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蘇茹合12
以前,顧皇后還在教自己讀書的時候,便時常告訴自己,許多知識書上都有,可世上真正的知識,永遠是遊離於書本之外的,大象無形,大音希聲,人世間的道理,永遠要自行去探索,才能有所得,而不是倚仗前人留下的知識,有樣學樣,若是如此,學出來了,也無非紙上談兵,不值一文。
朱厚照嘆了一口氣,如何做一個帝王,父親對自己最有用的教導,那便是不能心慈手軟,要知道,當皇帝的男人和普通的男人,絕對是有著天壤之別的,若是怨恨,便儘管怨恨身在帝王家的這一份無奈好了,可怨恨完了,你依然是你。
若是不動腦子去思考,看清這後宮,看清前朝本來的模樣,那麼便絕對不會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身邊會埋藏著叛徒,朱厚照一直以為,但凡是自己心地純良,與人為善,那麼千載過後,自己定然也會留下一個賢良的名聲,可如今看來,自己錯了,善良永遠不會受人所敬重,只會留下笑談,後世之人談及自己,定是滿臉嬉笑著,說這是個懦弱無能的皇帝。
他起身大怒道:「將這個人推出去,明日午時斬首!」
終於,看著蘇茹合的這一雙眼變得冰冷,冰冷得令人懼怕,可古往今來,哪個打江山的人,不是看著自己心頭的熱血,一步步涼下來的?
「皇上……」蘇茹合聲音囁嚅,想懇求他,可又一想,自己有何資格去求他,劉昭儀之事,沒有怪罪自己,已經是他最大的大度,這樣的寬容,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即便是沒有這出事他也實在對自己好得很。
終了,她身著這一身專門為她準備的絲綢華袍,走上了他親手為自己準備的墳墓。
一開門,何遷正站在門口,眼神中略微有著鋒芒,那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一定會有的鎮靜,唯獨在看到蘇茹合后,眼神中的光似乎有所顫抖,蘇茹合擦著他的肩,就這麼和兩個侍衛一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如此之長的時間,朕看錯了察合台汗,也看錯了蘇茹合這個女子」不及等何遷稟報軍情,朱厚照先是一臉沉痛地捂著腦袋,臉色很是蒼白,何遷見狀,卻仍舊是定了定神道:「皇上,那察合台汗的叛軍,已經到了清水台,皇上,我們要儘快帶兵防守才是。」
戰局緊急,現在最要緊的,便是穩住戰況,朱厚照抬了抬手,道:「不急,他們來了多少人?」
「二十萬上下……」
朱厚照略一沉思,道:「自我大明立國以來,也不止一次如此,被人踩在頭上欺辱,他今日之兵,固然來勢洶洶,可若要和解,也未必便沒有法子,和解不成,我們再先禮後兵。」
何遷犯疑:「人家二十萬大軍,已經是傾巢而出,此番直取皇城,來意不善,更有折戟沉沙之志,難不成,皇上是要以蘇茹合姑娘作為人質,來與他們談條件?」
朱厚照搖搖頭,站了起來,兩手一拍,立時便有人從後頭出來,只見兩個黑袍之人,帶著一個身著玄色衣袍的男子,那男子一臉的不屈之意,放到戰場之上,也定然是個好漢。
「他是……」
「他是察合台汗帳下的漢族人,光是蘇茹合一個人,不足以成為籌碼,可是這個人就不用了,只怕是他們的姦細,身手了得,就連我的人都是拼盡全力才將其抓獲,察合台汗王上信任這人,就像信任自己的左膀右臂,這人不是普通的姦細,更像是他帳下不可或缺之人,將這兩人作為人質,那老小子恐怕才會微微動心。」
何遷皺了皺眉,正待要說什麼,卻被朱厚照搶先了一步。
「我知道,你心存擔憂,他們來勢洶洶,若是不拿下皇城,只怕有死戰的意思,可他們之怒,無非與連年來的賦稅壓力有關,除了賦稅,兩個人質之外,若他們再不相退讓,那雙方交戰,想必是不可避免的了,我們雖是先禮讓於他們,可並不代表,就可毫無底線地退讓」
聽聞朱厚照這麼一說,何遷心中才有底,雖然事發突然,可朱厚照想得卻很是到位,看來關鍵時刻,這個皇上多少還是頂一些用處的,這便是要先行談判,談判不成再動兵馬的意思,何遷拱手,應了朱厚照之命。
蘇茹合當然不知,當日父親送自己來天朝,便是要為自己攻城做準備,唯獨將女兒置身於此,才能免於讓她遭受戰亂,可當時,他又如何想到,現在自己的女兒正在宮裡受著牢獄之災,不日便要被斬首示眾。
出兵那日,天空烏雲密布,歃血祭拜過天地后,察合台汗的王后卻忽然病重,已有巫師預言,這是不祥之兆,只怕天上有妖異,讓王上即刻停止此次出征,再謀吉時,可王上自古以來幾代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兒女,豈會相信這些毫無來由的巫師之言,大部分的巫師皆會看臉色說話,一見大王去意已決,便也為之祈福,唯獨一瘦小孱弱的巫師竭力勸阻,天有風雲,王后無故重病,所有的徵兆,皆為不詳,若是執意進軍,只怕犯了太歲,此行大凶。
全軍陣前,王上拔刀言道:「我軍此去,便是直取大明王朝,行軍調度,皆在人,不在天,我軍赤誠,為萬民謀福,而非食民之膏血,自得天意,是以此戰必勝!」
此言一出,全軍叫好,人潮如浪,此起彼伏,在這不絕於耳的嘈雜人聲之中,王上一刀砍下了那小巫師的頭顱。
而現下已是入了夜,連日來,王上與將士們共同風餐露宿,夜裡也是一同睡去,眼看已到清水台,再往南不遠,那便是京畿之地,這天下繁華的都城,馬上就要淪為煙火四溢的戰場,王上深吸一口氣,是勝還是敗,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只是他派去做間諜的奕小七,這幾日竟再不曾與自己通書信,不知可是出了什麼變故,奕小七此前從未有過這樣的狀況,現在王上也只能按兵不動,等著奕小七的消息,等他們防守一經鬆懈,便馬上打馬進城,殺了朱厚照那狗賊,取了他的狗頭來下酒。
他和軍士們就在清水台外等著,豈止在城內,何遷早已集結了兵馬,與其餘的幾個將軍共同準備迎戰,不過這短短的一夜,已是風雲四起,城內城外皆是兵馬集結,只等大戰。
天明之時,王上終是等到了要一決雌雄之日,然遠方本是一片空漠茫茫,光禿禿的山地上雜草叢生,只見一白衣老者,如隱世絕塵之人,一手持木仗,氣度不凡,踏著漫漫黃沙而來,映著朝陽,恍若一幅寫意水墨畫。
這老者正是楊廷和,太子太傅,亦是當朝大學士,在察合台汗王上看來,自然不識得此人,然自李夢陽退鄉歸隱后,朝中便是他一人當得學富五車,而如今的談判,亦是他身先士卒,請命來此,來之前,皇上便道:「有楊卿出面,我朝江山可定。」
楊廷和出面要化解兩方爭端,然就在同時,蘇茹合也即將問斬,臨別之際,心中凄苦難言,她當然不知,奕小七被抓了做人質,而自己也難逃這樣的宿命。
她神色消沉,整個人就像泡在了一灘苦水之中,外頭有怎樣的動靜,都不足以驚擾自身,不知過了多久,但覺面前有一人,駐足許久,就在面前看著自己,本以為是臨刑之時已到,獄卒來抓自己就範,誰知一抬頭,竟是初來之時,那個面容美貌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她身形頎長,容貌說不出的清秀,可作為一個後宮的纖弱女子,眉眼之中,又是堅毅與不屈,不比尋常家的女子秀麗,蘇茹合見她的次數雖不多,卻也知道,在後宮中,唯獨她是沒有位份,卻獨獨受皇上寵愛的,旁人喚她,皆是稱一聲「蘅溪姑娘」。
蘇茹合便也學著那些宮女,稱呼她一句「蘅溪姑娘」,後頭有氣無力地加上了一句「有何貴幹?」
蘅溪蹲下身來,隔著牢籠平視著她,半晌過後,說道:「出了這道門,你要面對的便是殺人的刑罰,你替那個男人頂下罪責,自然是逃脫不掉的,殺害宮嬪,本就是誅殺九族的大罪,只是與其被那些人活活殺死,不如將你的性命給我可好?」
蘇茹合看著蘅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言語,更不懂她言下是何意,唯獨只是問了一句:「若我就死,可否救奕小七一命?」
大概是沒想到蘇茹合會有此一問,大概是沒想到臨死之人,還能與自己討價還價,蘅溪先是怔了片刻,然隨即便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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