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昏君(二)

第七十章:昏君(二)

宦官是爪牙,若自斷爪牙,必被困囚於牢籠。

當眼前這位昏君一臉嚴肅地說出這番見解時,劉辯就意識到,這昏君其實並不昏庸,相反,他將君主與臣子的相處看得十分透徹。

君臣相處,歷來就是一種零和關係,強勢的君主駕馭臣子,弱勢的君主則被權臣操控,此長彼消。

試問,君臣和睦的例子有沒有?

有,但極少,每出現一例就是一段佳話。

這一點,劉辯自是清楚的,畢竟他從幾千年的歷史中得知了這一點,但靈帝能說出這番見解,著實讓他十分意外。

他忽然覺得,靈帝或許、可能……真的被低估了。

見劉辯欲言又止,一臉詫異,靈帝會錯了意,微笑著問道:「想不明白?」

劉辯這才醒悟過來,搖頭說道:「不,兒臣明白。」

「哦?」靈帝好似有些驚訝。

見此,劉辯便解釋道:「父皇的意思是,宦官可以視為皇帝的延伸,可如臂驅使,為皇帝做一些精力不及之事,既為羽翼,又為爪牙;若沒有宦官,一旦朝中士人聯合對抗皇帝,皇帝獨力難支,命令或不能出後宮,即所謂被困囚於牢籠。」

靈帝讚賞地點點頭:「我兒確實很聰慧。」

旋即他又問道:「那麼,你如何看待今日大將軍攜諸士人所言剷除宦官一事?」

此時劉辯已經猜到了靈帝的態度其實與他一般無二,但對靈帝突然提到大將軍何進不免有些疑慮。

難道,這昏君將何進也視為了梁冀、竇武等人?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劉辯心底忽然泛起兩個截然不同的念頭:是要替何進說說情,亦或是暗地裡推波助瀾,說服靈帝架空何進?

他倒不是對何進有什麼成見,相反,何進對他還是蠻不錯,他架空何進其實反倒是救何進。

問題在於何進身邊的袁紹、袁術等人會如何看待這件事?他們會不會為此教唆何進,繼而做出歷史上不曾出現的冒險舉動?

『還是莫要節外生枝為好。』

想到這裡,劉辯故作凝重地說道:「依兒臣看來,舅舅可能未必想當梁冀,只是被名聲所累……」

靈帝臉上露出幾許意外:「朕只是問你如何看待大將軍所言剷除宦官一事……算了,既然你說到這事……」

他猶豫地看著面前的兒子,彷彿既想與兒子好好說說這事但又有什麼顧慮,遲疑半響才問道:「我兒是這麼看的?」

「是的。」

劉辯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塞了一些私貨:「據兒臣所知,大將軍多次提及欲剷除宦官,乃是受士人挑唆,比如前侍御史鄭泰、司隸校尉袁紹等等……」

「鄭泰、袁紹……」靈帝低喃著,目光深邃暗晦。

半晌,他問劉辯道:「我兒似乎對朝中士人頗有成見?」

這一聽就是在試探,劉辯睜大眼睛道:「不知是何人在父皇面前污衊兒臣?兒臣對於朝中清流忠臣向來是十分敬重的,比如盧師,再比如太尉曹嵩、太中大夫楊彪、侍中馬日磾……」

靈帝聽得表情古怪,因為劉辯提到的這些人,都是與後者關係比較親密的,至於司空袁隗、司徒崔烈那些人,劉辯一個也未提及。

甚至於,就連蔡琰的父親蔡邕,劉辯都沒有提及。

「就這幾人?」靈帝驚異而好笑地問道。

劉辯想了想道:「還有南陽太守羊續,此人雖是黨人,卻是真正的忠臣,人稱『懸魚太守』……」

他將羊續的事迹告訴靈帝,靈帝亦大感驚嘆,想不到這天下還有似盧植般甘守清貧的官員。

隨後,劉辯又提及了幽州刺史劉虞,依然還是沒有提到袁隗、崔烈等人,靈帝也就明白了,看向兒子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讚賞。

隨後,父子二人又聊了一陣,可能是覺得談聊的氛圍不壞,劉辯心底的好奇按捺不住了,於是便問靈帝道:「父皇,兒臣有件事不明白,不知父皇能否解惑?」

靈帝點點頭:「你說。」

見此,劉辯拱了拱手,旋即小心翼翼地問道:「父皇賣官鬻爵……莫非亦有什麼隱情么?」

聽到這話,靈帝臉上浮現几絲尷尬,半晌嘆息道:「我兒是覺得售官一事不好么?」

「是不太好……」劉辯點點頭,心中也忐忑靈帝會不會翻臉。

然而靈帝並未翻臉,他只是看著滿池的湖水說起了往事:「朕也知道此事欠妥,然……我兒尚未當家,不知宮內度支。……朕記得當時你祖母想修一修園子,朝中士人大多反對,故你祖母身邊人授以私計,效仿桓帝……」

看得出來他不願意多說,因此說得十分簡短而含糊,但劉辯大致還是聽明白了,因為靈帝無法調用國庫的錢興修園子,因此效仿桓帝賣官鬻爵,且後來賣官鬻爵的錢也不充入國庫,而是設為西園錢。

也不知是否是想到了當年之事心中不快,靈帝冷笑著暴露了心聲:「……何人反抗激烈,朕就將買官之人派到他故鄉為縣令、為郡守。彈劾?彈劾又怎樣?罷免一人,再派一人!」

「……」

劉辯一臉驚愕,目瞪口呆地看著無意間放出這番狠話的靈帝,隱隱感覺自己好似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此時靈帝也意識到自己失言,轉頭看向劉辯,神色不自然地咳嗽一聲,岔開了話題:「朕想到了昔日一樁不快之事,心中有感,我兒不必在意。」

『恐怕不止是一樁吧……』

劉辯心下暗暗嘀咕,但識趣地順著靈帝的意思結束了這個話題。

隨後,他又試探著詢問了靈帝有關於西園裸游館的事,使靈帝尷尬地中止了此次交談:「……時辰也不早了,且朕也感覺有點倦乏,今日就先說到這吧。」

劉辯心中澄明:有關於靈帝那些荒唐之事的傳言,有些來自士人的抨擊,有些出自靈帝對朝中士人的反擊,剩下的那些,還真是這昏君所做的荒唐之事。

「兒臣送父皇回殿。」

劉辯忍著笑拱手道。

靈帝也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劉辯臉上那壓抑笑容的古怪表情,尷尬地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在劉辯與張讓等人的相送下回到了玉堂殿。

片刻后,劉辯告別靈帝,帶著趙淳離開玉堂殿。

在走下殿前台階的那一刻,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殿內。

不可否認他今日大有收穫,至少滿足了心中的好奇,使他能明白靈帝為何會做那些荒唐事,同時也使他明白,靈帝在歷史上固然是昏君,但人其實並不昏庸,相反有些事這位昏君看得很清楚。

只可惜自梁冀為禍以來,漢室皇家內亂不斷,逐漸失去了威望所致,反觀士人卻自竇武、陳蕃以來,出現了一群相互吹捧、標榜的清談之士,什麼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以作為天下士人的領袖與標杆。

影響力之廣,哪怕是桓帝、靈帝亦要慎重對待。

更有甚者,這些清談之士還以拒絕朝廷徵辟為榮,一個個以朝堂昏暗為理由,拒絕出仕,說什麼要等朝堂清明,再出山仕官,感情所謂的高德之士,也只想著摘他人的成果,卻絲毫沒有捨生取義、捐軀為國的覺悟?

「哼。」

想到這裡,劉辯便忍不住輕哼一聲。

「史侯?」趙淳在旁驚異道。

「沒什麼。」

劉辯搖了搖頭,返回了崇德殿。

約一刻時左右,張讓匆匆而來,將劉辯請到殿外。

當劉辯問及緣由時,張讓帶著幾分討好之意解釋道:「是這樣的,方才陛下與殿下談完,回到玉堂殿,陛下便問老臣,南陽太守羊續為人如何?」

他眼巴巴地看著劉辯,試探道:「……這讓老臣有些好奇,不知殿下與陛下都談了些什麼?」

「父皇與我私下的談話,張公確定想知道?」劉辯的笑容中隱隱帶著幾許深意。

張讓沒來由地一驚,連連說道:「不不不,老臣豈敢窺知殿下與陛下私下的談話,老臣只是好奇怎麼會提及羊太守。」

做出小小警告的劉辯也不過多敲打,隨口說道:「張公不必擔憂,父皇對張公向來的稱讚有加的,不過這次卻未提到張公,父皇只是問我對諸臣的看法,我便稱讚了幾人,比如盧師,還有太尉楊彪、太中大夫楊彪等等,期間亦提到羊續……對了,父皇為何提及羊太守?」

「原來如此。」

張讓心中疑慮頓消,壓低聲音說道:「陛下似乎有意調羊太守入京出任執金吾,因此詢問老臣,老臣不知殿下想法,是故……殿下您知道,羊續乃是黨人……」

「那又怎樣?」

劉辯嗤笑一聲道:「張公,年月不同了,我等對一些事物的看法也要有所改變,得弄清楚誰才是真正的隱患。……袁紹、袁術,是黨人么?

張讓幡然醒悟:「那……老臣去推薦羊太守?」

「唔。」

劉辯點點頭,隨即好似想到什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我聽說朝中有些不成文的規矩,官拜三公需向西園繳納一千萬作為禮錢,九卿五百萬,羊太守可是清廉之官,全部家當恐怕連十萬都沒有……」

張讓會意,連忙說道:「羊太守既是您看重的人,我等豈會詰難?殿下放心,倘若孫璋派人索賄,老臣自然安排人替羊太守擋回去。」

「唔。」

劉辯滿意地點點頭。

次日,靈帝召南陽太守羊續入京赴職,拜為執金吾。

十餘日後,得到詔令的羊續心中驚疑,但還是帶著妻子前來雒陽。

同期,冀州刺史劉焉也被召至雒陽,改任益州刺史。

冀州刺史一職,經朝中商議,由『八廚』之一的王芬出任。

在看到這個名字時,劉辯心下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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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劉辯,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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