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大婚(三合一)
林紈記得,林夙卻然有說過,待他忙完軍務后,會找顧粲相聚。
因著顧粲在洛陽別無親眷,他又早過了成婚的年紀,林夙便欲為他再擇一門婚事。
那顧粲來見她做什麼?
林紈心中不解,卻還是攜香見出了閨房。
庭院中的小廝引著顧粲至了廡廊處。
雨勢漸重,瀟瀟不絕。
林紈稱傘至廡廊外時,看見了一身濕衣的香芸,還有滿身都是血痕的顧粲。
她停住了腳步,心跳加快,頓時明了,適才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她與顧粲在安瀾園的事,被林夙知道了。
林紈緊了緊手中的傘柄,走向了那二人,香芸凍得瑟瑟發抖,一見到林紈,便跪在了地上。
顧粲身上的血腥味撲面而至,他面容蒼白,只有那雙眸子,依舊漆黑如曜。就算再狼狽落魄,他骨子裡也仍透著那渾自天成的倨傲。
林紈原是見過,他更為狼狽凄慘的時候。
她知道,顧粲身上的傷,定是林夙打的。見他的傷口被雨水洇濕,林紈眉頭微蹙,又遣了一小廝去請醫師。
顧粲出言制止,語氣虛弱:「不必了,我與翁主講完話便走。」
小廝僵在了原地,又看向了林紈,林紈將傘遞與了香見,讓她將香芸帶回去,又讓小廝在廡廊外候著。
下人在不方便,她想單獨聽聽,顧粲到底要與她講些什麼。
林紈強自忍著,不去看他身上被稀釋的血水,她開口問向顧粲,可語出之言,卻是發顫的:「世子有何話要對我講?」
顧粲靠住了廊柱,這才將將讓自己站住,他握住了拳頭,因身上的痛感陡然加劇,突然說不出任何的話,只得生生得捱過這陣痛苦。
林紈瞧出了他的異樣,心中還是禁不住擔憂,她往他的方向走了幾步,剛欲關切詢問,顧粲卻突然抬頭看向了她。
他唇邊扯出了一抹笑容,望著林紈含著盈光的眼,就像要望到她心裡去。
顧粲的聲音依舊虛弱,又像是刻意存著幾分溫柔:「我已與祖父議好了娶你的日子,是在九日之後,雖有些倉促,但你若有任何需要,可以提前告訴元吉。這幾日我會遣他來府上,他會將一切都料理好的。」
雖說上元那夜,林紈拒絕了顧粲。
但今日,竟是又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到底是因何緣由,她和顧粲都是心知肚明。
林紈眼中酸澀,卻強自抑住了淚,她聲音柔和,卻又透著無奈:「洛都美貌的貴女那麼多,她們都心悅於你。你若想娶,什麼樣的女子都能娶到...世子的執念為何如此之深……」
顧粲因著失血過多,感到頭有些暈,他閉上了眼,險些摔倒,幸而林紈扶住了他。
林紈聲音哽咽,又問:「為何偏要娶我?」
顧粲仍閉著目,面上的笑意卻是愈勝。
那日上元,林紈說她對他無心。
她對他有沒有心,他都不想管。只有將她留在身邊,他才能時刻守著她,護著她。
這樣,他才能安心。
顧粲了解林紈,她最是心軟,若要是讓她心中鬆動,恐怕只有使出這個法子了。
林夙並未用盡狠手打他,他與林夙彼此心知肚明,這番,他雖卻然受了傷,但也是一出苦肉計。
半晌,顧粲終於有了說話的氣力,卻並未回復林紈的言語,而是自顧自地向她承諾道:「成婚之前,我向你許諾,我顧粲永遠都只會有你一個妻子,絕不納任何妾室。我們成婚後你若對我有任何不滿......我都會改。若是你仍覺得難以解氣,便讓祖父再打我一頓也好。」
林紈聽后,終是抑不住淚意,洶湧的淚頓時從眼眶奪出。
這時顧粲卻掙開了林紈扶著他的手,他艱難地扶著廊柱,走向了小廝的方向。
再待下去,他便要暈倒了,他不能在紈紈的面前暈倒。
林紈沒去看顧粲的背影,她的右手沾上了雨水和顧粲的血,她卻沒將它們拭去。
她一人站在廡廊處哭了好久,沒有人敢來擾她,直到春雨驟停,宋姨娘身側的大丫鬟來了庭院,尋到了她。
林紈已經拭去了眼淚,大丫鬟恭敬地道:「翁主,侯爺和姨娘讓您去趟嘉軒堂用晚食,您準備準備快些過去罷。」
林紈淡淡回道:「知道了。」
回寢房后,林紈簡單整飭了一番,便懷著心事,前往了嘉軒堂。
已盡黃昏,空氣濕潤又宜人,夕日將墜前,還將殘存的熹光嵌入了流雲中。
林紈仰首望了望天色,心緒稍定后,這才進了嘉軒堂處。
林夙和宋姨娘也已換好了乾衣,二人端坐在八仙桌前,上面擺買了酒菜,都是林紈喜歡吃的菜食。
宋姨娘對林紈溫柔一笑,喚她:「紈紈快來,坐在你祖父的身側。」
林紈頷首,坐在了林夙身側的黃花梨的交椅上,林夙自顧自地拾起了象牙筷,卻沒有言語。
林紈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兒處。
她悄悄地瞥向林夙,見林夙的鬢角已然斑白,想起前世祖父在太武五年便去了,而祖父活著的時候,她卻一直都沒能好好孝敬他。
林紈的心中又是一陣傷感。
林涵和她,竟都是做出了這種難以起齒的事,一個是婚後失格,一個是未婚失貞……
林夙身為她二人的祖父,心中的滋味肯定難言。
雖說她和顧粲的事,是被鄭家和太后陷害,但祖父為人正直端肅,還是接受不了這種事情。
尤其是,太後身為她的姨母,卻要害她。
林夙並不如謝禎和鄭彥邦,他只專註于軍務,一心想著為景帝守江山,並沒有太高的政治能力。可這樣的祖父,偏生被迫,身陷於前世那樣詭譎的政斗中。
林夙因著感念惠帝的知遇之恩,全心全意地忠於景帝,可景帝仍對他心存設防。
林紈拾起了筷子,卻半晌都未夾菜。
林夙主動為林紈夾了一筷魚肉,放在了林紈的食碟中,林紈微微愣住時,卻聽見祖父的聲音依舊是和煦的:「今日沒能親手為囡囡做魚,是讓庖廚做的,囡囡先將就著用些吧。」
祖父沒說半句責備她的話,他沒怨她對他有所隱瞞,也沒以她同顧粲在安瀾園的事為恥而冷待她。
林紈道了聲「嗯」,將那塊兒雪白的魚肉夾到了自己的口中,她嚼著那塊魚肉,卻嘗不出什麼味道。
林夙如常的用著食,他清楚,顧粲已經將該講的話,都同她講了。
這婚事,林紈是再也拒絕不得了。
她和顧粲在安瀾園的事,林夙不欲再提半句,他邊嚼著嘴中的菜食,邊垂眸道:「子燁在洛陽無親無眷,若要拜堂,夫家那處並沒有長輩。所以這拜堂之禮,就在侯府中辦了吧。」
林紈來之前便已瞭然,她只能選擇嫁給顧粲,她已經接受了這一切,聽到林夙交代二人的婚事,便點頭,回道:「孫女曉得,一切全聽祖父的安排。」
林夙放下了筷子,又掀眸看了看宋姨娘,他想起宋姨娘適才在雨中苦求他的模樣。
宋氏也是跟了他好些年,一直安安分分,什麼都不圖求。
他想著,林紈的婚事,只有他一位長輩坐於堂上,並不大好。但宋氏卻只是個妾室,與他並肩而坐,接受林紈和顧粲的叩拜,也是不大妥當。
林夙生出了將宋姨娘扶為正室的念頭,不過,他並沒有下定決心。
見林紈味同嚼蠟的咽著飯食,林夙又開口道:「成婚後,不能太過嬌氣,雖說祖父永遠都會護著你,你也要成為能夠幫扶子燁的賢內助。還要顧好自己的身子……」
林夙說到這處,言語也是有些哽咽,一想到自己的孫女就要嫁人,他的鼻頭就發酸發澀。
眼見著自己就要涌淚,他放下了筷箸,微微仰首,抑住了淚。宋姨娘關切地問:「侯爺…您……」
林夙聲音如常:「你二人繼續在這兒用食,我還有事,先去書房一趟。」
林夙走後,宋姨娘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林夙是個武將,平日幾乎是不提筆的,書房也只是個擺設,他幾乎不去這處。
宋姨娘清楚,林夙這是怕自己在孫女的面前失態,這才尋了託詞,離了偏廳。
她剛要開口,勸林紈再多用些,卻見林紈垂著頭首,右手仍拿著筷箸,眼淚卻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手背上。
宋姨娘忙喚丫鬟拿來了帕子,然後勸道:「紈紈別哭啊,你要成婚了,這是好事啊。你祖父一直盼著你嫁予鎮北世子,他剛剛定是太過興奮了,你不要多想。」
林紈接過帕子后,點了點頭,道了聲「嗯」。
宋姨娘隱約猜出了林夙打顧粲的緣由,也聽聞了那夜上元,在伽淮發生的事,她見林紈依舊傷懷,便接著勸道:「唉,雖不知你與鎮北世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經過伽淮那事後,他還能為了娶你,挨上你祖父的一頓打,那便真真是將你放在了心尖上。你看他相貌生得也好,家世也與我們平遠侯府相當。你嫁過去,他定會對你好,你不會受委屈的。」
林紈聽著宋姨娘的開解,思緒卻飄回了前世——
前世,她與顧粲,是在太武四年成的婚。
與如今的情狀截然不同的是,前世,是顧粲無意於娶她。
而她雖不明說,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她是想嫁給他的。
顧粲入洛陽后,林夙曾問過他的心意,顧粲並未完全拒絕這門婚事,只說他需要再考慮考慮。
林紈那時能夠理解顧粲的心思,因為那時顧粲並不知道她的相貌,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一定就能對她產生什麼好感。
她一直都覺得,像她同顧粲這種依媒妁之言,而結為連理的夫妻,雖如常禮,卻過於不合理。
若要夫妻之間完全都沒有感情,硬是湊到一塊,也不一定就能日久生情。
顧粲加冠后,她的病也好了,按理說如果他應了這門婚事,二人早就該成婚了。
但他卻沒有應。
顧粲也不好拒絕林夙,也如這一世的她一樣,將婚事拖了又拖。
顧粲到底因何原因突然鬆口,答應娶她,林紈是清楚的。
每每想起,都覺此人雖看似冷漠,但仍存著少年意氣。
那是在前世的太武三年,太後生辰之日,她一如旁的洛都貴女,穿了繁複雍容的重製禮服,前往承初宮參宴。
林涵已身為人婦,同輔國公的嫡次子一同參宴,林夙忙于軍務,並未入宮。
她獨自而行,落坐於宴席。
身側有貴女無數,雲鬢青絲,衣袂飄香。
都是處在最好的年華,又都是嬌養在深閨,精心裝扮后,每個貴女的容顏都很出眾,舉止雍容典雅。
她們大多結伴而來,有說有笑,有著少女的明媚和爛漫。
林紈面上的病容未消,又穿著有些沉重的重製禮服,更顯身形單薄纖瘦。
她只覺頭上的簪物和假髻沉重無比,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貴女們嬉笑一陣后,都紛紛用帕掩面,竟是將視線都落在了她得身上。
林紈還以為,是自己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她忙問身邊的丫鬟,自己可有何礙。
丫鬟回道:「翁主,您面上什麼都沒有,衣發也很整潔,無礙的。」
林紈這才放下心來,暗道是自己多想了。
未開宴前,景帝與鄭皇后的長女上官鸞提前駕到,她穿了一身百鳥裙,那衣裙奢靡至極,由百種鳥羽精造而成,泛著流光。
上官鸞是有封號的,但眾人還是喜歡稱她為鸞公主。
見上官鸞至此,林紈便隨諸貴女起身,向上官鸞施禮問安。
在林紈的眼中,那時的上官鸞,就像是只驕傲的小鳳凰,跋扈囂張,卻又明艷動人。
上官鸞喚諸女起身後,竟是走到了林紈的案前。
林紈不解其由,只得再度起身,向上官鸞行禮:「公主萬安。」
上官鸞笑的明艷,聲音嬌媚悅耳,聽起來卻像帶著刺:「原來你就是那藹貞翁主啊。」
林紈有些怯懦,正不知該回什麼話時,上官鸞又道:「今日得見,終於知道鎮北世子為何一直不娶妻了。」
這話一說完,旁的貴女竟是掩面又笑了起來,林紈不笨,知道上官鸞的話意,也知道那些貴女都在嘲笑她。
林紈面頰薄紅,將頭首垂下后,上官鸞又打量了她幾眼,這才走到了她的案前。
而她身側,則是她特意命宮人安排好的,留給顧粲坐的位置。
景帝慣會做戲,還是將身為質子的顧粲,奉為上賓。
顧粲頭戴爵弁,身著月白宴服,腰佩白玉帶鉤,眉目衿然地按宮人的引領,落座於上官鸞的身側。
林紈在他的斜對面悄悄看他,見上官鸞的笑容甜美,與顧粲正講著什麼。
她心中酸澀,覺得沒人會拒絕如上官鸞這般女子的殷勤獻媚,可顧粲的神色仍是淡淡,只禮節性地衝上官鸞頷了首。
林紈的心思已全然不在宴上,不遠處的貴女則在悄悄議論著上官鸞和顧粲,都說她二人很是相配,將她這個同顧粲有婚約的人,不知置於了何地。
那時太后還在宴上當著眾人的面,詢問過她的身體,林紈知禮的答著,心中卻很是苦澀。
難捱的壽宴終於熬過,林紈只想趕快離開這宮殿,回到侯府,獨自消化心事。
她同丫鬟往宮門處走時,卻被幾位貴女喚住,其中便有位扈氏貴女,同她的堂妹林涵交好。
扈氏同一群衣著華麗的貴女走到了她的身側,她們紛紛拿出了帕子,掩住了口鼻。
林紈不知她們為什麼要掩住口鼻,只見那扈氏故意蹙了眉,開口對那些貴女道:「唉,翁主身上這藥味,隔著好幾步都能聞見呢,真真是有些刺鼻。」
一群貴女忙附和著扈氏。
林紈心中不忿,卻不欲與這些人爭鋒,她身側的丫鬟看不過眼,但因著這些貴女的身份,也不敢出言。
林紈對那些貴女道:「諸位若是無事,那我便先告辭了。」
說罷,林紈剛欲轉身離去,扈氏又喚住了她:「聽聞便是你一直拖著同鎮北世子的婚事,這才害得世子至今未娶。皇上顧念著你祖父,也不敢說什麼,倒是委屈了鸞公主。藹貞翁主,我一直都覺得,人應該有自知之明。而你,沒有自知之明,還害了一雙眷侶……」
饒是那時的林紈性子再溫懦,也受不了如扈氏這般的出言侮辱,她那時口拙得很,也不知該說出什麼言語反駁她,只氣的渾身發抖。
承初宮刮過一陣秋風,將扈氏的帕子吹到了宮中的青石地上,扈氏的丫鬟剛要去撿,竟是發現有人踩在了那帕子上。
小丫鬟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見主子和一眾貴女驚呼出聲。
顧粲不知何時,走到了眾人的身側,而一向清冷淡漠地他,竟是踩了女子的帕子。
扈氏雖覺顧粲此舉有些粗魯,卻還是嬌怯地道:「世……世子。」
顧粲轉眸,不帶任何感情地看向她:「我與長公主的事,你是從何處聽見的。」
林紈心跳一頓,他果然與上官鸞有些什麼,她只覺如梗在喉,正要趁此時機離開時,顧粲對她道:「你先別走。」
顧粲對她的語氣,要比對扈氏的語氣,輕上許多,存著刻意的溫柔。
林紈不知顧粲要對她講什麼話,她也不想聽,她怕顧粲當著這麼多貴女的面,拒婚於她。
扈氏的想法也同林紈一樣,認為顧粲要趁此時機,告訴諸人,他喜歡的是鸞公主,而不是這個與他有著婚約,卻總是病懨懨的藹貞翁主。
扈氏唇邊漾起了笑意,眸色帶著挑釁。
她看著林紈,回顧粲道:「我們都知道世子對藹貞翁主沒有心思,不欲娶她,至於同鸞公主的事,我們在宴上看得一清二楚,世子同鸞公主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呢。」
扈氏自認為這話巴結到了顧粲,她正等著顧粲同她一起向林紈施壓時。
顧粲卻冷笑了一聲,因著他很少笑,這一笑,更顯得眉眼精緻,俊美異常。
一群貴女看得呆住了,林紈的淚已經蘊在了眼眶中,顧粲這時看向了林紈,沖她搖頭示意。
隨即,顧粲開口對扈氏道:「我與藹貞翁主的婚事,是先帝做媒,家父同平遠侯又是莫逆之交,我顧粲又怎會不娶藹貞翁主,反倒同鸞公主有私?」
扈氏驚住了,心道這顧粲平素不常說話,這一說話,就如利刃,直直往人心口戳。
見他仍踩著自己的帕子,扈氏臉上悻悻,又道:「成成成,你二人是世家婚約,那你為何一直不娶她?」
林紈知道,顧粲是可憐她,在為她解圍。
扈氏這一問,顧粲肯定不知道該回什麼話好了。
但林紈心中仍是因顧粲替她解圍,而感到淡淡的欣喜。
扈氏見顧粲沉默,面上剛露出了得意的笑。
這時,顧粲轉身,看向了以扈氏為首的一眾貴女:「我未娶翁主,是因為她的身子仍需好好將養,既然你提到了此事,那我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平遠侯府,去向平遠侯請期。」
扈氏的笑容僵在了面上:「這……」
林紈比在場的所有人更驚訝,她心跳的極快,反覆是在做夢。
顧粲當著貴女的面,向她莞爾一笑。
他笑的雖有些僵硬,但林紈卻覺,這一刻的顧粲,才如其名,笑的很是粲然。
回憶止於此——
林紈看著一桌的菜食,放下了筷箸。
宋姨娘無奈,只得到:「你若真用不下,就先回去歇下吧,若是餓了,記得讓小廚房給你做些吃食。」
林紈回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天色已沉,侯府各院都燃了燈。
香見替著夜燈,為林紈照著前路。
林紈慢慢走著,又想起了許多的往事,她想,如若前世兩家沒有生變的話,那她同顧粲,雖不一定相愛,但也定會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她會為他生下子嗣,她二人會將他一同撫養長大。
這一世,只要她對顧粲的感情沒那麼熾烈,只盡到妻子應盡的責任,這樣自己便不會傷心了。
她不應該再期待,讓他愛她。
只要她不自作多情,她嫁與他后,便能自得其所。
反正許多夫妻,也只是門當戶對。
按媒妁之言成婚後,也沒什麼真情實意可言。
林紈想,只要盡到妻子的責任便好。
*
八日後,鎮北世子府。
林夙打完顧粲后,想著沈蘊同林紈交好,便趁沈蘊之父沈清河休沐時,再為顧粲治治傷。
顧粲的臉沒傷到,側頸處卻仍存著一道血痕,背上和手臂上的傷勢更重。
沈清河給顧粲開了方子,讓他每日按時上藥,便不會留下疤痕。
這幾日,都是元吉幫顧粲上的葯。
元吉這幾日,一直忙著文容閣的事。
他去平遠侯府時,打聽到藹貞翁主林紈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文容閣里的書卷。
元吉回去后,便將此事告訴了顧粲。
顧粲想起前世,林紈提過這文容閣的事,這是她母親謝容的心血,後來不知因何原因,那書閣被焚滅了。
林紈每提及此事,都要傷心好久。
顧粲便拿了銀兩,請了洛陽當地的巧匠,準備將平遠侯府中的文容閣,原封不動的搬過來。至於其中的書卷,再擇些做事細心的雜役,小心地搬到鎮北世子府里。
元吉跑前跑后,回來后告訴顧粲,若要將文容閣原封不動的搬過來,怕是難度極大。
顧粲思忖了片刻,又派元吉去詢問林紈,可不可以先將匾額摘下來,然後再建一新閣。
林紈應下后,鎮北世子府內便開始重新建閣。
顧粲知道林紈最惦記的,還是那些書。
正巧洛陽當地有一巧匠制了數十個紅漆描金山水紋的書格,顧粲便命人高價買下,先將大部分書卷存放在府,也算了去了林紈的隱憂。
這日,平遠侯府的下人們提前將林紈的用物都搬進了二人的新房。
顧粲站在新房外,看著下人們抬著紅木箱忙進忙出,心中這才有了實感。
「哐當——」一聲。
一個小雜役辦事莽撞,竟是將一個木箱摔在了地上,這群雜役的頭忙停下了手頭的動作,斥向那雜役:「你是幹什麼吃的?這點事都做不好!」
顧粲循著聲音進了他和林紈的新房,卻見那從木箱中散出的東西竟是林紈的衣物。
他面色微沉,見那些雜役還沒來得及看地面,便命他們都出去。
雜役的頭只道是世子爺因那小雜役辦事莽撞,這才生的氣。
他知道顧粲的名聲,這府中說不定還藏有刑具。顧粲身為廷尉,有左右二監,連權貴都可隨時逮捕。
那小雜役當真是惹到閻羅了。
雜役的頭忙向顧粲賠罪,飛速的領著他的手下走出了新房外。
見那些人走後,顧粲的面色仍沉著,他彎身,將地上林紈的衣物一件件地拾到了箱中。
那裡面還混著紈紈的貼身衣物,幸好那些人沒有看見。
林紈的衣物大多都很柔軟,她不喜歡那些扎身的面料,喜歡舒適的衣物。
那些衣物上,還隱隱泛著林紈身上淡而清甜的體香。
顧粲拾起那件水紅的兜衣后,腦中不自覺地想,紈紈穿這個時,會是什麼模樣?
前世林紈很容易害羞,雖然成婚了,但換衣物時,還是會背著她換。
顧粲無奈地笑了笑,明明二人是坦誠相對過的。
但一想到那抹水紅附在她白皙的肌膚上,他便覺得似是有根羽毛,在撓著他的心。
他將那些異樣的心思壓下了心頭,將兜衣和餘下的衣物放回了木箱中后,元吉恰時回府。
元吉站在新房外,對顧粲道:「新衣和脂粉已經送過去了,翁主讓她的丫鬟收下了。」
這婚前,男方差人送女方脂粉和新衣,是大鄴婚儀的禮俗,民間又稱其為催妝。
催妝既為其字面之意,是夫家在敦促女子裝扮出嫁。
顧粲聽聞林紈收下了那新衣,心中也微微釋然。
*
林紈和顧粲成婚的這日,與前世不同。
她記得,前世顧粲娶她的時候,洛都的女子都在哭,傳聞那日處處都是哭聲。
但今世,因著她在民間被稱為再世姮娥,便沒人再覺得她配不上顧粲。
而她本拒婚於顧粲,顧粲沒過多久,竟又說服了平遠侯,重新娶到了她。
百姓便認為,是玉面閻羅又使出了什麼心機和手段,逼得可憐的藹貞翁主不得不從,害得天仙墮入了魔窟。
林紈知道這些傳聞后,只覺得頭疼,百姓一貫人云亦云,誇大其詞。
顧粲這一世的氣質雖有些陰鬱,但不至於像她們講得那般駭人。
而在她成婚前的幾日,宋姨娘竟是突然被林夙扶正,林夙決議,等林紈成婚後,再在侯府請闔府諸人到嘉軒堂,為宋姨娘簡辦一宴。
宋氏被扶正後,府中諸人自是要喚她主母。
但宋氏卻不欲同陳氏爭搶府中管事的權利,陳氏願意把著這權利,便讓她把著去,她的心思原也不在這上。
宋氏為林紈請來了洛都最有名氣的妝娘,林紈一早便被喚起來洗漱,妝娘邊為她敷粉,邊感嘆道:「翁主膚不用敷粉而自白,眉不用描摹而自黑,實際上用不著這些。」
新娘子的妝面,按照妝娘的話講,追求的是端莊大氣,明麗即可,不用太過冶艷。
待妝娘為林紈上完妝后,林衍的女兒們,也就是林紈那些庶出的妹妹們,也都來到了林紈的閨房。
三姨娘的大女兒讚歎道:「紈姐姐今日好美啊!」
五姨娘的小女兒剛滿三歲,看著林紈,眼睛都直了,嘴角還淌了口水。
林紈聽后溫婉一笑,她看著小娃娃,心中便覺軟做一團,她喚香芸為她拭了拭嘴邊的口水。
她想抱一抱那女娃娃,卻被妝娘制止住:「噯,翁主,你的喜服會被小小姐弄出褶子的。」
林紈無奈,只得作罷。
喜服上綉了雲霞鴛鴦紋樣,其上鋪翠綉金,墜以東珠十六顆,散碎珍珠無數,腰間環以玉花采結綬。
鳳冠戴大小花釵九枝,二博鬢九鈿,上綴金寶鈿花。
眾人見如清冷嫦娥上仙的林紈,竟是在這一日,成了洛都的人間富貴花兒,俱是眼前一亮。
待林紈衣發妥當后,香見滿臉喜色地走了進來,對林紈道:「翁主,世子來了,您該同他去嘉軒堂處拜堂了。」
宋氏聽后,邊命丫鬟替林紈蓋上蓋頭,邊對林紈道:「紈紈,你祖父讓我同他一起去嘉軒堂處,看著你二人拜堂,我這就先過去了,你不必緊張,放鬆些即可。」
林紈卻命丫鬟停住了動作,她喚住了宋氏:「祖母。」
宋氏回身,看著林紈,不解地問:「怎麼了?」
宋氏被扶正後,林紈便能喚她一聲祖母,但其實宋姨娘的年紀沒比她母親大上幾歲。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宋姨娘待她還算親近,也曾幫著她修補過同林夙的關係。
旁的女兒家嫁人,都有母親陪著。
前世,宋氏沒被轉正,身份不夠,她便是獨自一人等著顧粲來迎她。
宋氏沒有兒女,卻有著為人母的耐心。
林紈出嫁前,竟是起了小孩脾性,她問向宋氏:「祖母...你走之前,能不能抱抱我?」
眾人聽后,都是失笑連連。
宋氏也是微愣,她顧不得多想,走到了林紈的身前,怕弄皺她的喜服,小心地抱了抱她:「紈紈不用怕,世子會對你很好的。」
說罷,林夙派人來催,宋氏趕忙前往了嘉軒堂處。
香芸提前備好了紅絲,待林紈蓋好蓋頭,出了庭院后,香芸便將紅線的一頭遞與了林紈。
林紈接過後,心跳還是驀地加快了許多。
她本以為,前世已經同顧粲成過親了,今日便不會再緊張了,但這一出庭院方覺,自己仍是緊張得很,而且竟是比前世更緊張。
隔著紅蓋頭,她只能隱約瞧見顧粲的身形,他也是著了紅衣。
林紈記得顧粲穿喜服的模樣,正紅色也很襯他,鳳表龍姿,矜貴且奪人眼目。
就算是他在獄中,被毀了容貌,可身上那凌人的矜傲之氣,半分都未曾削減過。
顧粲從香芸手中接過了紅線,與林紈各牽一頭后,低聲對她道:「紈紈,我們該去拜堂了。」
林紈一聽他喚她紈紈,竟是覺得雙頰一燙,隨即垂了眼,也低下了頭。
等她做完這些舉動后,這才反應過來,她還蓋著蓋頭,就算臉是羞紅一片,顧粲他也看不見。
林紈悄悄舒了一口氣,在心中默念著,不要緊張,不要緊張。
明明嘉軒堂離林紈得庭院並不遠,但林紈還是覺得,自己同顧粲走了好久才到。
到嘉軒堂外時,小廝們已經在堂外的地上置了一馬鞍,鄴朝的另一婚俗謂之跨鞍。
跨鞍便是要新娘在拜堂之前,邁過夫婿的馬鞍,前世林紈也邁過,那時她緊張,邁馬鞍時險些摔倒,幸而顧粲扶住了她。
林紈想著,這回她可絕對不能再出錯了。
待順利的邁過馬鞍后,顧粲牽著紅線的另一頭,小聲告訴她,要小心門檻。
二人進嘉軒堂后,林紈的耳畔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前世,也是這個嗓門的洪亮的小廝,喊著:「一拜天地——」
既是命定的天作之合,林紈決議,從現下起,便安然接受這一切。
「二拜高堂——」
顧粲同林紈,一同向太師椅坐著的林夙和宋氏低首。
林紈蓋著蓋頭,她看不見林夙的眼中泛著淚花。
她只知道,重活了一世,她竟是又嫁給了身側這個男人。
「夫妻對拜——」
林紈小心的轉身,面對著紅線另一頭的男子,再度低下頭時,還是落了淚。
禮畢。
聽著府內諸人的祝福之聲,林紈同顧粲終於走出了侯府,紅線被收,顧粲扶著林紈乘上了喜車。
正當顧粲剛要騎馬在前引路,命車夫驅車時,上官衡卻突然乘輿而至。
他原是應該去鎮北世子府等著喝喜酒的,顧粲一時弄不清楚,上官衡突然來平遠侯府做什麼?
倏地,他憶起鄴朝的另一婚俗——障車。
百姓會在迎娶的途中,會將喜車攔下,索取錢財和酒食。聽聞有的人家在迎娶的途中,還遇到過歹人裝成百姓,劫走新娘的事。
但顧粲瞧著上官衡的身側,只有一車夫,不像是要來障車。
上官衡手持摺扇,下了車輿,急步走到了顧粲的馬前。
顧粲低首看著馬下的上官衡,眸色轉冷:「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還望四皇子不要阻我。」
※※※※※※※※※※※※※※※※※※※※
林紈紈:夫唱婦隨,我也學夫君踩別人小手絹
下章比較肥,而且挺甜的,明晚九點更。
本章隨機發一百個紅包,下章也有紅包~
感謝讀者「Lodida」,灌溉營養液
檸七,-槿砸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