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土樓――讀何葆國的《土樓》
閩西南土樓是何葆國的小說系列之一,從這一點來說,土樓已成為他的精神家園。他根植於這片土地,見證著時代的變遷、文化的興衰。土樓可以說是客家人在異鄉形成的獨特客家文化的象徵,客家文化是中華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數百年來,這種帶有封閉保守自給自足性質的土樓文化熏陶著一代一代的客家人,一方面表明了他們對中原傳統文化的的認同和堅守,一方面也表明了他們在和當地文化的融合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地域文化。但在時代的急劇轉型中,現代化與傳統文化產生了不可避免的衝突,給傳統文化以及在傳統文化中生活的人們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客家文化作為一種獨特的地域文化自然也不能例外,那麼它的命運又會怎樣呢?
何葆國的《土樓》正是一部通過張南清這個人物在土樓里的沉沉浮浮來審視這種衝擊給客家文化以及在土樓中生活的客家人帶來的巨大影響的長篇力作。小說從歷史與文化的角度對閩西南這種地域性很強的客家文化投入了深深的一瞥,並且力圖從文化與歷史演變的關係上介入這個問題,進而反映具有普遍意義的人類命運和生命本質,並進而真正地找到救贖傳統客家文化之路。
在提起他的土樓系列小說創作時,何葆國曾說:「那塊『郵票般大小的地方』讓福克納寫了一輩子,恢宏神奇的土樓也是值得我寫一輩子的。」這說明福克納對何葆國的影響是巨大的,福克納在中國文壇的接受過程中是被看作一個地域文學作家的,是西方地域作家的代表。其實地域文學在中國文壇也是一種很普遍的文學創作現象,諸如京派、「山藥蛋」派、陝軍……都是在現當代文壇產生過重要影響的地域文學流派。相對於當代文壇上的陝軍、晉軍、河南作家群……,他們都傾向於依據地域文化進行創作的群體,作品有很濃的地域文化色彩,但是作為傳統文化組成部分的客家文化卻少有人涉及,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從這個意義上說,何葆國的土樓系列小說可以說具有填補空白的意義,是反映客家文化,描寫土樓的為數不多的作品之一,為地域文學又添了重重的一筆,但是何葆國似乎志並不在於此。
我們先從福克納的地域文學創作說起,通常認為福克納身上有「兩個福克納」——一個是以傾向於浪漫情緒的男性主人公、歷史與現實縱橫的作品結構、矯飾和抑揚頓挫的語言、精巧的想象所組成的福克納;一個則是是以「能守在家鄉同時又能處理帶有普遍意義的問題」、「想從人類精神原料里創作出前所未有的某種東西」的福克納。前者是福克納具體的內容和藝術形式,後者是福克納作品的終極關懷和價值指向。前者是福克納作品中可模仿的內容,但它不能作為評判作家的尺度,將使作家失去創造性;後者是作品中不可模仿的內容,但如果用宏觀世界來作為評判的尺度,將使作家創造出新的藝術形式。何葆國說起福克納,我想他並不是想僅僅依附於前者,大部分依附的後者。因為後者是使一切偉大的作家和作品產生的方法,也是作家實現自己可能性的方法。這個方法便是:在土地和日常生活背後,既要表現出與這塊土地密切相關的一般文化性內容(在這一點上可以說何葆國已經達到了),又要透過這層內容,抽象出文化的精神原料中沒有的、只屬於作家自己所理解的普遍人性的內容,這也許才是何葆國期望達到的目標。
因此我覺得,何葆國應該思考一下這些問題,怎樣處理地域與整個大語境的關係,怎樣從土樓內走向土樓外,從客家文化抽象出文化的精神原料中沒有的、只屬於作家自己所理解的普遍人性的內容。我們看到了他在這些方面的努力,但是客觀的說,要處理好這一些問題,也許他還需要一些時間。因為他還沒有真正地依附土樓而走出土樓之外,沒有真正的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具有普遍意義的人類生活和生命本質的理解與思考。不能做到這一點,他就很難做到自我突破,也很難做到進一步突圍的。福克納之所以是福克納,就是因為他在他的大敘事中思考著人類的命運的普遍意義,從憐憫中看著人類和文化的悲劇,並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與思考。也就是說,他依附美國的南方又走出了南方。對於何葆國來說,他已初步構建了他的土樓世界,並努力的表現了深層的文化心理內容,也看到了文化宿命的悲劇意義,但是這一層世界突出的是作家的文化性,而不是作家獨特的創作個性,本質上還是屬於類型化寫作,如果能夠依據土樓進而形成自己對世界的獨特理解,對人類命運和生命本質全新的體驗,他就有可能構建另一個世界,那麼,何葆國該如何走出土樓呢,又應該怎樣形成自己對具有普遍意義的人類生活和生命本質的獨特的理解和思考呢,又怎樣對傳統客家文化進行反思並進而找到救贖的出路,這也許是他要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