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鄺曦11
照理說,蘅溪並沒有見過雲澤昭,就算要召人看病,也不會召他去,何以這道聖旨是明明白白給雲澤昭的?他接下聖旨,讀了三遍,確認無誤后才謝旨。
不光是他,鄺曦也覺得很是奇怪,正在猶疑之間,只聽得雲澤昭吩咐管家:「老嚴,這是我的小徒弟,你帶她去換身衣裳,把我院內的東廂房打掃乾淨了讓她住進去。」
鄺曦卻很急,不知道蘅溪召雲澤昭進宮是什麼事,哪裡有什麼心情去換衣服,對雲澤昭道:「我和你一起去。」
雲澤昭搖搖手中那一卷聖旨:「人家只召我一人,你跟來做什麼?」
旁邊站著那老管家已經上了年紀,看這些男女之事向來很准,一看這身著丫鬟裝束的女子對少爺很是關心,心中便知道少爺又在外面惹了什麼風流債,可是又看這女子年齡尚小,一時拿捏不準是少爺的桃花劫還是他真的就只收了個學徒。
「乖,跟著老嚴去換衣裳去。」
雲澤昭說完這句話便走了,這一走,一直都沒有回來。
老嚴打量了鄺曦半天,對她說有困難找自己,可是鄺曦心中擔心雲澤昭,她一個人縮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那時每一天都過得很是艱難,吃不飽穿不暖,只有一個大哥哥一直照顧自己。
那個大哥哥原本是個光頭,說自己是靈隱寺被逐出來的小和尚,在靈隱寺認識一個和鄺曦差不多大小的女孩,若是有空,還說要帶她去見見,那個女孩從小就生在靈隱寺,所以寺內的和尚一起給她起了個名字叫靈隱。
大哥哥雖未說他的姓名,可是他卻有自己的一套出世準則,大概就是三個字:多吃肉。
大概是被和尚們教育久了,壓抑的天性終於得到了釋放,他一直認為肉是全天下最美味的東西,尤其是烤肉,自己被逐正是因為下山偷了張屠夫的肉,正在大吃大喝的時候剛好被寺里高僧看見,當時那高僧氣得吐血,沒過幾日就圓寂了。
一天黃昏下著雨,大哥哥帶著自己在荒野一處的山洞中避雨,兩人已經幾天幾夜沒吃東西,大哥哥怕鄺曦餓,便說出去找肉給鄺曦吃,誰知他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
想到這裡,鄺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頭埋在雙腿之間,閉上眼,此時窗外忽然傳來了雨打落葉的聲音,北方和江南最大的區別,便是氣候乾燥,下雨並不常見,而今天這場雨下得很大。
門外傳來家丁的聲音:「老爺回府啦!」
越想越不對,就連院使大人自己都回府了,為什麼雲澤昭還沒回來?鄺曦越是想,心裡越是不安。
宮內
雲澤昭出來之時才反應過來,此時竟已是黃昏了,今天的黃昏如血一般,沒了往日的金黃,他的步伐很是沉重。
在儲秀宮,他所知道的一切,實在是太超乎想象。
蘅溪生了孩子還沒多久,可身體恢復得很快,馬山就能下地行走,自己才一走進儲秀宮,便剛好迎上面無表情,帶著醫藥箱子出來的錢自芳,兩人擦肩而過,彼此之間什麼都沒有說,唯獨錢自芳的餘光掃了自己一眼。
「你們行醫之人,對於這世間萬物無恆強恆弱,無永生永亡的定理看得太透,你是這樣,岑照是這樣,也正是如此,才陷入了迷障之中。」
她稱錢太醫為「岑照」,用這樣的話作為開場白,顯然是不想太多地廢話,這個女人果真厲害,明明根本沒見過自己幾面,便對自己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雲澤昭卻只是淡淡地道:「娘娘,剛出月子就喝茶,對身體不好。」
蘅溪端著茶水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頓,隨後嘴角盪起微笑來,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是了,我記起來了,我第一個胎死腹中的孩子,就是因為茶的緣故,那時的江山,還不是大明的……」
她像是回憶著什麼,自顧自地說了半天,雲澤昭就在下面靜靜聽著。
本是緩緩地娓娓道來,說著一些自己過去的事,儘管這些話,在雲澤昭聽來莫名其秒。
蘅溪仍舊端著手中的茶:「雲澤昭,你們一家都在煉製不死丹藥,難道你不認為,這是很可笑的事情?」
雲澤昭驀然抬頭,那日自己帶鄺曦去看的,正是父親煉製的雪顏丹,可雪顏丹並非不死丹藥,不過是吃了能使青春永駐,而真正的不死丹藥,自古以來窮盡了數萬人的心血,也並未煉成一顆,蘅溪這話倒是有些戳中他的心中。
不死丹從來都沒有成功過,究竟是人們太過於痴心妄想,要去做一件非人力所能及之事,還是人們的努力,未到窮盡之時。
「天下之大,萬物之生皆有其法,蘅溪姑娘怎知道,世上並無不死丹藥?」
蘅溪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有沒有不死丹我不知道,但是這世上,的確存在能夠讓人不死之法。」
雲澤昭皺了皺眉,果真,巫岑照,也就是錢太醫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為什麼?
蘅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來:「巫岑照的妹妹,巫蘅溪把身體讓給我的時候,便向我提出了條件,用鳳族一族的不死之血,救她哥哥一命。」
這話實在是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圍,雲澤昭只覺得內心一震,若是常人,恐怕覺得蘅溪就是在胡亂瞎扯,可是雲澤昭畢竟是看過巫岑照「詐屍」現場的人,要說死人復生,自己真的很難做到完全不信。
蘅溪像是在回憶著什麼:「巫家人,世世代代算命,世世代代去窺探天機,世世代代短命。」
這句話,像是在詛咒什麼,也像是在悼念什麼。
巫蘅溪是巫家的大小姐,巫岑照的妹妹,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可是巫家幾代以來,子女都短命,大多數人活到十幾歲便會突發重病身亡,到了這一代,家中只有巫岑照這麼一個獨子,只怕是香火難以為繼,巫家老爺想遍了辦法,只等巫岑照長大后,快些娶親生子,可巫岑照成天與蘅溪混在一起,蘅溪這姑娘,生得又很是漂亮,巫家人頓時起了歹念。
等到巫岑照十四歲時,家人為了傳承香火,便決意等著蘅溪再大些,便讓巫岑照與蘅溪交合生子,只怕巫家人當時真是想要孩子想瘋了,莫說當事人不願意,即便是按照律法,這麼做也是亂來,要是真的做了,只怕全家都要被斬首,可是巫老爺卻認為,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不說,誰能知道?生下來的孩子,不管是有病還是沒病,只要這麼一代代地往下傳,巫家血脈不斷就行了。
巫岑照很是生氣,當晚便離開了巫家,誰知這一走,便遭遇了強盜毒手,連屍首都是人家給帶回來的,巫家夫人一連哭了三天三夜,只差沒有哭瞎眼睛。
那時的蘅溪只有八歲,可身體一直不好,巫岑照離家出走之際,她已是纏綿病榻,誰知當巫岑照屍首被找到后,蘅溪在家中吐血而亡,一雙兄妹,竟這般慘死。
蘅溪說罷,喝了一口茶:「我依靠鳳族的千人大陣復活,一直需要找尋活人的身體,蘅溪的身體便很不錯,她臨死之前,孤身一人,沒有家人,沒有丫鬟,只有半截快要燃盡的燭火,她那樣子,看著很是凄慘。」
「千人大陣?」雲澤昭有些不解。
這千人大陣,便是吟陌村子的聖女石像中記載的大陣了,千名鳳族女子獻出生命,便能讓一死去的人回魂過來,這陣法只能喚醒魂魄,魂魄會自行依附在肉身上面,可是不知這肉身是哪個朝代,哪個人的肉身。
「我的魂魄,第一次是附身在漢朝一個貧女身上,那時的兵荒馬亂,當真是亂世。」蘅溪閉著眼回憶,沉湎於自己的過去,或許在她自己看來,也不知怎麼會將這些說給雲澤昭這麼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聽。
「那之後,靈魂雖在,可是一具身體用上十幾年,乃至於幾十年,總是會慢慢衰老,不堪再用,我為了活著,一次次找尋新的身體,一次次為這些狗皇帝生下孩子,以保靈魂不滅。」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傷,這傷口是那天被錢太醫,也就是巫岑照拉過的地方,明明只是輕輕一拉,誰知竟拽出了這麼大的一道口子,鮮血直流,蘅溪的這具身體一天比一天脆弱,不用等到衰老,只用等上一兩年,說不定就不堪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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