」
影瀾登時一僵,一臉被蟑螂爬過的表情,眉頭抽搐半天後,才硬著脖子說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況且他確實做到了一些我沒做不到的事,比如說這次……」
穆楓微微斂眸蹙眉,「影瀾,你曾是蚩尤的手下……這一次,我們毀去了蚩尤的元靈……」
影瀾頓了頓,卻聳肩道:「遠古時期我和雨師之所以幫助蚩尤,不過是因為欠下過他一個極大的人情罷了。彼時我既為他戰死,這恩情已算還清了,早就各不相欠,再無干係。」
穆楓聞言,這才略略釋然,輕笑點頭,「影瀾,走吧,帶我去見他。去見白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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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瀾攜了穆楓一路飛掠,看方向竟是朝著星光學院而去。
穆楓心知他是要借住星園的靈氣,開啟空間門。
遠遠的,星光學院熟悉的校舍已在夜幕中漸漸浮現,穆楓不由萬般滋味齊上心頭,若是碰到故人……自己該當如何以對……
然而直至他們進入星園,卻不見一個熟人出來攔截,穆楓不由在心底大訝,以葉嵐天等人的修為,不可能給人闖入園區禁地,仍察覺不到啊!
在穆楓困惑地環顧安靜得只有颯颯風聲的園林時,影瀾已經在星湖上開啟了空間門,並向她伸出手來。
「走吧。」
「影瀾,好奇怪啊,校長和老師他們都哪去了,為什麼我們來了這麼久,竟不見有人來過問?」
影瀾眸光微沉,默然片刻后,開口道:「恐怕他們是去嵩山了。」
穆楓訝然,「為什麼他們會去嵩山?」
影瀾微乎其微地嘆了一下。
「應該是去阻止白紹行了。若我所料不差,此刻他可能已經帶了九黎壺去嵩山,找你父親索取血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