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樂樂騙得，我騙不得？
此時，彈幕已水泄不通。
【逆天】【可愛捏】【麻了麻了】
【我超，別】【樂在其中】
幾秒之內，以上每個短語交相出現，像勻速滑行的磚頭一樣滑滿了屏幕。
雖然這些黑話李鹿完全不懂，但這並不影響他感同身受。
剛剛的那段犯病留言，幾乎不可能是提前演練的。
放在其它地方，甚至很可能會導致尷尬的直播事故。
但樂樂卻臨場發揮，談笑間便完成了一段有起承轉合，有抑揚頓挫的演繹。
那可愛的感覺，更如洪水滔天席捲一切，邪神降臨般不可掙脫。
媽的……
李鹿咯咯咬牙。
這個樂樂，和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原本的理解中，她應該是對著屏幕逢迎諂媚，說一些「樂樂永遠屬於你呢」「小可樂貼貼」之類媚宅的話。
但誰能想到，她的才華如此可怖，竟能將這麼一段阿正發言扭轉成這樣！
至少從聲優角度而言，她已比肩國內一線了。
此時，再望向樂樂的這幅3D皮套，李鹿已充滿肅穆。
豆大的汗珠滲出了他的頭皮。
他現在才注意到，比樂樂才華更恐怖的，是她的這身皮。
剛剛演繹的全程，她的肥胖的制服，她蓬鬆的長發，她搖擺的呆毛，她多變的笑容，她的前仰後合，她手指的運動……都完全沒有暴露出一絲違和感。
她可以任意擺出動作和表情，而且這一切都是3D的。
或許觀眾並沒有覺得多驚艷，早就習以為常，甚至會忘記「3D模型」這件事。
但恰恰是這樣的「忘記」，才是數字美術的最高境界。
當觀眾「忘記」這是技術合成的人物，也便意味著，這裡面的技術已經做到了完美，每個細節都完美貼合了人類的直覺。
如此絲滑的效果，完美欺騙了人類的視覺，將觀眾代入了二次元的世界。
這樣的沉浸感，正是遊戲設計師畢生所追求的。
但在遊戲視覺設計中，存在一個先天短板。
那便是「機械感」。
人物的動作，就算你設計的再繁雜，他也會不可避免地陷入僵硬的重複。
這相當於時刻都在告訴玩家，你只是在操縱一段程序代碼。
但樂樂的真人演出，完美地克服了這一切。
更誇張的說。
一個恐怖的技術團隊，外加一個才華過人的樂樂，他們聯合在一起，野蠻地突破了現階段的技術壁壘，將二次元演繹提升到了下一個時代的水平。
如此的沉浸感，足以使千萬個阿正，在這一個小時，實現靈魂飛升。
就像自己飛升到霍格沃茲的決鬥場一樣。
就像女生飛升到拆快遞箱一樣。
就像趙文綺飛升到克蘇魯世界一樣。
或者說……樂樂根本就是克蘇魯本魯。
我李鹿看到的是頂尖的技術和精妙的演出。
但對一個個阿正而言，這便是不可名狀。
她讓阿正著魔了一樣，一步步放棄了對身體的掌控。
然後她輕輕地捧起阿正的靈魂，撫摸著，輕語著。
伴著那歌謠，阿正的靈魂一點點放棄思考，像是初生的嬰兒一樣，回歸本源，
他忘記了一切，只看到樂樂微笑著抱著他，搖晃著。
搖啊，笑啊。
這便是天堂。
一個一天只有一小時，存在於虛擬世界中的天堂。
此刻，在樂樂的笑聲中，李鹿逐漸理解了阿正，理解了一切。
他甚至沒有意識到。
他自己，也正露出嬰兒般的笑容……
在變輕，變輕……
「哥，面來了。」
一個真實到含著鄉音的少女聲打斷了李鹿的飛升。
他整個人都是一抖，扭頭望去。
是那個相熟的服務員小妹，她正在把牛肉麵放到桌上。
但她的眼神……
已經變了。
不再是那種隱隱藏著崇拜、曖昧與憧憬的小妹妹。
而是像洽談室里的程小婉一樣。
就是那種……明明大家都是人類，卻深切地意識到彼此的思想有本質的隔閡，需要禮貌地保持一些距離感，但因為自己是服務員，又不得不上菜的糾結感。
李鹿瞬間拍下手機，拔掉耳機：「我……我在調研虛擬主播市場。」
或許是他眼神中求生的慾望過於強烈，服務員少女被嚇得一退。
「那……那我不打擾你了，哥……」
接著，她便匆匆回身跑走。
此時，面還冒著熱氣。
李鹿的人，卻早已經涼了。
不知為何，趙文綺一句不經意的話突然冒了出來，這個女人好似貼在李鹿耳邊低語：
「鹿老師的確應該是小可樂才對。」
在毫無意義的地方，趙文綺的直覺一向很詭異地準確。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做出這個判斷？
李鹿獃獃地轉回頭，瞪著牛肉麵陷入沉思。
樂樂這種主播，喜歡的人很多。
但像自己這樣無法理解，甚至討厭她們的人更多。
界限在哪裡？
什麼人會被她不可名狀的力量帶走，什麼人會不屑一顧？
是二次元濃度么？
還是對現實的反感程度？
又或是克蘇魯係數？性格？世界觀？
李鹿想不通，至少現在還想不通。
他只知道，自己的確是更容易被樂樂帶走的那類人。
正因如此。
更要遠離。
變得像阿正那樣，人就徹底涼了。
不能再看了，至少今天不能再看了。
李鹿顫顫地握起筷子，夾起麵條吹了吹，吸了進去。
品嘗著切實的鮮香與碳水的滿足，他的靈魂這才歸位。
他初入幻想鄉時的老師，十分敬重的杜師兄曾經說過：
「治療遊戲沉迷最好的方法，就是親手去做遊戲。」
這話不一定完全對，但至少在李鹿自己身上，很快得到了印證。
當他真的去做一款遊戲，設計角色與關卡，計算數值和獎勵過後，整個人看遊戲的視角都會改變。
那些曾經精美華麗的遊戲，底層的機制瞬間就會暴露無遺。
好像就此戴上了「X光透視眼鏡」，再漂亮的美女，他第一眼看到的也是皮肉下的血管和骨骼。
杜師兄管這叫「婦科醫生綜合症」，意思是再貪戀女色的人，一旦當上婦科醫生，很快就會對異性失去興趣。
反正杜師兄就是很擅長說這種乍一看很有感覺，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哪裡不對的話。
但對現在的李鹿而言，這個理論不失為一款良藥。
克服恐懼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對它。
一旦真的分析起虛擬主播幕後的技術和運營，一旦真的見到了藏在皮套中的那個人，這一切應當也就索然無味了。
想至此，李鹿吸溜吸溜地，面越吃越快。
先去了解背後的技術和運營吧，暫時不要直視樂樂。
就像林璃所言，三次元中，生存就是一切。
如今走投無路，手上就這麼點活了。
無非是騙阿正的錢。
樂樂騙得，我騙不得？
至於我李鹿自己。
我的意志，我的思想，我的尊嚴擺在這裡。
不可能的，淪為小可樂是不可能的，這輩子也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