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擊重拳
第二天中午。
雪還在下,處處銀裝素裹,一片白茫茫。
范家的車隊還在前進,不斷的向著東北方向。
西廠的監視越發的警惕,不敢暴露絲毫。
在范家車隊的後面,魏忠賢帶著人,艱難跋涉著。
崔應元跟在他邊上,手裡拿著地圖,道:「乾爹,現在來看,范家是在沿著河走,方向是東北,離獨石堡只有幾十里地,您說,這些長城的關口,會不會也參與了其中?」
魏忠賢披著厚厚的棉衣,頭上都雪花,淡淡道:「即便沒有參與,多少也是知情的。」
崔應元算是個京官,還真不知道這些邊鎮爛成這樣,驚疑道:「乾爹,那您說,朝廷知道嗎?」
魏忠賢停住腳步,看著白皚皚的前面,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喘了口氣,道:「先帝是不知情的,現在的皇爺,應該是清楚的,不然不會要我走這一趟。」
崔應元若有所思的點頭,繼而就道:「除了這范家,聽說還有很多商人與插漢兒,建虜交通,像范家這樣的有七八個……這麼算下來,數量還真是可怕……」
他們身後的一眾校尉神色肅然,目光寒芒。
這麼多物資給建奴,建奴勢必壯大,威脅大明江山,這可是叛國的大罪!
這時,孫雲鶴忽然上前,低聲道:「督公,我在張家口裡,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好像……是以前錦衣衛與東廠的人。」
崔應元陡然醒悟,道:「乾爹,這一次,不止是我們西廠吧?」
魏忠賢倒是神色如常,背著手,看著前面的雪山,道:「現在,你們總該明白一些了吧?」
崔應元與孫雲鶴等人對視一眼,心中凜然。
魏忠賢回過頭,與他們道:「還有件事,遼東的副總兵趙率教帶了一萬人,算算時間,應該到宣府了。王在晉,應該在萬全衛。」
崔應元直覺心驚肉跳,道:「朝廷,這是要整頓邊鎮了嗎?」
要是以往,崔應元肯定不信,整頓邊鎮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可他一直在京城,是親眼看著當今這位自繼位以來的動作,這是一位敢來,敢做的狠人皇帝!
孫雲鶴等人臉角不自覺的抽了抽,心裡感覺到害怕。
牽扯太大了,從西道東,九大邊鎮,尤其是遼東,稍有不慎,就可能釀出大禍來!
魏忠賢只是給他們提一個醒,並沒有多說,休息了一會兒,繼續向前走,道:「算算時間,建虜人該差不多到了,讓兄弟準備好。」
崔應元,孫雲鶴等人當即收斂情緒,神色凜然的道:「是。」
即便建虜人來的不多,可以想見,必然會有一場血戰。
魏忠賢跟著范家的車隊,遠遠尾隨。
西廠的人輕車簡從,行進還困難,更別說押送著大量貨物的范家車隊了。
隨著大雪不斷覆蓋,他們是一邊掃雪一邊前進,即便如此,速度還是極其的緩慢。
最前面的車隊,全部是馬車,走的最快。
領隊的一個三十齣頭的青年,他手裡拿著羅盤,辨別著方向。
「八掌柜,」
他身後跟著一個賬房先生,他看著天空中不斷飄落的鴻毛大雪,道:「這樣下去,我們肯定要延誤了。」
八掌柜沉著臉,道:「我們范家從未失信,更不能失信於建虜!」
賬房輕嘆一聲,道:「這雪來的太突然了,即便晚一兩天,想必建虜那邊也不會說什麼。」
八掌柜轉頭瞪他,道:「這個不需要你操心,做好你的事情!」
賬房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點頭。
這一路已經算是好的了,其他五路,更加艱難,唉聲處處,可始終沒有車隊放棄,都在艱難跋涉前行。
到了晚上,雪非但沒有停住,反而越下越大。
離獨石堡並不遠的一處山谷里。
西廠校尉暫時在這裡避雪,所有人都沒有生火,仍舊吃著乾糧。
孫雲鶴從外面回來,拍打著身上的雪,而後才與魏忠賢見禮,道:「乾爹,事情有些奇怪了。明天就是交貨的日期,這范家肯定不能按時抵達,那范永斗居然還是沒有出現。」
崔應元道:「范家標榜的是『守信』,到現在還不想辦法,確實有些奇怪。」
楊寰思索著,忽然道:「如果有變化,就在今夜!」
魏忠賢猛的雙眼冷冽,右手握緊尚方寶劍,道:「傳令各處,嚴密監視。范永斗,該出現了。」
「是!」一眾人陡然驚醒,連忙應道。
隨著魏忠賢下令,潛伏著的西廠校尉,悄然隱秘的動了起來。
他們對范家六路馬車,進行著嚴密的監視,等候著最後一條大魚的出現。
深夜。
「趴下!」
西廠校尉藏匿的地方,突然間,一個百戶按下身邊的兩人,低聲道。
兩個校尉立刻頭埋在雪地里,豎著耳朵。
不多時,三人悄悄抬頭,拿出望遠鏡,向前面看去。
只見范家的這支車隊突然間亮起了火把,人影幢幢,好像是在準備著什麼。
一旁的校尉觀察一陣,低聲道:「百戶,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百戶左右前後的觀察一陣,目色沉吟,道:「他們可能有變化,盯著。」
明天就是交貨日期,范家肯定要遲到,必然會想辦法。
「百戶,快看,又一支車隊!」突然間,另一個校尉低聲道。
百戶神色一凜,連忙轉動望遠鏡,仔細一瞧,就看到一隊人馬在黑暗中出現。
接著,他就雙眼怒睜,臉色大變。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了一隊隊的耕牛,耕犁,水車,以及馬車上一袋袋寫著碩大的『種』字的麻袋!
「范家,這是……該殺!」
百戶心頭震驚不已。糧食,兵器之類的已經過分,不曾想,范家居然還給建虜輸送耕牛,糧種這些!
簡直罪無可赦!
兩個校尉同樣駭然,這范家,是一點都不顧忌了,這樣的資敵,已經不是簡單的叛國了!
他們就不是漢人,是建虜人!
漢奸!
該死!
百戶強壓下心中驚怒,低聲道:「去一個報信。」
「是。」一個校尉應著,緩慢向後倒爬,確定不會被發現,這才起身,快速離去。
百戶繼續拿起望遠鏡,藏在雪地里,繼續悄悄觀察。
范家一眾人聚集在一起,好像在商議著什麼。
不足一炷香時間,兩支車隊合一,連夜動身。
百戶沒有跟著動,等他們走遠了,這才悄悄尾隨。
擔心打草驚蛇,他們咬的不遠不近。
很快,魏忠賢就得到消息,他猛的站起來,雙眼灼灼的道:「告訴所有人,擦好刀!」
「是!」崔應元等人立刻凝色應聲。
范永斗的出現,預示著范家與建虜的交易,很快就要正式碰面了。
外面的校尉,紛紛站了起來,摩拳擦掌,身上充滿煞氣。
他們吃了這麼久的苦,終於等到關鍵時刻了!
在另一邊,果然如魏忠賢所料,范家的車隊,在向著同一個方向聚集。
由范永斗領著的車隊,一直向著東北方向,其他五路,同樣奔著一個方向。
崔應元,孫雲鶴等人親自帶著人,緊緊跟著,都在根據這些車隊的路線,猜測最有可能的交易地點。
他們一直跟到了第二天中午,在獨石堡北方一百里,范家的車隊終於匯合,停了下來。
魏忠賢等人埋伏在不遠處,遠遠的觀望。
崔應元放下手裡的望遠鏡,與魏忠賢低聲道:「乾爹,還沒有發現建虜的蹤跡。」
魏忠賢望遠鏡轉來轉去,道:「大雪已經停了,建虜那邊下的應該更大,建虜有可能也遲到了。」
崔應元聽著,估計又要等,忍不住的道:「乾爹,我們的乾糧最多只能撐三天了。」
他們這次出關,相對匆忙,加上范家與建虜交易是三天時間,所以只帶了五天的乾糧。
魏忠賢放下望遠鏡,眸光越發的冷靜,道:「不會拖太久。范家這次運送這麼多,建虜肯定更在意。」
孫雲鶴覺得有道理,道:「乾爹,要合圍嗎?」
崔應元,楊寰等人瞬間都看向魏忠賢。
他們一路小心謹慎的跟著,並沒有包圍。
這裡是北方,到處是荒漠,草原,他們對這裡完全不熟悉,一旦范家四散逃走,他們可能功虧一簣。
魏忠賢沉思再三,道:「等!」
崔應元聞言,便沒有多言,再次拿起望遠鏡,觀察著范家的一舉一動。
范家集合了七個車隊,超過了一百輛的大小馬車、牛車,貨物更是前所未有的多。
范永斗在車隊中間,六個掌柜圍繞著他,其他下人,扈從都自動遠離。
七個人正在商量。
六掌柜與范永斗道:「東家,這一次這麼多,我感覺有點冒險。」
四掌柜道:「我也這麼覺得,我們投入了一百多萬兩,建虜如果黑吃黑,我們怕是命都得留在這裡。」
八掌柜道:「建虜這次胃口這麼大,我擔心,後面更難善了,這是與虎謀皮……」
這裡沒有其他人,這些掌柜倒是暢所欲言,沒有遮掩。
范永斗還不到四十歲,身形瘦高,腦大圓臉,雙眼狹長,對於幾位掌柜的話,他一直靜靜的聽著。
等幾個掌柜說完,他語氣十分平靜,從容,道:「這一次,事發突然,金人要的急,是以投入有些大。不過,這批貨物,利潤是六倍。」
幾個掌柜聽著,神情各異,互相看著,即便有人慾言又止,最終都沒有說話。
他們投入了一百多萬,利潤是六百多萬兩!
這筆買賣,風險再大也值得冒!
五掌柜見一眾人不說話了,與范永斗道:「東家,建虜不缺銀子,這生意,日後還有嗎?」
他們常年與建虜貿易,倒是知道,建虜銀子不缺,缺的是貨物。
范永斗見這些人態度變了,反而搖頭道:「這一次冒的風險太大,日後看看情況,得謹慎行事。」
他們這次帶的貨物,衣食住行,兵甲,火器,耕牛都有,一旦被人發現,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范永斗喜歡暴利,同樣知道謹慎方長久的道理。
幾個掌柜都有些不甘心,雖然風險大,可利潤更大啊!
六倍的利潤,每年一次,勝過他們做好幾年的生意了。
范永斗不想多言,道:「我與建虜約定,改了時間,地點,明天下午,向北五十里。」
幾個掌柜想著那地方,倒是接連點頭。
他們同樣想儘快完成交易,天寒地凍的,再拖下去,他們就要撐不住了。
范永斗看了眼不遠處的耕牛,稍稍沉吟,道:「河東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四掌柜臉色一肅,道:「我知道,只不過忙於這件事,沒辦法插手。我聽說,魏忠賢去了,已經將人救了出去,整個河東鹽場,全部被封禁,嚴肅整頓。」
六掌柜沉著臉,道:「朝廷這一次是動真格了,我們范家損失了起碼百萬兩。」
「這只是眼前的,」
三掌柜道:「朝廷將鹽場都控制在手裡,今後我們再難插上手,鹽課這條財路是廢了。」
八掌柜看著范永斗,猶豫一陣,低聲道:「東家,不會牽扯到您吧?」
八掌柜話音一落,其他掌柜陡然面色驚變,全都看向范永斗。
范永斗淡然搖頭,道:「不會。我是在擔心,有些人會將我范家咬出來。」
范家的生意不止是走私,在全國範圍內都極其龐大。朝廷這一次抓了那麼多商人,范永斗擔心有人拉他范家下水。
幾個掌柜忍不住互視,靜了一會兒,四掌柜道:「東家,得儘早回去。」
范永斗點頭,道:「休息半個時辰。」
幾個掌柜紛紛點頭,開始焦急,想要儘快結束這次與建虜的交易。
范永斗等他們走了,站在原地,自語道:「為什麼,我總是有些不安……」
不過,只是片刻,他就搖了搖頭。
即便朝廷那邊查到了些什麼,他也能用銀子擺平。
在大明,就沒有銀子擺不平的事!
半個時辰后,范家的車隊再次出發。
匯合后的車隊,足足超過一百輛,三四百人押送,綿延數里,在雪地里蜿蜒而行。
這在遠處監視的西廠校尉來看,彷彿雪地里一條巨大的黑蛇,蠕動著,緩慢前行。
孫雲鶴從一顆樹上跳下來,撿起掉落的望遠鏡,向後與魏忠賢道:「乾爹,范家還在向北,建虜還沒有出現。」
魏忠賢握著尚方寶劍,雙眼一陣閃動,道:「告訴兄弟們,除了監視范家的,其餘人不要再動,過來集合。」
崔應元心頭一緊,道:「乾爹,您是說……」
魏忠賢轉向北方,目光陰沉,道:「快了。」
他身邊的一眾人暗自屏住呼吸,忍不住的緊張起來。
魏忠賢這邊為了不打草驚蛇,除了留下幾個百戶盯著,其餘人都叫了回來。
范家仍舊一無所覺,如同往年一樣,繼續向著北方行進。
第二天中午。
范家的車隊,路過一片樹林,停下來,暫停休整。
兩個百戶,帶著十個人,跟在後面,來到一處小山頭,拿著望遠鏡,遠遠觀望。
只是觀察了一陣,兩個百戶對視一眼,齊齊回頭,道:「回去告訴督公,就說范家就要與建虜碰頭了。」
范家的車隊已經開始檢查貨物,認真整理,明顯是準備交貨了。
「是。」其中兩個校尉應著,悄悄下山頭。
兩個百戶,舉著望遠鏡,開始向北,那裡是一片群山,看不到建虜的身影。
看了一陣,其中一個百戶道:「我向前摸一摸?」
另一個百戶眉頭皺起,一會兒搖頭道:「還是不要了。建虜的偵騎厲害的很,被發現了就功虧一簣。」
這百戶有些不甘心,還是點頭道:「好。」
兩人不再說話,繼續監視。
在他們的望遠鏡里,很快有一隊銀甲的六七個騎兵奔向范家車隊,讓一眾監視的西廠百戶、校尉頓時緊張起來。
望遠鏡里,范永鬥上前,與這些建虜騎兵交涉了好一陣子,騎兵開始掉頭離開。
建虜騎兵一走,范家車隊整裝待發,繼續向前。
兩個百戶對視一眼,神情越發緊張。
從這裡可以看得出來,建虜就在前面不遠了。
突然間,他們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兩個百戶與校尉一驚,回頭看去,身後是兩排凌亂的腳印。
他們神色凝重,躲在角落,聽著馬蹄聲,分辨著他們的方位。
好一陣子,一眾人悄悄鬆口氣,建虜的偵騎沒有靠近,繞過了這個山頭。
「還好我們走的都是密林小道。」其中一個百戶后怕的低聲道。
「督公說的沒錯,小心駛得萬年船。」另一個百戶應聲。辛虧他們聽話,否則這一排腳印,就可能暴露他們,令他們這麼多天的籌劃變成泡影。
魏忠賢得到傳信,當即看著地圖,開始排兵布陣。
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四面合圍,一個不能跑!
崔應元道:「乾爹,建虜那邊不知道來了多少人,但想來不多也不會少,三五百應該是有的,若是拚死,我們得死不少兄弟。」
孫雲鶴道:「還有就是,范家可能會毀了那些貨物,那些可都是證據……」
魏忠賢面無表情,道:「你們說怎麼辦?」
崔應元是武將,多少知道一點,道:「乾爹,不如圍三缺一。將朝南的放開,我們有騎兵,跑不了幾個。」
魏忠賢頓時沉聲道:「我要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崔應元連忙道:「那就沿路埋伏,缺口之後,布置一個袋子,確保一個走拖不得!」
魏忠賢讀書不多,兵法就更是道聽途說,實戰是一點皆無,左思右想,道:「好。」
他既想全都抓獲,還不想壞了那麼多『證物』。
崔應元見魏忠賢同意了,激動道:「我這就去布置。」
「我親自去!」魏忠賢沉色道。
說著,他就轉身出去。
崔應元,孫雲鶴等人,自然激動又緊張,跟在魏忠賢身後。
很快,五千西廠緹騎,在魏忠賢的調配之下,崔應元,孫雲鶴等領著眾多的千戶,百戶,迅速出擊,奔向范家車隊行駛的方向。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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