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東觀來人
片刻后,一名目測三十左右的中年官宦快步走入偏房殿,朝著站在殿中的劉辯躬身行禮。
「臣東觀黃門內侍徐衍,拜見史侯。」
「唔。」
劉辯微微點頭示意,同時上下打量來人。
莫以為十常侍當道,就覺得漢宮內的宦官都是諂媚之人,但事實上,十常侍集團只是漢宮內二千餘名宦官中的一小撮而已,拋開宮內那些身不由己的小宦官不談,其實宮內也有正直、清廉的大宦官。
比如早些年就已被十常侍陷害逼死的中常侍呂強,此人也是宦官,而且是大宦官,職階與趙讓、趙忠等人並無差別,同樣也受到靈帝的信任。
然而史料卻記載,『帝知其忠而不能用』,這有很有意思。
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導致靈帝明明知道呂強對他忠誠卻不能用呢?
難道就是因為十常侍的阻擾?
未必!
記得史上何進想要誅殺十常侍時,欲召外軍入京,時西園殿軍校尉曹操就說過:閹豎之官、古今宜有,皇帝控制不當,過於權寵官宦,才致使局面到這地步。要治官宦之罪,當誅元惡,一個獄吏足以,何必紛紛召外將?
事實情況確實如此,尤其是靈帝想要除掉十常侍,那更是容易,一道命令下去,難道十常侍還敢造反不成?!
那麼問題就來了,既然不是十常侍的原因,為何史料卻說,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原因很簡單,因為呂強是偏士子陣營的中常侍,而靈帝,其實他也知道士人的危害要比十常侍來得大,所以不用呂強,默視十常侍誣陷呂強,甚至假裝聽信十常侍的讒言,派人拘捕,忿而自殺。
這卻不是為靈帝洗地。
事實上桓帝也好、靈帝也好,這兩代漢君固然是十足的昏君,但對於皇權還是十分敏感的,而當時正值外戚梁冀被誅,臣黨勢大,這就迫使兩任漢君不得不借宦官之手削弱臣子的勢力,繼而才有那兩次黨錮之禍。
要不是張角兄弟領導的黃巾起義太過兇猛,一直到中平元年,靈帝都不想寬赦黨人。
然而呂強卻在立場上偏向士人,甚至多次為黨人求情,這才導致靈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所以說何皇后罵何進無謀是對的,他比靈帝還要蠢!
除此之外,漢宮內還有一些持中立立場,從不涉及政治鬥爭的官宦,其中有名的主要就在東觀,比如濟陰丁肅、南陽郭耽、汝陽李巡、北海趙祐,還有今日前來的下邳人,徐衍。
這些小黃門與盧植、楊彪、馬日磾等朝中官員交好,但從不涉及政治,因此十常侍也不專門去針對他們,直到兩年後雒陽宮變,以司隸校尉袁紹、虎賁中郎將袁術為首的所謂『何進部將』,縱兵闖入漢宮,將漢宮內兩千餘名宦官,不辯忠奸,通通斬殺。
丁肅、徐衍、郭耽、李巡、趙祐等被士人稱為『清忠』的宦官,也全部都死在這場浩劫中。
而可笑的是,袁紹、袁術原以為可以取代何進、何苗在朝中的地位,卻不曾想棋差一招,最後被董卓佔了便宜,徹底葬送了漢室。
一想到這裡,劉辯就對袁氏愈發嫌惡。
而此時,徐衍已躬身道出來意:「史侯恕罪,臣今日冒昧前來打攪,是受盧尚書等幾位大人所託。……昔蔡郎中在東觀較書時,與幾位大人互為知己,前兩日諸位大人得到蔡郎中書信,言蔡姑娘被史侯看中,請到漢宮陪伴史侯,懇請幾位大人代為照拂……」
「文姬是昨日入宮的,你昨日怎麼不來?」
劉辯嘴角含笑看著徐衍。
「呃……」
徐衍臉上露出了幾許尷尬之色。
事實就像劉辯所猜測的那樣,其實蔡琰昨日進宮時,盧植、楊彪等人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只不過這些位朝臣此前從未與劉辯打過交道,也不敢貿然來見,免得被誤會被替蔡琰撐腰、變相威脅皇子,到最後平白得罪史侯、得罪何皇后不說,還要牽累蔡邕的女兒。
因此,盧植、楊彪等人當時決定先靜觀其變,畢竟據他們了解,史侯喜歡蔡邕的女兒,才將此女擄到宮內,應該不太可能虧待蔡琰。
事實證明他們的猜測無措,今日他們進宮,就聽說劉辯對蔡琰十分喜愛,兩次帶著蔡琰兩次進長秋宮去拜見何皇后,何皇后也十分喜愛蔡琰,命宮內為蔡琰趕製了十六套衣物,又賜予了不少珍貴的珠寶首飾。
因此盧植等人就覺得,既然蔡琰如此受到史侯、何皇后的寵愛,他們委託徐衍來見一面,看看蔡琰的現狀,好給蔡邕一個交代,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因此才委託徐衍前來。
只是沒想到劉辯會隨口這一問。
「呃。」
徐衍定了定神解釋道:「昨日蔡姑娘剛進宮,旅途勞頓,故臣與諸位大人也不想來打攪。」
「呵。」
劉辯輕笑一聲,也不拆穿,轉頭看向蔡琰。
蔡琰當然也聽到了徐衍的來意,她並不像劉辯那樣想得多,在劉辯轉頭看向她時,她已起身上前來,行禮謝道:「庶女蔡琰,多謝徐內侍與諸位大人記掛……」
「要單獨聊聊么?」劉辯很大度地問道。
蔡琰有些意外地劉辯此刻表現出來的優雅有禮,稍一猶豫微微點了下頭,於是劉辯便轉身離開朝東側的房殿去了。
這讓徐衍很是意外,待劉辯離開后,他帶著幾分試探之意對蔡琰笑道:「想不到史侯竟如此寵愛蔡姑娘……」
蔡琰聞言雙頰微紅,但她必須承認,他雖然欺負他、捉弄她,但對她確實很寵愛,方才還不顧皇子之尊哄她來著,明明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屁孩……
定了定神,她輕聲問徐衍道:「是盧尚書受到了家父的書信么?」
「嗯。」
徐衍點頭道:「據盧尚書所言,蔡郎中十分擔心蔡姑娘,不過以目前來看,似乎不必擔心?」
蔡琰的臉再次微微一紅,旋即行禮道:「請代庶女向盧尚書表達謝意,我在宮內一切都好,史侯與皇後娘娘也都待我極好……家父那邊,近日我會寫一封家書,委託史侯派人送去我父手中,也讓他放心。」
徐衍聞言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行告辭了。」
說著,他好似想到了什麼,低聲叮囑蔡琰道:「若蔡姑娘委託史侯代為傳遞家書,多半要經過宮中諸常侍之手,諸常侍昔日與令尊有怨,因此若非必要,莫要在信中言及與朝中事務相關的事……」
蔡琰心中一凜,再次謝道:「多謝徐內侍提醒。」
徐衍笑著行禮告辭了。
看著徐衍離去的背影,蔡琰也認為自己應該給父親寫一封信,奈何西房殿並無筆墨。
於是她來到了東邊的房殿,旋即就看到站在書桌旁寫字的劉辯。
這還是她首次看到劉辯寫字,她好奇地上前看一眼,卻看到劉辯寫的竟是她的名字,這讓她不禁有種別樣的情絮。
「說完了?」
劉辯抬頭看了一眼,隨口問道:「看我寫得如何?」
「嗯,說完了。」
蔡琰應了一聲,旋即目視著紙上的書法,臉上露出好笑之色:「史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劉辯抬頭瞧了一眼蔡琰,臉上露出幾許饒有興緻之色:「假話怎麼說?」
蔡琰輕哼道:「假話就是,史侯這幾個字寫得極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縱使天下有名的大家亦遠不如。至於真話……」
「打住。」劉辯及時打斷:「我忽然不想聽真話了。」
「……」
蔡琰愣了愣,隨後才意識到又被劉辯給捉弄了,氣得暗暗咬牙。
想來她也沒有意識到,此刻她的心境,與昨日初進宮時驚惶無措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也難怪在旁替劉辯研磨的一名小宦官面露驚訝之色,許是驚訝於這位昨日才到宮內的蔡姑娘居然敢如此對史侯說話。
更讓他驚訝的是,史侯居然還不生氣。
一番拌嘴過後,蔡琰說出了她的來意:「我想寫一封家書告知家父,好讓他放心。」
「來。」
劉辯將位子讓於蔡琰,甚至還替她鋪上了新紙。
也不知蔡琰是否有注意到此事,她凝思了片刻,持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不得不說,蔡琰作為蔡邕的女兒,她的字雖不及其父、師宜官等書法大家,但比起粗學沒幾日的劉辯可要強地太多了,就連劉辯也不吝稱讚:「好字!」
蔡琰眨眨眼,忽然問道:「相較史侯如何?」
劉辯也不生氣,用她之前的話回道:「文姬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一聽這話,蔡琰就知道這傢伙保准又要捉弄她,她想了想說道:「假話怎麼說?」
只見劉辯露出嫌棄的模樣,搖搖頭說道:「丑,太丑,遠不如我。」
蔡琰有些意外,又問道:「那真話呢?」
此時卻見劉辯狡黠一笑:「真話就是……確實不如我。」
「……」
蔡琰氣地小臉綳了起來。
此後又是一番在外人看來打情罵俏般的拌嘴,恐怕就連蔡琰自己都沒有意識,倒是在旁的那名小官宦看得清清楚楚。
待將家父放入信盒后,蔡琰帶著懇求對劉辯說道:「史侯,若不麻煩的話,我想去東觀見一見盧尚書等幾位長輩,感謝他們特地委託徐內侍來看望我,順便請他們代為送達家書。」
這件小事劉辯自然不會拒絕,趁機拉起蔡琰的小手笑著說道:「那還等什麼?」
然而就在二人準備動身前往東觀時,之前那名研磨的小宦官卻擋在了劉辯面前,恭順說道:「史侯不宜前往東觀。」
「為何?」
「這……」那名小官宦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好……」
「……」劉辯的面色逐漸沉了下來。
對方這幅模樣,他豈還會不明白?
想來是他對蔡琰的寵愛與包容,讓一些傢伙產生了『可欺』的誤會。
「讓開!」
他冷聲說道。
那冷漠的語氣,讓蔡琰以及那名小宦官都為之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