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鄺曦9
往後一連幾天,關於錢太醫詐屍一事,宮中早就是傳得沸沸揚揚,宮女太監之間口耳相傳,聲稱錢太醫當真是曠世奇人,就連太醫院院使都要讓他三分,鄺曦和雲澤昭的目瞪口呆之情也從那時一直延續到了今日,當真是奇了。
然而,對於謠言的態度,宮裡當然還是能壓則壓,畢竟蘅溪產子,本就是值得高興的事,晦氣之事反倒就當做沒有發生過還好,吟陌見錢太醫「死而復生」,心中不解更甚,到底是錢太醫自己的問題,還是蘅溪暗中搗鬼?吟陌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便也只有按下不提了。
宮裡的傳聞並不會因為皇上隨隨便便下一個詔令就真正停止,樹欲靜而風不止,倒是錢自芳這個謠言的主人公成天生活得很閑適,那天大家都以為錢太醫死了,所以蘅溪坐月子調養就交給了另一個太醫,錢太醫死而復生后,反倒是沒他什麼事了。
他仍舊如以前一樣,每天要麼就是搗葯,要麼就是看書,時不時指點鄺曦認藥材,見鄺曦似乎比之前更要好學一些,心中也頗為感慰,反倒是鄺曦想問他「死而復生」之故,到底是他自己裝出來的,還是別的什麼,可是每當鄺曦要問的時候,他卻總是轉移話題。
按照雲澤昭的話來說,錢太醫不是個隨意會說出秘密的人,也休想從他嘴裡套出什麼來,看雲澤昭都這麼說了,鄺曦也只有消停了。
可是,前一秒自己才打算不再過問這件事,后一秒便出了事。
一個月後,已是盛夏,夜裡四處都是蛐蛐的叫聲,鄺曦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屋內實在悶熱得很,於是便想下床走動,心中本想著夜裡宮中人少,自己正好可以趁機溜去荷花塘邊上看看荷花都開了沒有,誰知路過錢太醫的房屋時,又看見裡頭亮著燈。
她總是隱隱覺得不對,乾脆走上台階去,看看錢太醫到底在幹什麼,果然,一到屋外,朝窗里一看,裡頭又是兩個人,正是蘅溪和錢太醫,莫非這兩人只見真的有點什麼?
這次鄺曦不敢太過明目張胆地去偷聽了,生怕被發現,四處看看,沒有雲澤昭的身影,想必也不會出現上次那樣的事情。
本就是夏夜,燥熱的氣息瀰漫在整間屋子中,而映襯著搖動的燭火,兩人的關係更是曖昧,可鄺曦細細一聽,好像兩人交談之中,說的又全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麼一回事。
「你大可不必來找我……」這是錢太醫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平靜如水。
「是,按宮內禮節,自當是你來拜見我,可是按照長幼之序,倒是我來拜見你。」
長幼之序?沒聽說錢太醫還有兄弟姐妹啊?鄺曦繼續聽著,可是兩人卻都沉默了,良久也只聽得錢太醫一一陣沉沉地嘆息,這倒是讓她心急起來,要說什麼倒是快些說啊,別在這裡吊胃口。
「我自小身患奇病,巫家無人顧我,我落入山賊之手,巫家無人救我,現在,巫家才想起我?」
「巫岑照,你這是嫌巫家待你太薄?」蘅溪的目光面露凄楚之色,嘴上卻是一陣慘笑:「是,你是苦,巫家對不住你,我對不住你。」
「唉!這哪裡又關你的事……」
「可你也莫要像現在這樣,成天鬱鬱寡歡的,若是蘅溪知道了你現在這副模樣,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她難過?」
鄺曦只當自己在做夢,面前的女子明明就是蘅溪,可她為何又說「若是蘅溪知道了你現在這副模樣」?越來越聽不懂。
錢太醫以手捂面,聲色凄然:「小妹早就死了……」
「那又如何?你的小妹死了,我不是還在這裡?」蘅溪忽然一改平日里謙和的模樣,來到了他身前,揪著他的衣裳便將他提了起來:「你看著我,你看著我,看看,我是不是蘅溪?」
錢太醫的眼神早就沒了光芒,本來還是一波微瀾的水,現在已經死寂一片,如黑色的深淵,深不見底。
「是我,借著你妹妹的身體復活,才有了今日的她,看著我,你就當你的妹妹活著。」她一直在說,可是錢太醫一直沒有什麼反應,門外的鄺曦卻更是著急,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啪」的一聲,蘅溪一巴掌甩在了錢太醫的臉上,隨後忽地轉身,打開了門,她這一下太突然,鄺曦沒有來得及逃跑,正好被她撞上了,蘅溪看著她,怔了一怔,眼神之中忽然湧現出來什麼東西,那是怒意,難得一見的怒意!
鄺曦只嚇得腿軟,蘅溪的眼神雖然不是赤裸裸的憤怒,可是她的雙眼,卻像是一柄利刃,能夠直直地給鄺曦脖子上一刀,割得血流如注。
她就這麼看著鄺曦,一步步走進,這麼大半夜的,若是太醫院死了一個無名小學徒,定然不會有人追究,鄺曦只覺得雙腿發軟,周遭不知是哪裡浮出了巨大的恐懼,自己已經無路可逃。
忽然,有人從後面拉住了蘅溪的手,蘅溪的眉頭緊緊扭了一下,是錢太醫!鄺曦一看,只見她手被拉住的地方,竟活生生地拉出了一大道血痕來,這血痕剛剛沒有,是被錢太醫抓住之後才有的,鄺曦一驚,以為錢太醫手上有暗器。
蘅溪回過頭,看見錢太醫凜然的神情,鄺曦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表情,橫著眉毛,目光嚴厲,從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到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夠了,小孩子也不放過嗎?」
蘅溪猛地放開了被他拽著的手,只見傷痕忽然又大了一些,血從中流出,而錢太醫的手上,並沒有什麼自己所想象的暗器,只見錢太醫朝自己使了使顏色。
「你快走,找雲澤昭去,不要再回太醫院!」
這是自己走之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鄺曦哪裡還顧得上錢太醫,深夜中拔腿就跑,不敢回房去,也不敢在太醫院哪裡逗留,一路跑了好遠,竟跑到了荷塘邊上來。
抬頭一看,天空群星閃耀,柳樹的陰影在夜空下很是詭異,如此夜裡,去哪裡找雲澤昭,鄺曦不敢回太醫院,又無處可去,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獨寂寞,明明上次來這裡的時候,還懷著一腔熱血,很是興奮,可誰知才短短一月,竟發生了這樣的變故,起初鄺曦很是後悔,自己不該去聽錢太醫和蘅溪說的那些話,可是後來卻又轉念一想,自己聽到的話雖然不多,可很多地方的確很奇怪。
難道這個女子並不是蘅溪?
一邊想一邊走,誰知就在不遠處,鄺曦看見岸邊蹲著一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前久遇見的采荷,鄺曦記得她以前曾是沈妃的宮女,沈妃薨逝后,遷居儲秀宮,成了劉昭儀的宮女。
采荷似乎也看見了鄺曦,她站起了身,正待要行禮,鄺曦卻走近道:「我也不是哪個娘娘,無需向我行禮,倒是你,大晚上在這裡做什麼?」
這一問,似乎正好問中了采荷的心事,顯然任何人大晚上要是出現在這種地方,一般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情,肯定是私底下偷偷摸摸在做什麼壞事,可是在鄺曦眼裡,采荷才不是什麼壞人,她深夜在此,肯定是有什麼正事的,再說自己不也是因為偷聽被抓,才來到了荷塘邊?
采荷看著她,反倒是問:「那鄺曦姑娘在這裡又是做什麼?」
誰知她這一問,還當真問倒了鄺曦眼看兩人都有點什麼不能說的事情,便也不約而同地緘口不言了。
而鄺曦一低頭,竟發現采荷身上有一塊玉佩,並不是覺得一個宮女戴玉佩有什麼稀奇的,很多宮女在進宮前,家裡面也會給些什麼護身寶石之類的玩意兒,真正讓鄺曦驚詫的,是采荷的玉佩恰好和錢太醫身上的是一對。
這是一對鯉魚玉佩,錢太醫那裡只有一半,是故鄺曦一直也以為,這枚玉佩便只有一半,誰知今天見了采荷身上的玉佩,才得知原來兩者本就是一對的,鄺曦見了,忍不住便問道:「采荷姑娘,你身上的玉佩從哪裡來的?」
采荷看了看,聲音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樣:「我……進宮前曾遇過一幫山賊,最終為人所救,這塊玉佩是那個人送給我的……」
原來,采荷家人送她進宮之前,曾在京城住了一段時間,誰知那陣子強盜猖獗,無法無天,本來大家都抱著「強盜不會欺到我頭上」的態度在生活著,誰知第二日,采荷的乳娘到房間一看,她已不見了蹤影。
采荷的父親大怒,本以為女兒不想進宮去,誰知聽了打更的人說,強盜三更半夜搶了一個女子跑了,聽描述,和采荷甚是相像,父親急了,託人找遍了周圍。
那團強盜一看就是經過訓練的,從來不隨便拐賣兒童婦女,就連抓人也是有計劃,有組織的,先是光天化日之下在外頭蹲點,見到穿著富貴的人,便跟在人家屁股後面,等晚上再團伙行動,采荷家中行商,雖然不是什麼官宦人家,穿著卻也算考究,自然成了這伙強盜的目標。
采荷被強盜抓去后,強盜頭頭見她長得清秀水靈,竟還起了歹意,要娶她做小老婆,采荷自然不願意,使出吃奶的力同他抗爭,最終被捆住手腳,丟入大牢,強盜頭頭準備讓他爹來拿錢贖人。
和采荷同在牢房的,還有一個年輕男子,看上去也就十幾歲年紀,細皮嫩肉得能掐出水來,顯然是哪家的富貴公子,一問,原來是京城的算命大戶,巫家的長公子,巫岑照。
那小公子很是自信,堅信家裡人一定會拿錢來贖自己,采荷便也和他一道,在這牢中等著父親拿錢來贖,誰知等了三天,音訊全無,就連採荷都不敢再報什麼希望了。
終於,第四天,日頭初升之時,巫岑照站了起來道:「不能等了,我們自己想辦法逃出去。」
這正是采荷最不看好的辦法之一,如果這天牢地網真的有地方能讓兩人逃出去,又何必在這裡苦苦熬上四天?巫岑照不聽,堅持要在地下挖個洞,采荷在一旁看著,這種事根本沒可能。
可誰知出去的路,還真就被巫岑照給發現了,只見在牢房的角落處,找到一處泥土凹陷的地方,采荷猛地想起,這牢房本就是建在山上,利用山體本身,說不定真能找到出去的辦法,果真,這不過就是個小小的土牢罷了,巫岑照挖了一個洞,勉強能夠一人鑽過去。
他擦擦汗,高興地道:「成啦!」
這一聲叫喊,驚動了一窩附近的強盜,只見那窩強盜提了鍘刀,氣勢洶洶地朝這邊過來,起初巫岑照還很自信,強盜定然不會殺兩人滅口,要不然拿什麼來換錢?可現下看來強盜都對二人沒什麼信心了,一派凶神惡煞的模樣要送兩人去見閻王。
情勢很是緊迫,采荷只覺巫岑照猛地推了自己一下:「你先走!」
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忽然間自己站立不穩,一下子跌進了他挖的土坑中,只覺得兩眼一黑,聽得頭頂有廝殺聲,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動她往前走,采荷值得順著坑洞爬,可是這坑洞畢竟是臨時完成的,並不能作為一個隱蔽的通道使用,采荷探出頭來,剛好看見強盜一刀捅進巫岑照的身體中去,她禁不住想大叫,卻發現自己早已叫不出來。
當下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跑!
采荷不敢睜眼,慌不擇路,拔腿就跑,誰知才跑了沒多遠,便撞上一人,她哪裡敢看,誰知自己卻被那人抓住了
「小姐,小姐!」那人叫著自己的名字,采荷一看,竟是自家的家僕,這下子,她才慢慢回過神來。
說到這裡的時候,采荷的眼神暗淡下來,鄺曦看著她,便知道接下來肯定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可鄺曦更為疑惑的,是那人名字叫巫岑照。
巫岑照?剛才蘅溪叫錢太醫,好像叫的也是這個名字。
采荷的聲音小了起來,隱沒在沉寂的夜色里:「那時,是我爹派人來找我了,我讓他們一道回去找巫岑照,可是到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說罷,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殘月當空,池塘邊一片寂靜無聲,兩人都沉默不語。
「可是……」采荷好像要說下去,又在猶疑要不要說,鄺曦見了,趕忙先一步問道:「後來呢?怎麼了?」
原來,采荷竟遇到了今天一模一樣的事情,巫岑照的家人一直沒找到他,采荷便托父親把巫岑照厚葬了,見這少年慘死山間,死之前還救了自己女兒一命,采荷父親立馬也就答應了,下葬之前,采荷為他守靈守了整整一晚,在入宮之前,還能遇見這樣的有緣人,實在是人生不易,誰知就在下葬當日,巫岑照竟然自己活了過來。
鄺曦聽到此處,只覺得背後一陣發涼,想知道後來怎麼樣了,但是卻也不敢再問,這漆黑如墨的夜裡,生怕鬧鬼。
原本是想著,畢竟外頭醫療條件也不夠發達,或許人家根本沒死,卻被人誤認為死了,這才造成了誤會,可聽采荷說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只見巫岑照身上的傷口竟然自己癒合了,且容光煥發,根本不像是被強盜捅了幾刀的模樣。
采荷當時的心情,就像鄺曦見到錢太醫詐屍的心情一樣,當時也是黑燈瞎火的夜,一個本該死去的人忽然詐屍,任誰都要嚇個半死,采荷馬上要叫父親過來,誰知正在此時,巫家的人聽說他們的公子在這裡,正要上門前來討要。
那巫家的人已然穿著一身喪服,個個神情萎靡,說來奇怪,就在巫岑照身死當日,巫岑照的妹妹巫蘅溪在家中暴斃。
巫家是算命世家,正疑是所窺天機太多,這才讓上天降罰,這件事又給這個家族增添了些許的神秘,當時兩人之死都還沒有公開出來,世人並不知巫家的兩個孩子幾乎都在同一天死亡,巫家悲痛之餘,也想著怎麼能將此事弄成一段傳奇,增添一些巫家的神秘感,誰知就在此時,靈堂里的巫岑照已跑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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