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震動

雨。

下得很大。

敲擊著臨時宿舍的屋頂，響起炒豆般的「噼里啪啦」聲。

被雨模糊的窗邊，依稀能聽到遠方有工人在大喊大叫。

他們的聲音雨中顯得很焦急……

他們在想盡一切辦法蓋住礦井口，不讓雨水順著礦壁沖刷下去，讓洞內積水。

臨時辦公室里不斷響起「滴答」「滴答」的聲音。

屋內擺滿了大小不一的臉盆，床鋪上的被子被移到了另一邊勉強不漏雨角落裡蜷成一團就這麼堆著。

周洋縮在角落裡目不轉睛盯著這兩天拍攝下來的東西。

一遍又一遍。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肚子里彷彿有一股氣，就這麼堵著出不來。

攝影機最終的畫面定格在演員陳雙寶的表情上。

他的表情看起來緊張、不安、又略顯得不知所措，明明在拍攝工地打牌的現狀，但目光卻看著攝像機……

彷彿在提示觀眾，他就是在看鏡頭，他就是在拍東西。

這樣的表情，竟然還能給過？

周洋感覺心中的那股氣越來越堵，也越來越憋，彷彿隨時都會炸開。

《盲井》裡面有兩個主要角色。

唐朝陽和宋金明……

周洋挑選陳雙寶的原因就是陳雙寶本身的氣質就給人一種陰森，冷幽，若有若無的自私感覺。

陳雙寶飾演的角色名叫唐朝陽。

唐朝陽是在《盲井》里是什麼性格？

看似普通的小人物，但字裡行間都透露著一絲對生命的漠視、甚至陰冷得如同礦井裡的一塊石頭，從影片開始到結束，至始至終都是狠毒自私、泯滅人性……

周洋覺得陳雙寶的氣質跟唐朝陽這個角色簡直是絕配，儘管真正衝突劇情需要去雕琢一番，但日常生活根本不需要去演，只要自然一點拍就行了。

然而……

周洋再次看了一遍關於陳雙寶的拍攝內容。

他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哪怕是一絲令人讓人心悸的氣質，反而滿屏幕的尷尬與齣戲。

彷彿，三流視頻博主的逗比小劇場。

「怎麼能這樣！」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

………………………………

雨水淅淅瀝瀝。

馮凱抽著煙，一根一根地抽著。

直到幾個小時以後，心中的怒火依舊難消，恨不得提著周洋的衣領，狠狠地在他的臉，抽他幾個大耳巴子，直到抽得他爹媽都不認識！

如果不是這場大雨的話，他恨不得坐車立馬就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他媽過來是受你這種垃圾的委屈的？

你什麼東西？

你也配在我面前嘰嘰歪歪？

什麼玩意啊！

當他一想到周洋那冰冷，甚至是駭人的目光以後他就氣得渾身發抖。

這一刻……

他突然有些後悔！

後悔自己為什麼把攝影機給周洋。

這場對峙，看起來是他輸了，他落了下風。

儘管劇組裡的工作人員們沒有說什麼，但他覺得他失了面子。

如果不是怕下雨下不了山的話！

我怎麼可能會把攝影機給你！

就算當場砸爛都不可能給你！

他胸口不斷地起伏，狠狠地把煙頭往地上一擰，直到把煙頭擰成碎片，這才鬆手。

看了一下時間。

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這該死的大雨！

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這鬼地方，草！

他心中狠狠地罵了一陣，最終躺回到了床上，但是卻心煩意亂，怎麼都睡不著。

看著窗外的大雨！

他咬著牙。

明天就離開這個鬼地方，明天就算下雨，我也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如果他過來求我呢？

如果天亮前，他過來找我跟我認個錯，態度很誠懇的話，我會考慮回去嗎？

不會，肯定不會！

憑什麼，就算他給我跪下，我也不可能回去的！

真的不回去嗎？

如果他真的態度很誠懇，並且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當眾道歉的話，那麼，我是不是……

不行，不行！

…………………………

第二天早晨。

雨停了。

東邊瀰漫著一陣陣霧氣，讓賓館外的群山間看起來雲里霧裡，透著一股仙鏡感。

劇組工作人員們收拾完行李坐在賓館大堂的椅子上等待著。

昨天回來的時候，馮凱跟他們說今天一早就走！

不管是颳風下雨，甚至是山崩地震都得走！

他受不了這鳥氣。

負責人錢偉把行李裝上了車，裹了裹衣服，看了一眼賓館大堂，他最終縮在了副駕駛位上，並開了空調。

下過雨後的大地變得更冷了，冷得他都不想出去。

就算出了太陽，也依舊抵擋不住寒風的侵襲。

時間來到上午九點鐘。

等待許久的眾人終於聽到了腳步聲。

他們看到馮凱裹著大衣走了出來，看到他們的時候表情驚訝，隨後略微皺起眉頭看了看賓館外的商務車。

「哥，走不？」

「哥，我們都收拾好了。」

「哥，是吃了中飯再走嗎？」

「……」

「……」

面對著一個個急切的眼神。

馮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他沉默了許久。

他差不多等了一晚上，但周洋並沒有冒雨過來跟他道歉，甚至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雨實在是太大了，山路也確實不好走的關係？

馮凱想到這的時候，心中還算能理解。

今天天氣不錯。

也許周洋在路上了？

馮凱心中是這麼想的，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等一等。

眾人看到馮凱的表情以後，也都沒有說什麼，而是點點頭，繼續等待著。

時間一點點過去……

等到了中午。

直到太陽高掛，大地終於出現一絲暖意的時候，他依舊沒有看到周洋的身影。

馮凱覺得自己面上有些掛不住了。

但是。

他最終招呼劇組工作人員們持中飯。

劇組負責人錢偉還無語地再次裹了裹衣服，詢問他什麼時候能走。

「再等等！」

這一刻……

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憤怒。

而且心中又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台階下……

他不能這麼離開。

哪怕是一句對不起，一句「馮導、劇組沒有你不行」的話也成。

午飯過後……

又是一陣很長的寂靜。

眾人等得有些不耐煩……

「哥，今天還走不走？」

「對啊，哥，再不走又要天黑了，天黑這種路可不好走……」

「……」

馮凱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沉到了底谷。

「走吧！」

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不過隨後補充了一句。

「去山上看看，我有東西落在山上，我本來以為周洋會送過來，看來還得我自己去拿……呵呵。」

他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看起來很平靜，聲音又有些諷刺感。

但心中卻罵著周洋這個鳥人怎麼情商這麼低，這麼不上道！

他能這樣灰溜溜地回去嗎？

…………………………

因為下雨的關係，山路看起來更為泥濘了。

顛簸得如同在搖船一樣。

山路很不好走，比平日里要慢很多。

下車后，依舊是那種嘔吐的暈眩感覺。

馮凱臉色非常蒼白。

他看了看太陽。

太陽已經略微偏西了。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冷著臉跟著走上了劇組。

他突然覺得礦上一片寂靜。

寂靜得令人發慌……

周洋沒有在辦公室里，也沒有在礦上的其他拍攝區域里。

他去哪了？

他該不會下山了吧？

馮凱腦海中出現了這麼一個念頭。

就在這個時候……

他聽到了遠處礦井出現了一陣陣哨聲……

他下意識朝口哨聲的地方跑去。

只見拍攝礦井圍滿了很多人……

他們盯著升起的罐籠。

馮凱湊過去……

隨後！

他看到徐徐升起的罐籠上，一個瘦弱的青年顫抖地扛著攝影機，踉蹌地爬了上來。

當眾人幫他接下攝影機以後，他瞬間就栽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彷彿貪婪著這新鮮空氣一般。

渾身上下……

被煤染成了黑色！

隨後，另外幾個人也從礦里爬了出來，疲憊地撐著礦井。

「拍好……呼，拍好的……的東西，給我……看，看一眼！」

青年說話斷斷續續的。

但是……

馮凱卻很熟悉。

馮凱走近了一點，隨後，他看清了這個青年的模樣。

緊接著……

他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