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滅孔之戰(五)
弘治似動情地扶了扶我的臉,「朕都知道,茗兒每日都去就小佛堂為朕祈福。這幾日,朕的茗兒都累瘦了。」
我雙手握著他的手掌,「妾身不累,若是能為皇上分擔一分一毫,妾身都是心甘情願的。」
他起身將我摟住,「聽了你這些話,朕好受多了。總還有人心是暖的。」
我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唇角流露出一絲誰都無法察覺的嘲諷:我的心是暖的嗎?弘治,是你親手將這世上最暖你愛你的心,變成了比千年寒冰還要寒冷的心!
用罷晚膳,弘治就遣人送我回去了,並未留我侍寢。然而這便足夠後宮那些女人羨慕了,剛剛消停了幾日的她們又忙著學著我的樣子,去禮佛祈福,去研究新的食方。大家各顧各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就不會人注意到我正悄悄地往浣衣局去。
到了門口,摒退其他人,如嫿仍是不明所以,悄聲問道:「美人這是來浣衣局做什麼呀?」
我冷笑著,「去給周娟指一條活路。」
如嫿吃驚萬分,「說起來那賤蹄子比石氏還要可惡,至少石氏表面上還客客氣氣的,而她就是條瘋狗!美人為何還要救她呀?!」
「沒腦子的瘋狗才會亂咬人,留著她自有用處。」我表姐在死前受了那麼多苦痛,我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地讓周娟躲在這裡打發殘生?我要用我的手把她扶到雲端,然後再狠狠地摔下地獄!
「可是,陳嬪若是知道了一定會——」
「她會高興的。」我打斷如嫿的話,抬腳走進浣衣局。
滿眼都是忙碌的洗衣仆,複雜混亂的氣味襲得人腦子一昏。一個管事的宮女走過來,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頗為世故地露著幾分笑意,上下打量著我的裝扮。我打聽過她,很早就來掌管浣衣局了,自然是不認識我的。
「穆掌事,我來找一位新過來的周氏。」我朝她一笑。如嫿已經將一錠銀元寶塞到她的手上,她頓時笑開了眉眼,恭敬起來,「請隨奴婢來。」
我立著不動。如嫿便又拿出一錠銀子,「那臟地方怎麼去得?還是請穆掌事找個乾淨的地方,把她帶來吧。」
「是是是,是奴婢考慮不周。」穆掌事急忙把我們引入一間稍乾淨些的小屋,再去領了周娟來。浣衣局是個沒多少油水的地方,兩錠銀元寶足夠抵她的年銀。
幾天的艱苦生計並沒有讓豐圓的周娟變瘦,只是邋遢的模樣將她徹底打回了婢女的原形。連我的如嫿玉璃都比她上得檯面太多,這樣的人居然也得過弘治的寵幸?!
她顯然沒想到來看她的人竟是我,警惕地用那雙小眼睛盯著我,「你來做什麼?!」
「聽說你的脾氣很壞,很不得掌事的喜歡?這些天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我柔柔出聲。
「那又怎麼樣?」她豐厚的下巴顫抖著,「我現在已經夠慘了,你怎麼還不放過我?」說著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又不是男子,對我流淚能有何用?!我正聲道:「我只是來問一聲,你是想一直在這裡呆下去,還是想過回以前的日子?」
她的小眼睛放出貪婪的光,仍很警惕地問:「你、你什麼意思?」
「如果你想一直在這裡呆下去,就當我沒有來過;如果你想回到以前的日子,我願意幫你一次!」我儘力讓自己顯得真誠!
「你幫我?」她心裡自然希望最是這樣不過,可臉上還是顯出吃驚的表情。
「若不是為了幫你,我要費力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我只問你,想、還是不想!」
「想!」她脫口而出,隨即又心酸地補了一句,「可怎麼會有那麼容易的事呢?」
「只要你想,就有辦法!」我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只要你能幫陳嬪娘娘出了心頭的怒氣!」
「我有什麼辦法?」她一臉頹喪。
這蠢奴才的肥腦袋,真的只是個裝飾。不過蠢人也有蠢福,若不是弘治知道這一點,恐怕謀害孔氏的黑鍋就是她來背了。
「石氏謀害孔德妃,連累了陳嬪,事情敗露,還預備把這事推到你的頭上,若不是皇上清楚你的為人,此時你的人頭已經落地了。」我先是激起她對石氏的恨意,然後再道,「你跟了石氏多年,對她最是了解,現在陳妃降為陳嬪,對她恨之入骨,非要把她的家族連根拔起,才能平息心頭的怒氣。你只要——」
就此打住,我從不落活人口實,一個字也不。
這番話我全是站在陳嬪的立場上說的,畢竟我與她同是余淑妃的人,便是有些矛盾,關鍵時刻仍會同仇敵愾。周娟那簡單的腦子定然以為我是陳嬪甚至是余淑妃派來的。她一向被石氏當槍使,現在擺脫了她的控制,無依無靠,這時有人冒出來給她依傍,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石玉潔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控制了一輩子的槍頭,竟有一天會對準她!其實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抓住這一點就足可以改變一個人,官吏貪污成風的道理便是如此。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周娟的小眼睛里燃著恨意。
「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我讓如嫿交給她幾錠銀子,「有了銀子,你在這裡就不會太苦。」然後湊到她的耳邊,「想早日出去,就千萬別讓娘娘失望。」
「請娘娘放心。」她用力說著,似在發誓一般。
我點點頭,含笑離開。周娟忽然叫住了我,「茗美人為何要幫我?我、我對你並不好。」
我隨口便道:「不知你是否記得,我曾說過你長得很像我的表姐,是真的很像。雖然她與我非一母所生,卻對我極好。可惜得天花,走得早。我見了你就像見了她一樣。」說罷,我還擠下兩滴淚來,故意給她瞧見,然後急忙拭了去,「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好自珍重吧。」
她幾時像過我的表姐?!我只是一看到她,就想起是她這雙手輕輕的一推,便要了我表姐的性命!
那周娟似受了感動一般,怔在了原地。
出了浣衣局,猛吸幾口氣,新鮮空氣灌腔而入,整個人都暢快了起來。如嫿皺著眉頭,似有心事。我不禁笑她兩句。她問道:「娘娘,周氏真的會揭發石氏嗎?她們可是多年的主僕,石氏一向視她為心腹。若非石氏,周氏怎麼可能做得上選侍?」
「她現今在浣衣局苦熬日子也是石氏所賜!」這幾年對於人生世事,我自感參悟透徹,「人都貪生怕死,更何況她是沒骨氣的人,她絕不會放過這唯一存活的機會!」
我敢斷言,不出明日,她揭發石氏罪行的紙卷一定會送到陳嬪那裡。
所以,這一夜,我要去見一個人。我籌謀了這麼久,費盡心力將她逼入絕境,等的就是這一刻。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問她。
夜,靜悄悄的。後宮眾人都在為弘治今夜駕臨咸福宮看望黃雅嫣而妒恨,聽說是黃氏托請張皇后帶了一首詩給弘治,引起了他的愛憐之心,遂與張后一起親臨相慰。
我加緊腳步,來到那扇斑駁破舊的門前,推開了冷宮的門。我將如嫿留在門口守著,獨自一人朝向那屋內閃爍不定的燭光。
門虛掩著,縫隙中,我看到石氏披散著頭髮,面如死灰地對著燭光流淚。冷宮裡的一切用度都是宮中最差的,連正經宮女的都比不上,那火燭燎著嗆人的煙霧,石氏也不覺得難受,只一味睜著眼睛,彷彿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女鬼。
我推門而進,燭光猛的向里傾斜過去,我忙轉身關住門,才放腳走了進去。
「怎麼是你?!」她抬著淚痕滿滿的臉質問,聲音很是尖利,帶著衝天的怨氣。她清楚地知道孔德音死在我的手上,只是她不能把她所知道的告訴別人,因為沒人信她,更因為我絕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還能是誰?」我用帕子拂了拂凳子上的厚灰,端身坐下,「若我今日不出手,恐怕就該輪到你來看我了吧?哦,不對,我沒有你這樣好的運氣,此刻早已人頭落地了。」
石氏揪緊了衣領,拼著全身的力氣狠狠罵道:「你別得意得太早了!余淑妃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她遲早會知道真相!你一樣人頭落地!」
「這就輪不到你擔心了。」我淺笑著,淡定中帶著幾許嘲諷,「你與弘治也是多年的夫妻了,你落到這步田地,他也不來看一看你?倒是那黃氏命好,挨了幾板子就討得弘治親自去看。他本就是個薄情寡性的人,你說是不是呀,石掌衣!?」
她整個人從凳子上彈了起來,似乎動作太猛惹來一陣頭昏,她急忙扶住桌邊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子。弘治娶我的時候,她正擔任掌衣之職,很快就因替弘治擋下先帝萬妃賜下的毒酒,升為司衣。等到弘治登基,她則被冊封為昭儀。
「你是誰?」她的聲音黯了下去,帶著隱隱的恐懼。
「石掌衣可還記得聞彥嗎?」我緩緩站直了身子,眼裡的仇恨在一瞬迸發了出來。
「你怎麼知道她的?!」她的身子似承受不住這個可怕的名字,搖搖晃晃的,彷彿隨時都要倒下去的樣子。關於我前世的一切都被弘治下旨塵封,我的表姐聞彥當然也在其中。
「我不應該知道她嗎?我還知道當年是你指使周娟將她推倒在地,致使她血崩而逝,一屍兩命!」
「是鄭賢妃還是趙和妃?」她尖聲叫著。
「鄭容初?趙姝合?」我仰天詭笑一聲,「她們不過是當年周太後送給弘治的侍婢,她們能有這樣的膽子?」
「那會是誰?」燭光下,她的臉變得比死人還要蒼白,她極力向後退縮著,似要縮到燭光照不到的黑影里去。
「已故太子側妃——」我冷冷吐出了那三個字,「春、風、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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