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廷尉

021:廷尉

次日拂曉,林紈雖睡得不大安穩,還是按之前所想,一早便趕回了洛陽。

她只記得,前世陳氏是在秋天焚的文容閣,但具體是哪一日,她又記不大清。

林紈雖囑咐了香見和香芸盯守,但她自己不在平遠侯府,心中便仍是懸著巨石。

臨行前,林紈隨手掀開了車帷,又望了望周遭之景,正巧看見顧粲面容憔悴蒼白,氣質沉鬱地朝他軒車的方向走來。

他淋了冷雨,今晨看著那麼憔悴,想必昨夜也是沒能休息好。

軒車車夫瞧見了顧粲,恭敬地道了聲:「世子」。

林紈隨行的侍從也都向其揖禮。

顧粲注意到了林紈的目光,便也看向了她。

林紈一貫知禮,還是沖他頷了下首。

顧粲微微抿唇,又瞧見了侍從旁的衛槿,面色微沉了幾分,便一言不發地乘上了軒車。

林紈放下了車帷,想到顧粲的態度又變得冰冷且不近人情,心中暗嘲自己還真是多想了。

他知道她沒懷上孩子,態度也便不那麼溫柔和主動了。

他原就是個性情冷而淡漠的人。

林紈和顧粲歸返洛陽的路線大抵一致,待進了洛陽城門后,才分道揚鑣。

顧粲軒車前往的方向是廷尉所,馬上快到年底了,各州郡呈上來的疑難雜案陡然增多,積壓的各案都等著顧粲判處。

顧粲的能力林紈是清楚的。

前世顧粲雖然只是個閑散世子,但自他十七歲入國子監修習官學后,每年的殿考都位居榜首。大鄴的國子監除卻六學等歷朝都有的科目,還增添獨創了武學。

惠帝希望入國子監治學的貴族子弟,除卻修文治學,還要會習些武藝,文在國子監中雖比武要更重,但武也不可或缺。

顧粲的文功無人能及,武治雖略遜於文,但也能在各貴族子弟中位列前茅。

依他的天資,若是想做什麼事,只需用上別人十分之一的努力。

但林紈怎麼都沒想到,這一世貌似自尊心受挫的顧粲,竟是當了廷尉。

廷尉需出入刑獄,要審訊懲戒犯人,動輒便要動用酷刑,而廷尉主審的犯人多是些貴族王公。

除了審案,還要判案。

判的案還不只是洛陽所屬的司州境內的刑案,其餘各州郡的判官,有拿不準的案件,也要呈到顧粲這處,由他審理后,再派專人去處理。

大鄴雖有設御史一職,但自景帝分立相權后,官位相當於副丞的御史便由左丞鄭彥邦暫為兼代。

林紈聽聞,景帝似是有意將鄭彥邦的監察之權慢慢移轉到顧粲之手。

能者多勞,顧粲的父親顧焉在大權獨攬時,也是兼代了許多官位。

林紈想起了顧粲的綽號——玉面閻羅。

她暗覺,這綽號還真是恰如其分。

閻羅王在陰間,也是要審訊有罪的死者,依照他生前所為,決定是要拔其舌,還是要將他下油鍋。

入了深秋後,洛陽的天總是烏沉一片,終於有了個晴好的日子,天色如洗。

林紈得閑,也有好些時日沒曬到陽光了,總覺得身子濕寒難耐,便同衛槿和香芸等人在府西的蘭雪亭處品茗。

快要入冬了,天氣是越來越冷,林紈的身體狀況也是愈來愈差,洛陽還沒下雪,她便穿上了狐裘外氅,髮髻上也戴上了卧兔兒。

雪白的卧兔兒又叫昭君套,毛絨絨的很是柔軟,戴在頭上可避風邪。

林紈生得本就白凈,戴上卧兔兒,襯得膚色愈發明凈清透。

但若是細看她的氣色,便能瞧出她身體的狀況不大好。

林紈又咳嗽了幾聲,懷中拿著套了錦罩的暖手爐,面容平靜地看著衛槿撥弄著琵琶。

香芸遞了她茶水,她飲了幾口。

衛槿已經適應了新生活,進府後,她的年歲雖小,但林紈卻將她的位置提到了同香芸和香見同樣的位置上。

林紈對衛槿,多少有些愧疚。

前世林家出事後,林衍的那幾院妾室,有兒女的都投奔了母家或是親眷,沒兒女的都想了法子改嫁。

樹倒猢猻散,這些妾室若是沒有林衍做倚仗,本就與庶人無異,再者林衍的妾室出身都不高,沒有貴妾。

她們之前與林紈不親近,家族覆滅后,也沒人會主動邀她一同生活,謝家還活著的人被流放,她又與顧粲決裂,孤苦無依。

衛氏兄妹收留林紈后,衛楷為了生計,終日在外奔波。衛槿與林紈相處的時日不短,林紈很了解她。

她有時雖看著膽小憨厚,其實內里,卻是個頂聰慧的女子。

林紈看著香見用手中持著的鎏金鴻雁雲紋茶碾,細細地研磨著岩茶,心中卻生出了些許居安思危的悵惘。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她雖覺得自己不算嬌氣,但真過上了清貧日子,方覺自己真的很嬌氣。

與衛氏兄妹生活的時日,她吃不慣粗茶淡飯,覺得難以下咽。

平民百姓,哪買得起精緻的香糕餅點?

衛槿聰明,見她食欲不振,便去挖了葛根,蒸熟后搗爛成泥,再混些甘棗,製成簡易的點心。

她前世受了他兄妹二人照拂,但此番她將衛槿帶回府的主要目的,還是想將她做為制衡衛楷的人質。

林紈一直想著,待衛槿好些,見她對琵琶感興趣,還專門請了琴師教她。

名義上衛槿是她的丫鬟,其實她卻沒讓她做伺候她的事。

本來眾人都欣賞著琵琶的泠泠清音,突地有人至此,打破了好氣氛。

林涵攜著兩個丫鬟,一臉怒容的尋到了蘭雪亭這處。

林紈掀眸,淡漠地看著眉目有些扭曲的林涵,不作言語。

陳氏忙著斗林衍的那些妾室,疏於對她的管教,林涵總是耐不住性子,喜怒浮於形色。

是謂又蠢又壞。

她也是懦弱,前世竟是被這樣一個人欺侮了這麼多年。

林紈其實一直想不大清,林涵如此針對她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她自認為,沒與她有什麼過節。

林涵沒向林紈行禮,上來便逼問她道:「我問你,那日在豫州軍營,是不是你讓齊將軍騎了那匹惡馬?」

林紈心道,果然是為了這件事,卻還是裝糊塗:「齊將軍?哪個齊將軍?」

林涵啐了一口,伸出右手,用食指指向了林紈:「你…你少在這處跟我裝糊塗!」

林紈面色未變:「堂妹近日歸寧的次數有些過頻啊,還有,你這麼關心這個齊將軍做什麼?該不會是……」

林涵見林紈一副故作訝然的模樣,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與齊均的事,在這府中,除卻陳氏,還沒人知道。

林紈她肯定不知道。

林涵眸光一厲,打斷了林紈的話:「想不到你看似端莊,內里卻也是個不安分的,明明與鎮北世子有著婚約,還要去軍營那種都是男子的地方,去勾搭其他男人。堂姐真是好手段,挺著個病秧秧的身子,還要想出各種法子,故作嬌柔地去勾引男子。」

這話說的極為難聽,連一向沉穩的香見都聽不過耳,她正要衝上前去替林紈說話,林紈卻制止住了她。

林紈聽到林涵的這番話,面色也是變了幾分,她很想詰問林涵,她又做了些什麼,明明是有夫之婦,還要與齊均私通。

但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

她沒讓奔野摔死齊均,留他一命,便是還有用處。

林涵見林紈不言語,又想出了更怨毒腌臢的言語來諷刺她:「堂姐勾引男人的時候,還是悠著些為好,畢竟你那脆弱的身子骨,可禁不起多個男子一同搓磨……」

「啊————」

「嘩啦」一聲,青綠且滾燙的茶水濺了林涵滿身。

林涵露在外面的肌膚被燙得銳痛,她不顧身份,又大聲尖叫了數聲。

那聲音極為刺耳,聽得林紈閉起了一隻眼。

她身後的丫鬟忙拿出絹帕替她擦拭,林涵的手背和頸部都被燙出了水泡。

她找到了是誰用熱茶在潑她。

是眼前那個穿著嫩黃裙襖的小丫鬟潑她。

林涵看著自己被燙出泡的手,上去就要扇衛槿的臉,衛槿反應快,躲得及時,避開了那一巴掌。

林涵怒問向衛槿:「你算是個什麼東西,竟敢用熱水潑我。」

衛槿忙跪在地:「奴婢不敢,是一時失手,還請小姐饒奴婢一回吧。」

林涵怒極,手背和頸部的燙傷仍在灼痛:「你…你莫要解釋,你就是故意的!」

衛槿的語氣依舊平靜:「小姐誤會奴婢了,奴婢真的不敢,只是小姐身上的燙傷若是不趁早處理,會落下疤痕的。」

說完,她又故作怯懦的抬眸,看了林涵一眼。

林涵聽后,自是不想讓身上留疤,她微微眯起了眸子,打量著衛槿。

見她年紀雖小,眉間卻初顯嫵媚,容貌很是精緻明艷,看著竟有些胡人血統。

林涵的容貌雖不及林紈出色,但她也是自詡有美貌的,今日瞧著連林紈身邊的一個丫鬟都要比她貌美,心中更不是滋味。

林涵冷笑了一聲,心道很好,這個丫鬟她記住了,隨即憤而轉身離去。

林紈看著林涵離去的背影,微微顰眉,耳畔處是香見和香芸與衛槿的說話聲,但她卻全然都沒聽進去。

杜瞻前日來了信,事情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這幾日,還沒什麼苗頭。

但過幾日,陳氏和她的母家,必會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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