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妾不侍寢
「妾身該死。」我攤開雙手向上舉起,故意顫聲道,「妾身的手掌有傷,依宮規不得侍寢。」
弘治連嘆了幾聲可惜,才問道:「瞧你也是個穩重的人,好好的,怎會受這麼重的傷?」說著伸手托我起來。
我囁嚅道:「是……是妾身不小心燙了手,又不小心弄破了。」
弘治有意將臉一板,「你沒說實話。」
我嚇得又要跪下,被他一把攔住,我彷彿很害怕的樣子,道:「妾身有罪,請皇上不要責罰孔姐姐,她一定不是有心的。」
弘治面有怒色,「她有心得很!鳴兒說得不錯,這孔氏果真出身貧賤,善妒好勝,全無一點宮嬪的樣子。」鳴兒指的便是四妃中的陳妃,她姓陳,單名一個鳴字,孔德音失寵與她有著莫大的關係。
我趕忙火上澆油,「孔姐姐一直對妾身很照顧,和妃姐姐身子不好,宮裡的大小事物都靠孔姐姐擔著。」
弘治看著我手上刺目的傷痕,「真的嗎?」
我低下頭去,像是受了訓斥一般,雙目含淚,楚楚可憐。弘治憐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溫言道:「你不用害怕,以後朕會保護你的。」
我一怔,這句話為何如此熟悉?當年要我與良哥哥毀約嫁給他時,他也曾這麼說過,「風兒別怕,以後我定用性命愛你護你。」原來他對每個女人,都可以輕易說出這樣的話!
一時心酸難抑,不由別過頭去。
弘治見不得女子太過軟弱,口氣微微變硬,「怎麼了?」
我急忙展開笑顏,「聞皇上所言,妾身好生感動。」
「真拿你沒辦法。」弘治輕輕一點我的鼻子,故意羞我。隨後肅聲向內監總管李廣道:「昭儀孔氏無德無儀,著旨申飭。」
所謂申飭,便是內監捧著聖喻,當著一宮眾人的面指著那人的鼻子怒斥一頓,被斥之人不得申辨,須伏在地上叩謝聖恩。不知有多少妃嬪因受不了內監的辱罵而自盡,申飭實不比打入冷宮好到哪裡去。
孔德音被申飭,我本該高興,可這並不是我想要的。那孔德音並非一般的宮嬪,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當宮女時又不知受過多少斥罵,她才不會因為受了申飭而傷心欲絕。相反,她會將這筆帳算到我的頭上,更要時時刻刻與我為難,萬一她誤以為我要置她死地,來拼個魚死網破,我倒白白給其他人做了嫁衣裳,太不上算了。
「皇上,您罰妾身吧。」我急忙跪倒,「妾身失德,使皇上與孔姐姐不睦,妾身有罪。」
李廣也來勸道:「皇後娘娘那樣悉心教導孔昭儀,若知她被申飭,怕是會傷心的。」
這個蠢奴才,我不提皇后,他倒主動把她牽連了進來。他先是勸皇上離開,現在又力保張皇后的顏面,事事都向著那個女人,定是被收買了,他到底是弘治身邊的老人,這於我極為不妙。
弘治擺了擺手,意思是一切作罷,若是因為我的緣故,他一定會說是看在我的份上,然而他一言未發,可見心裡還是顧忌著皇后張氏。他竟是這般寵愛張氏,我越發迷惑以前的我在他眼裡究竟算什麼?
「陪朕走走吧。」弘治彎腰來拉我的手,眷戀地輕輕撫著。
「是。」我起身陪他園中漫步。
李廣帶著內侍跟隨,弘治轉首道,「你們不必跟著。」李廣一眾便立在了原地,甚合我心意。
兩個傾心之人,手牽著手,悠閑地在園中漫步,本是這世上最普通卻最幸福的事。可我們,卻全然不對了。我牽著他的手,恨不能剜他的心;他牽著我的手,只想著得到我的人。
走了一小段路,我與弘治便散了。他出來走動,本是為了散心,還有太多的政務在等著他;而我也只是揀了兩個不咸不淡的笑話搏他一笑罷了。我的好,豈可一次盡展在他的面前?只要他記得今夜立在點點螢光的女子有一雙絕美的手,便足矣。
分別時,弘治特的遣了李廣送我回宮,並開了金口邀我明日此時再來。我欣然應下。再回到永和宮,我已然身價百倍,在眾人眼中的分量大不相同,連如嫿與玉璃也倍覺揚眉吐氣。
第二日早朝剛過,弘治的賞賜就到了。鴿子血寶戒、青玉手鐲、純金手釧、護手蜜香、熊皮手套、包金手爐……凡是一年中手上能用到的東西,他一併賜全了,還特賜了一大捧南海明珠,顆顆一般大小,飽滿晶瑩,很是珍貴。
弘治素來節儉,一口氣賞賜下如此多的貴重東西,倒頗出乎我的意外。連玉璃也不由連聲驚嘆,「皇上對淑女很是恩寵啊,宮中還沒有哪位宮嬪在獲幸前能得到如此厚重的賞賜。」言下之意便是,這等殊榮連余淑妃與陳妃也未曾有過。
話音剛落,弘治又命人把花匠新育出的幾株極品單瓣茉莉全數搬到了我的宮中,比御花園的那幾株更為純凈清靈,香氣也更加濃郁,若用來窨制花茶,定是世上難得一嘗的極品。
「皇上對淑女一定愛極。」如嫿樂得眉眼都彎成了月芽狀,「聽說鄭賢妃也極喜茉莉,向皇上討要多次,皇上都嫌她不懂花,沒捨得給她。」
「是了,是了,就你知道得多。」我的心中有所隱憂,爬得越高便越是經不起摔,正所謂高處不勝寒。而君王的寵愛最是無常,不知道哪天一個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不過想到這會子鄭容初正在承乾宮氣極跺腳,不由得浮起微笑。我竟差點忘了茉莉是她最愛的花。
我命玉璃挑出最好的物件,讓她與如嫿分別給余淑妃和陳妃送去。我自己則拿了些補品與花茶去瞧一宮主妃趙和妃。和妃一團和氣,誇我懂事贊了幾句,又擺出過來人的姿態叮囑了我幾句,我的過場便算是走完了。
頭一次,和妃讓貼身宮婢莫凡親送我出殿門,她話里話外不斷抬高我的身價,將那孔德音踩得一文不值。我只笑而不語,握握她的手,偷偷塞進一塊金磚。
我回到西側配殿不久,玉璃也回來了,還帶來了余淑妃的賞賜,說娘娘很是高興,要我早日治好手傷,侍寢伴駕。不多時,如嫿也回來了,兩手空空,還帶著一臉的不高興,只說陳妃收下了禮物。我便明白陳妃沒有容人的雅量,明面上她順承著淑妃的意思,私下裡,她是妒心很強的女人,並不想我獲寵。
我也不去多想,睡了個午覺,沐浴更衣,讓如嫿重新給我梳了一個髮髻,既要讓弘治感到我「女為悅己容」的心意,又不顯得過分刻意。玉璃新研製出來的好幾種新妝,一一試過,覺得鏡花妝最為合適,清麗脫俗,一見爽心,很合夏日的時宜。
傍晚未到,弘治便遣了轎子來接我,我故意磨蹭了一陣方才上轎。行至御花園,弘治竟先我一步到了。他軒眉微蹙,「怎來得這樣遲?」
我屈膝行禮,嬌聲道:「怕皇上知道妾身為了來見皇上,整整準備了一日。」抬起頭,嬌怯怯地朝他望去。
弘治哧的一笑,「無妨無妨,朕也是剛到。」遂牽著我的手在園中漫步,依舊不許任何人跟隨。內監總管李廣不由面露焦色,正想開口勸說,被弘治輕輕一瞟,忙低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出。
唉——
弘治又嘆了一口氣,他今日鮮有歡顏,我連說了幾件新奇的趣事,他也只是乾笑一聲,聽聞土魯番最近鬧騰得非常厲害,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
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說道:「皇上今日嘆息了十數次,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妾身雖然愚頓,願拼力為皇上分憂。」
「你?」弘治輕蔑地瞅了我一眼,「你一個小女孩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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