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夏惠然6
夏惠然曾說自己要做遊俠,遇到不平之事就上去為人平反,而後便事了拂袖去,深藏功與名,一般來說,江湖中人對於所謂的「俠」有一個重要的評價標準,那便是「性情」,你若是個性情中人,那麼走到哪裡都總能吃香,總有人過來和你打上一架后,再和你結為好友,只要有性情,在你窮得捉襟見肘的時候,總是有人能夠及時施捨你,請你吃一頓山珍海味。
如果光以性情而論,夏惠然很符合一個當遊俠的特質,但若是當皇后就不一樣了,沒聽說過歷史上哪個皇後身懷遊俠與江湖的夢想。
那些皇后們大概都是從小生長在大家族,家中勢力首先就不小,而後天天調教女兒的德容言功,讀的書也必須和婦道有關係。若是女子去讀什麼《四書》《五經》那就會被視為不務正業,這些豪門大家族,就如同宮中嬪妃生產的流水線,源源不斷地向歷朝歷代的皇帝貢獻著集美麗智慧手腕端莊於一身的女人們。
所以,夏惠然的夢想,在最初和她實際的處境是格格不入的,教導她的姑姑們都是老油條了,得知這樣的女子進了宮,以後肯定要把皇上帶偏,但是既然是顧皇后選中的人,又哪裡可以由得她們挑剔?
其中一個最為年長的姑姑經驗豐富,提出了一個方法,能從從身心上,真正讓夏惠然變成一個皇后。
那便是去寺廟裡待一段時間,好好學習佛法,靜下心來。
於是在宮女和姑姑們的陪伴下,夏惠然收拾行囊,來到了廣化寺修行。
姑姑不愧是調教高手,請來了寺廟中最為能說會道的和尚,這個和尚來到了夏惠然面前,呵呵一笑,以顯得自己有大師的風範,隨即便一句戳破:「聽說姑娘你想做遊俠?」
夏惠然點點頭。
「做遊俠有什麼好?」
夏惠然把遊俠的好處列舉了一遍,遊俠行走在道德的邊緣,做事全憑善惡喜好,來去無蹤,做了好事不留名,做了壞事反而增添神秘感,不少遊俠還遺留著魏晉風骨,很是風流瀟洒。
可是那和尚聽了,卻是搖了搖頭,表明看上去,這個動作充滿了智慧,事實上,要你認為面前的人是個高人,那麼即使他撒個尿,也是聖賢之尿。
和尚先以一句「阿彌陀佛」作為開場,隨後便道:「姑娘想錯了。」
和尚這麼說,夏惠然心中反而騰起了怒火,有句話說得很好,實踐是檢驗認知的唯一標準,這個和尚一看就是沒有當過遊俠的樣子,他又有什麼資格來說遊俠不好?
和尚又是一臉智者之笑:「當遊俠,救的只是幾人,游的只是幾處,終其一生,也不過就以微末之力,做微不足道之事,但若是一宮后位,則大有不同,皇後者,乃是皇上後宮的內助,幫皇上平定後宮,後宮安,而前朝安,前朝安,天下安,一個劫富濟貧的遊俠格局太小,娘娘何不放開眼界,頃刻間便能解救千百人?」
和尚又以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做比,傳聞當年玄奘講經,知小乘自渡,卻不能渡人,便西行萬里尋大乘佛教,小乘如一葉扁舟,只渡自身,可大乘卻如一艘大船,渡千百人去往極樂,心懷自我到心懷蒼生,這便是心境上的區別,而遊俠便是小乘,當皇后便是大乘。
對於這等偷換概念的說法,當時夏惠然聽得卻是一愣一愣的,只覺大師佛法高深,遊俠只是小者,當了皇后,便可助皇上平後宮,平前朝,平天下,她終究還是選擇了進宮。
姑姑看著夏惠然,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今後便也竭盡全力地教導她的儀姿儀態,說話之道,把她真真正正地培養成了大明皇后,受萬眾景仰。
當了皇后,猶如上了一艘離岸的船,載著自己遠去,再也不回來了,直到這艘船行了很遠之後,夏惠然才幡然醒悟,老和尚所言,不過是姑姑的一番計謀罷了。
按照和尚的說法,做皇后和做遊俠的性質其實是一樣的,都是敢為天下先者,為天下謀福祉,不過俠是自己一廂情願,上不得檯面,而當皇后,便是受萬眾景仰,為萬眾立榜樣,用一句通俗點的話來解釋,就是從源頭治理問題。
但是,當皇后,恰恰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特徵:自由。縱觀古今中外的歷史中,多少人為這個詞浴血奮戰,壯烈犧牲,夏惠然是沒有這個勇氣的,失去的便是失去了。
既然本質都不同了,那麼遊俠和皇后也是不能一概以論之的,說遊俠是不入流的小者,是因為還沒做到家,做到了家,那便成了俠之大者,既成大者,自是為國為民,就算一生做不到大者,那又如何?吾即吾道,吾即吾心,多救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功德,多走一步路有一步路的歡喜。
做大事者最重要的就是能忍,這也是夏惠然學到過最多的東西,這些年來,她早就不是什麼性情中人了,看見蘅溪的宮女說謊,她遵循的便是儒家的忍辱克制之道,要尋到足夠的證據,才能一舉推翻她們。
明著不說什麼,不代表暗地裡就沒動作,當晚夏惠然就找人綁了吟陌。
劉吟陌,女,十六歲,被皇上莫名其妙帶進宮的,目前還沒有被臨幸過,姿色中等偏上,算不得絕美,夏惠然仔仔細細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這些內容,便差不多了解了她的大致背景。
吟陌受了刑,但初次受刑並不重,因為刑罰這個東西,要慢慢來,顯得有層次感,這才是正確的使用方法,她被帶到了夏惠然面前,夏惠然覺得自己明明是慈眉善目的神情,可是吟陌看著自己,卻像是看從豹房裡跑出來的猛虎。
夏惠然沒有多說什麼,讓吟陌知道什麼全招了,否則大刑伺候,這個辦法最簡單粗暴,但是關鍵時刻卻往往最有用,夏惠然當皇后多年,深諳此道。
可是誰知受過三遍逐漸加深的大刑后,這個嘴硬的姑娘還是一句中聽的話都沒說,一說冤枉,二次還說冤枉,三次仍說冤枉。
夏惠然仔細想了想,這個劉吟陌看著就不像個聰明人,再加上才進宮不久,估計不敢這麼大膽,直接去謀害沈妃腹中的胎兒,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就是她吃了熊心豹子膽,看多了後宮爭鬥后,自己也想一試身手,要麼就是背後有人操盤,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想到這裡,心中一凜,這件事情還是要從太醫院查起,錢自芳雖然說安胎藥沒問題,其他太醫也都紛紛附和,但是未經細查,誰都不知道個中真相究竟如何。
第二日,錢自芳便被叫來了坤寧宮,由皇后親審,其餘的妃子們自然也不能錯過這熱鬧,這天來向皇后請安的妃子格外多,理由大多都是「忽然對娘娘心生敬畏」之類的。
錢自芳到了坤寧宮大殿上,依舊還和前幾日一樣,面無表情,不驚不怒也不笑,巍然而立,似是濁世中獨一無二的清風朗月,皇后依舊是那些問題,沈妃安胎藥一日幾次,一次喝多少,有沒有哪一味葯可能會有問題,沈妃近幾日來有沒有什麼明顯的身體不適之類的,不同於上次的是,這次她問得很細,因為根據某些大內偵探的經驗,在審問犯人時,問得越細,這人越容易露出破綻。
可惜錢自芳令人很失望,皇后與他一問一答,他談笑風生,鎮定自若,絲毫沒有透露什麼奇怪的地方,可當皇后提及吟陌的時候,他波瀾不驚的表面抽動了一下,雖然早就恢復了平靜,可是這一下還是被皇后看在了眼裡。
照他所說,沈妃這陣子喝了安胎藥其實都沒有什麼異常,皇后嘆了口氣,他的話還是說得太滿,反而惹人生疑,沈妃就是在第一次問他話的時候,發現他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這才有了這一次的問話,但凡是想說謊的人,其實都瞞不過他人。
因為這世上的大部分人,說謊技術都並不高,這時朱厚照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如今自己拿來實戰後,效果果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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