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玉滿堂4
朱謂翕的臉色忽而溫婉了些,靈隱匆忙從後門退下,每到這時,沈姑娘總是會來,不用說也知道,這女子是少爺的心上人,可靈隱還是覺得有些奇怪,這個沈姑娘是個官家女子,兩人也算是門當戶對,又不是窮書生和富家小姐的套路,卻不知為何兩人每次相見都要在這樣的夜裡。
沈姑娘來了,她披著一身輕薄的斗篷,舉手投足很是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女奴有些知道她的,都對她評價不錯,沈姑娘溫柔賢淑,看上去就很和善,對這些下人定然也是不錯的,靈隱也喜歡她,或許除了她,這世上再無人配得上少爺了。
正這般想著,身後驀地傳來一個聲音:「謂翕這招真損,竟把你當成刺客去刺殺皇帝。」
正覺奇怪,誰人這大晚上會來少爺房中的後院,轉頭一瞧,並不見人,而那聲音不知怎地又飄去了頭頂:「你這麼漂亮的姑娘,陪我多好,謂翕當真可恨得很。」
靈隱嘆了一口氣,知道是什麼人了,縱身躍上房去,房檐之上,坐的正是當年那個阻止自己撞牆而死的小公子,時翊溫。
他時常來寧王府找朱謂翕,是以寧王府的下人也都認得他,且他是個大膽的人,就這麼肆意來去,也無人敢說,這寧王府玩得就像他自己家一樣,寧王夫人也很是偏愛這個孩子,時常要給他些糕點,得了便宜,自然更會賣乖了。
他坐在房檐之上,搖頭晃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句話是千古名句,靈隱姑娘認不認得?」
瞧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靈隱心中便打定主意,今晚上不和他說話,這人是個沒定性的,也不會做出什麼守規矩的事來,前些年,朱謂翕身上也有這樣的影子,可是近幾年來,朱謂翕已經越發穩重,雖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卻已經有著大人一樣的風範了,倒是時翊溫還是時常呵呵作笑,做些小孩之事。
靈隱想走,本打算裝作今夜就沒見過這人,誰知時翊溫還纏上了自己,道:「算啦算啦,靈隱你不知道也無妨,去陪我做一件事如何?」
看著他一臉油滑,想必這不會是什麼好事,可靈隱卻來了興趣,也不言語,就偏頭聽他能說出個什麼。
他也是個狡猾的人,見靈隱不靠近他,還就搖頭晃腦,卻一字不說,是擺明了要吊靈隱的胃口,這當真是個孩子,靈隱只得走近他,看他要說什麼。
見靈隱走近,他開口道:「靈隱姑娘啊,你見過那什麼……」還未說出口,便先忍不住嗤笑了兩聲,靈隱皺了皺眉,只當此人無聊,連個話都說不清楚,就在這痴痴傻笑,當真是浪費時間,便乾脆轉身要走,不理會他了,誰知他又忙著伸手:「哎哎~靈隱別走,我話還沒說完呢。」
靈隱心中雖厭煩他不著調,但是他畢竟也是朱謂翕的朋友,以前也是見過幾面的,想到這裡,靈隱便也停住腳步,靜靜等著他說。
「靈隱姑娘,知道你不耐煩,但你瞧你也沒什麼事,今晚就陪我做一件事如何?我還沒說是什麼事呢,你怎麼就急著走呢?」
靈隱朝他一瞧,只見他身邊有個酒壺,這人果真是喝了酒,怕是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
「好姑娘,你瞧謂翕這人如何?」時翊溫的眼神彷彿是在打探著她,靈隱本來打定主意,今晚不和這不正經的人說話,卻也經不住他這麼問,便也只是冷冷說了一句:「公子如何,不是我們這些下人應當議論的。」
「哎呀~」時翊溫站起了身,來到靈隱身旁:「好姑娘,你是不知我心中的焦急。」
靈隱瞥向他,他有什麼可焦急的?
「你也瞧見了,這謂翕不知什麼時候和這沈姑娘纏纏綿綿的,雖然這沈姑娘我瞧著也順眼,但畢竟事關兄弟的終身大事,我也想給他把把風是不是?」
「把風?」
「靈隱姑娘,我一個人不敢,你陪我去瞧瞧他們在房中做些什麼,我也好看看,這個沈姑娘對謂翕是不是真心的。」
靈隱只覺好笑,頭一次見這麼上心的兄弟,倒是長了見識,這個時翊溫,簡直比朱謂翕的老爹還要關心他的終身大事,這等荒唐的事情,自己是斷然不會去做的,當下便要離開,誰知時翊溫卻上來,拉住自己的手,這等輕浮的舉動,更是讓她不快,剛要使力甩開手,可手臂剛好手上,還未用力,便覺得一陣疼痛。
她手不住一軟,這下卻被時翊溫抓住了機會,帶著她躍下房檐去,下面就是朱謂翕的房間,時翊溫透過窗戶的縫隙,看著裡面,這個角度倒是剛好,只見朱謂翕和沈姑娘坐在床沿上,沈姑娘展著一幅畫,仔細地看著,朱謂翕不時在畫上指點。
靈隱卻心中焦急,這樣偷窺主人,自己是萬萬做不來的,若是被發現了,時翊溫還好,畢竟他就這個德行,可是自己便不同了,自己再怎麼說也就是個下人,哪裡能和時翊溫相提並論,她慌忙地甩開時翊溫的手,也不顧疼痛。
可時翊溫還偏就不依自己了,上來又是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好姑娘別走,他們又看不見我們,我們就在這裡不動還好,若是你一走,驚動了屋子裡的人,只怕我們就要被發現啦。」
兩人此時身處後院,並無門戶,要出去只能躍上牆去,這就很可能引起房中朱謂翕的注意,靈隱心中一沉,這個人當真可恨,拉著自己下來,現在倒是走不了了。
靈隱心中雖氣,可是這正中了時翊溫的下懷,他也沒放開靈隱的手腕,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說道:「靈隱姑娘,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定然覺得我是個不正經的登徒子是不是?告訴你,偷偷看他們二人可不是我想做的,誰成天閑得慌去看謂翕這小子和人家姑娘談情說愛的,可是畢竟拿人錢財,要是沒有替人消災,我這人也不好做不是?」
拿人錢財?靈隱眉頭一瞥,卻沒有說話,時翊溫看著靈隱一派疑惑的神情,便道:「我倒是也不缺錢,但是那沈家二小姐偏要給我錢,我也沒辦法是不是,她給我錢,讓我看著謂翕這小子和她姐姐在一起都說些什麼,我看這差事也不難,不就接了這個活不是?」
靈隱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來,面前這人,不規矩已經到了這等地步了,怎像個世家公子,倒像個潑皮誣賴,靈隱想這人若是脫了身上的華美衣裳,換上街邊乞丐的裝束,說不定還比現在順眼得多,想到這裡,誰知卻忍不住想笑,她這神情中微妙的變化被時翊溫看在眼裡,他也咧嘴一笑:「你笑起來這麼好看,以後也該多笑笑,你看我們認識這麼久,你卻從來不與我說話,這幾年了,你自己想象,你和我說的話,有沒有十個腳指頭了?」
瞧他這般頑皮模樣,靈隱只覺越發想笑,時翊溫就這麼痴痴地看著靈隱,直到房中出現了一絲聲響,兩人才匆匆躲去窗戶旁。
沈姑娘捲起了畫卷,素凈的臉上帶著清澈的笑:「放翁的詞是好詞,可用來這等畫上,卻是可惜了。」
朱謂翕站在一邊,饒有興趣:「怎麼說?」
「這詞本寫家國之悲,雄渾有力,畫上卻是一派軟塌塌的景象,倒像是殘兵敗將,於詞不和,這配的詩不好,我看杜甫的詞卻是有此風範。」沈姑娘說罷,朱謂翕忍不住大笑:「這畫本來是說戰場慘烈,身先士卒卻勇壯而歸的,起初畫這畫的先生還想用岳武穆的《滿江紅》,我說不好,他便換了放翁的《關山月》,這又被你看做『軟塌塌』的景象,還說配杜甫的詞最好,父親還真當這畫畫先生是個寶,我看就是頂著個虛名來騙錢的,明日便勸父親打發了這先生去。」
時翊溫本也是喜好書畫之人,聽聞這畫連配兩首好詞,畫本身卻滿是污點,也有些心癢難耐,想去看看究竟是幅什麼話,可轉念一想,若這時候忍不住破門而入,朱謂翕定然就知道了自己的偷窺之舉,只怕也不光彩,便只得強行忍住,想著下次尋個什麼話題,找朱謂翕把這畫借出來看一看。
時翊溫本是來偷窺的,現在心思卻全都到了畫上,倒是靈隱沒讀過什麼書,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覺得很是無聊,不過是尋常的男女相處,在這裡偷偷看未免太鄭重其事了。
才這麼想,誰知不一會,房裡的朱謂翕便擁著沈姑娘入懷去,兩人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人,沈姑娘漲紅了臉,滿面笑意如三月春風,兩人躺倒在床,方才那畫早被擱置一邊。
「來了來了來了……」時翊溫自顧自地激動著,看著倒像是比房裡面的兩人還要激動,彷彿此刻在床上尋歡作樂的不是朱謂翕,倒是他一樣。
看著屋內,靈隱只覺臉色一紅,頓時覺得羞愧不已,便轉頭不看,時翊溫察覺了,便道:「你快來看啊,這下不看豈不可惜!」
靈隱畢竟還是沒這麼大的膽子,不僅不敢看,整個人都縮去角落裡,只覺雙手發熱,心神有些不由自主,時翊溫只得嘆嘆氣:「好吧,不看就不看。」
趁著朱謂翕和沈姑娘在房中打得一片火熱,靈隱和時翊溫趁機離開,來到院子外頭,時翊溫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眼看著靈隱:「真是瞧不出來,朱謂翕當真是個沒情趣的。」
瞧他的模樣,好像是要對剛才的事情有所評論,靈隱雖不言語,卻對他說的話很是有興趣,又聽著他繼續往下說,看看這四處惹事的公子哥還能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結論來,誰知時翊溫所說與方才之事並無半點聯繫。
見靈隱看著自己,好像對自己要說的話很感興趣,時翊溫也踱著步子,娓娓道來:「我要是長得像朱謂翕這麼人模人樣,有姑娘家喜歡我,那倒是也可趁機風流一把,可惜我沒他那麼好的皮囊,便也只能這樣了,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他明明有這麼好的條件,卻不懂得珍惜。」
靈隱心生疑惑,倒是不知朱謂翕哪裡不懂得珍惜了,瞧他方才和沈姑娘一道,倒是很懂得憐香惜玉,珍惜這等良辰美景。
時翊溫的目光卻落到了靈隱身上:「謂翕有你這麼好的護衛,卻偏偏不珍惜,時常就隨隨便便打發了你,我若是他,便將你打扮成男兒身,帶你去妓院好好開開眼。」
這下靈隱算是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了,而時翊溫所說,也果然和靈隱想得不差分毫,當下便道:「好姑娘,你看著月色宜人,良辰美景,謂翕那小子自顧自地與佳人相會,我們也去尋一把風流如何?」
靈隱搖頭,沒有應他,偷看主人家已經是彌天大罪了,怎麼還敢跟著他出去像個登徒子一樣尋歡作樂,只怕是不想活了才這麼干。
時翊溫臉色一扭,竟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好姑娘,靈隱姑娘,你一晚上和我說的話,連十句都不到,看來你肯定是喜歡謂翕那個小子了,就讓全天下的漂亮姑娘都去喜歡謂翕好了,就讓我獨獨一人,終老而死,無人給我送終,無人給我收屍,無人給我……」
這時翊溫竟然就這麼忽然坐下大哭,靈隱始料未及,他聲音極大,若是被人發現了,只怕又是一堆禍事,靈隱趕忙蹲下,要扶他起來,誰知他仍是哇哇大哭,就是不起:「靈隱姑娘還扶我做什麼?還不去找謂翕那小白臉……」
靈隱一咬嘴唇,道:「誰說我……你起來,先起來……」見時翊溫還是不動,心裡一橫:「好,我陪你去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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