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合圍
西三岔鹽場的事,很快就結束了。
諸位高官被救了出來,一些居心叵測之人,在西廠的嚴刑拷打之下,該招供的,幾乎在一夜之間招供了七七八八。
山西的三位主官,在西廠校尉的『護送』下,連夜進京。
代管河東轉運司的都察院巡鹽御史,倒是沒有被波及,得以離開西三岔,繼續他的整頓河東轉運司的任務。
剩下的,就是魏忠賢與溫體仁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鹽場,走向太原府方向。
溫體仁不動聲色的慢了魏忠賢半步,不時瞥過魏忠賢的側臉,心裡有無數想法在浮動。
魏忠賢此來,肯定不是解救他們這麼簡單,多半還有什麼其他事情。
而且是大事!
溫體仁不想問,他現在的想的是——怎麼從這裡抽身而出。
崔應元等人也不時看向溫體仁,這位可是東林黨大佬韓癀的門生,朝廷里東林黨的新貴。
這位的出仕,在很多人看來,預示著東林黨即將復起朝廷。
閹黨與東林黨那是死敵,如果東林黨復來,可以清晰的預見,閹黨沒有一個人會有好下場!
崔應元,孫雲鶴,楊寰等人,心裡對溫體仁自然沒好感,私底下一直在查他的把柄。
溫體仁察覺到了這些人的目光,心裡忽然一動,道:「魏太監,徐中丞,什麼時候到?」
中丞,是御史台御史中丞的簡稱,來自宋朝以及以前,明朝沒有御史台,自然也沒有御史中丞。
但按照傳統,都察院還是被習慣性認為是御史台,左都御史常被成為『台長』,是以,掛有都察院頭銜,被派出京『巡視』的大員,雅稱為『中丞』。
魏忠賢走在前面,心裡想的都是怎麼利用這件事,凸顯他的能力,以獲得崇禎的聖眷。
對於溫體仁,他根本不在意,隨口的道:「他與我前後腳,最遲明天一早就會到太原府。」
溫體仁神色不動,心裡倍感壓力。
徐大化是閹黨,他在山西,還得多與徐大化合作,否則將寸步難行。
「準備馬車,到了太原府後,休整半天,前往宣府。」忽然間,魏忠賢看著前面說到。
崔應元,楊寰等人一怔,去宣府?
他們不是來查不法鹽商的嗎?
溫體仁卻猛的一激靈,想到了更多,繼而眉頭慢慢擰到了一起。
魏忠賢並沒有解釋,走了幾步,就上了馬車。
崔應元等人對視一眼,當著溫體仁的面,沒有多問,紛紛上馬。
溫體仁心頭開始沉重,帶著很不好的預感,上了馬車,跟在魏忠賢邊上。
五千的緹騎,一半騎馬,一半步行,徑直奔著太原府方向。
魏忠賢料的有些不準,徐大化這會兒,已經到了太原府。
被閑置了一年,又因為崇禎繼位,閹黨岌岌可危,徐大化一直在惶恐不安,擔心被牽累,卻沒想到,突然之間,被起複為山西巡撫。
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不過兩天,他就給舉薦他的魏忠賢寫了十幾封信,一個是表達感謝與忠心,一個自然是求教。
等到魏忠賢的回信后,他哪敢不儘力,飛快到了太原府,一面將他的親信四處安插,一面又用各種手段收集妨礙他權力的人的把柄。
他非常的忙,忙的超過了崇禎。
本就因為西三岔鹽場一事而神經緊繃的太原府,得知三位主官被詔入京城,徐大化巡撫到任,頓時一片驚慌,簡直亂了套。
等魏忠賢倒了太原府,進了徐大化府衙,不過一炷香,西廠的緹騎在太原府四處奔突。
山西的高官,包括太原府知府在內,一個時辰就抓了三十多人。
繼而是各處的大小商人,緹騎根本不給他們廢話的機會,短短時間,因為抗拒西廠抓捕,已經死了十多人。
傍晚,山西省,太原府,按察司監牢。
魏忠賢坐椅子上,溫體仁站在他邊上。
他們身前,是十幾個老幼不一的商人,被捆綁在刑架。
西廠校尉在用刑,沒有半點留手。
「說!是什麼人組織的抬高鹽價,謀取暴利!」
「說!西三岔,你知道多少!」
「說!你們與張家口的走私,有什麼關係!」
三十多個校尉在用刑,一句句逼問,彼此交錯,又彷彿毫不干涉。
刑架上的人慘叫連連,很快就有人招供,仍舊很多人在堅持。
溫體仁看著一個個被打的沒有人樣,腳底下都滲到了血水,神情冷硬,強撐著。
一道道供狀,很快就出現在魏忠賢手裡。
魏忠賢並不看,遞給身後的楊寰。
楊寰知道魏忠賢識字不多,便躬著身,一字一字的給他念。
起初,魏忠賢並沒有在意,直到聽到一個名字,忽然道:「范永斗?是張家口那個?」
楊寰一怔,連忙道:「乾爹,我去問。」
楊寰看了看供狀,來到第第七個刑架,冷冷的盯著在哭聲慘叫,胸口有一個血黑烙印的中年人,道:「我問你,你招供的這個,說是與蒙古人,建虜常年走私的范永斗,是張家口的嗎?」
那人垂著頭,嘴裡都是血水,勉強抬起頭,哭聲道:「他在張家口,但他是介休人。」
楊寰皺了皺眉,道:「還有什麼事情,交代清楚?!」
這個人的頭又垂了下去,道:「我只知道,他與建虜走私鐵器,糧食,建虜要什麼,他就賣什麼,從來不失信……」
楊寰哼了一聲,道:「說清楚了!」
他聲音一落,身後校尉的鐵鞭在鹽水桶里晃了晃,猛的一鞭子抽了過去。
「啊啊……」
這人猛的抬頭,慘叫,急急大聲道:「有證據,有證據,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親自出關,運送物資,親手交給建虜人,外面都說他是『賈於邊城,以信義著』,從來不失約,他買了我三千斤鹽,五天後交貨,我有他的親筆信……」
楊寰聽著,連忙過來,向魏忠賢仔細彙報。
魏忠賢聽完,猛的起身,與溫體仁道:「剩下的,就交給溫侍郎了。來人,帶上他,即刻起,全部趕往宣府。」
溫體仁早就知道魏忠賢這一趟來的不簡單,聞言還是心頭狂跳,連忙阻止道:「魏太監……謹慎。」
魏忠賢抬著腳,轉向他道:「溫侍郎有話說?」
溫體仁頓了下,肅色道:「魏太監,張家口堡是宣府重鎮,萬不可魯莽行事。」
溫體仁本還想告訴魏忠賢,張家口堡是萬全衛下的五堡之一,在宣府正北方,長城數百里中,唯一的關口,歷來是邊鎮中的重鎮,駐兵有近萬人。
這麼多年下來,張家口堡內的關係網錯綜複雜,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劇烈反彈以及不可預測的後果!
魏忠賢的腳直接落下,大步離去。
崔應元等人見著,與溫體仁冷哼一聲,提著幾個重要的認證,徑直離開大牢。
魏忠賢出了大牢進馬車,帶著五千緹騎,直奔宣府。
溫體仁見魏忠賢離去,心頭沉甸甸的,莫名的很不是滋味,又難以說出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會兒,徐大化急匆匆趕過來,看著用刑已經結束,滿地血水,一些衙役在善後,神情發愣,道:「溫侍郎,魏公,就這麼走了嗎?」
溫體仁與徐大化並不熟悉,儘管知道他是閹黨,還是溫和的點頭,道:「魏太監去了張家口,這裡,還需要做些保密。」
徐大化是一個大胖子,聞言臉頰肥肉一抖,肅色道:「溫侍郎說的沒錯!來人,即刻起,監牢封禁,任何人不得進出,若是有人敢擅自多嘴,以從犯論處!」
「下官等領命!」監牢里的一些頭頭腦腦,立刻沉聲應著。
溫體仁暗自一擰眉,他發現,這裡的權力,都已經被徐大化控制了。
徐大化作為閹黨之人,自然不喜歡溫體仁,怎麼可能將權力拱手相讓。
拿捏著山西巡撫的身份,迅速接管所有權力。
同時,徐大化拿著魏忠賢遺留給他的各種供狀,公然燒起了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對於山西的官場,不法商人,進行了極其嚴密的抓捕。
短短時間,太原府還沒緩過西廠的抓捕,就落入了徐大化的手裡。
徐大化不像魏忠賢來去匆匆,為了立威,為了權力,也為了向崇禎表現他的能力。
他幾乎無所顧忌的用刑,不管是有罪沒罪,到他手裡,都有人證物證出來,全部是鐵案!
溫體仁越發覺得事情出乎意料,暗覺危險,已經不動聲色的躲到了一旁。
魏忠賢一路向北,先是到了宣府,見過宣府總督之後,帶著人連夜直撲西北方向,在長城邊角的張家口堡。
張家口,就在長城邊上,歷來是互市的最重要的地點,同樣也是防備蒙古各部落侵襲的最重要的堡壘之一。
明朝與蒙古的戰爭,從建國開始,大大小小,一直持續到現在,張家口一直是十分重要的地方。
由於與蒙古各部落關係的起起伏伏,張家口的互市也是斷斷續續,到了近些年,一直是封禁狀態。
但實則上,朝廷的封禁,與張家口基本上沒什麼關係。
與蒙古各部落的非法貿易,從未停止過,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朝廷三令五申,只能起到一時的作用,風聲一過,一切如常。
漸漸的,建虜也加入到了貿易之中,並且逐步取代蒙古各部落,成為張家口最大的貿易對象。
魏忠賢並沒有貿然進入張家口,而是在不遠處的一個小村落暫時停留。
小村莊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看著這麼大規模的官軍,全都嚇了一跳,一個個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喘。
好在,西廠校尉根本看不上他們,只是將他看管起來,不讓他們出去。
魏忠賢在一戶院子里,手裡拿著破舊的茶杯,望著張家口方向。
崔應元簡單吃了一點,站在他身後,道:「乾爹,雖然咱們日夜兼程趕過來,但消息肯定泄露了,要是這些人藏起來,或者掩蓋了線索與證據,我們根本沒辦法。」
楊寰,孫雲鶴等人跟著點頭,現在不是以前了,要是他們沒有證據就抓人,鬧到朝廷里,得不償失。
魏忠賢抱著茶杯,驢長大臉都是冷漠之色,淡淡道:「不需要考慮那麼多,我來之前,司禮監給了我一份名單,待會兒我會給你們。進了張家口之後,等我命令,不問緣由,直接抓人抄家。」
崔應元神色微變,瞥了四周一眼,上前低聲道:「乾爹,朝廷,不,陛下是早就查過了?」
楊寰,孫雲鶴悄悄對視一眼,心裡暗緊。
魏忠賢點點頭,沒有避諱的道:「錦衣衛去年就在查了。」
崔應元直覺頭皮發麻,低聲道:「乾爹,陛下,計劃也的太長遠了……」
魏忠賢對這個『長遠』不是第一次感受了,默默一陣,道:「那些人,出來了嗎?」
崔應元站了回去,道:「乾爹,他們應該已經接到宣府以及萬全衛的命令了,指揮使等人都已經出來,還有一些暫時沒動靜。」
楊寰,孫雲鶴等人緊隨魏忠賢這一路,自然知道,這是宣府配合朝廷,對張家口實行的調虎離山之計。
張家口堡里大大小小的官吏,已經收到了宣府,萬全衛以各種名義下發的調離公文。
魏忠賢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人都派出去了?」
孫雲鶴上前,神色陰翳,道:「乾爹,前天已經派出去了,扮作的是商旅,算算時間,現在應該出關了,到時候,抓那范永斗一個現行!」
魏忠賢轉過身,看了眼院外,西廠校尉東倒西歪的坐在一起,不少人已經睡著了。
魏忠賢想著范永斗在名單上排名第一,與崔應元道:「告訴兄弟們,再辛苦幾天,事成之後,每人,至少一百兩現銀賞賜。」
一百兩,尋常人家,得至少用十年才有可能賺到!
尋常校尉都是一百兩,別說崔應元這樣的指揮同知了。
「謝乾爹!」崔應元,孫雲鶴等人大喜的道。
魏忠賢漠然轉過身,看向張家口堡方向,心裡還在計算著,怎麼利用這件事。
魏忠賢不知道的是,這會兒整個山西都好像亂套了。
徐大化在太原府抓了太多人,全都冠在溫體仁欽使的頭上,不止是官吏,單是太原府的商人,居然高達了近百,抄沒的家產,超過千萬!
離山西並不遠的京城,陡然被震動,對徐大化,對溫體仁的彈劾之聲四起。
六部九寺與內閣里的非議之聲,飛快多了起來。
對於這些,崇禎置若罔聞。
在崇禎不表態的情形之下,內閣的閣臣謹言慎行,六部尚書等更是一言不發。
是以,朝廷里的非議聲再大,彈劾之聲再高,卻遠沒有以前那麼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