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收拾爛攤子的馮道
三日後,下午。
馮道上午在政事堂處理完政務,用完膳,稍微歇了一會,就和鄭珏說了一聲,起身朝戶部走去。
剛邁進戶部,還沒朝里走,幾個戶部主事就匆匆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馮相您來了,下官們恭候多時,您老快請!」
馮道掃了一眼,他曾在戶部呆過,雖然沒幾個月,可也知道這幾個都是出了名的老油條,這幾個會做人,對上司也恭謹,只是沒什麼忠心,誰來都是這樣。
馮道微微點頭,「有勞各位相候。」
說著,朝里走去。
幾個老油條看著馮道不露喜怒的臉,心裡有些打鼓,如今戶部亂成這樣,哪個進來的上峰不拉攏他們,以便在爭鬥中佔上風,就連任相、安相都不例外,這馮相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就進去了?
不過看馮道已經進去,幾人還是忙跟上。
馮道進了二門,趙鳳和另一個戶部侍郎就迎了上來,趙鳳笑著拱手,「見過馮相。」
馮道這才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老趙,想不到你又落我手底下了。」
趙鳳攤手,「以前在翰林院,您為承旨,我為學士,後來做端明殿學士,您為第一,我為第二,如今進了戶部,您為宰相,我為戶部侍郎,看來這輩子我都給你打下手,天命如此,我老趙早認命了。」
馮道笑了笑,「那正好省得我抓壯丁。」
趙鳳拱拱手,笑著讓馮道手下留情。
旁邊一個侍郎也和馮道打招呼,這人叫李鈴,原來和馮道一起任侍郎的,還坐過同一間屋子,可轉眼間馮道成宰相了,他還在侍郎上呆著,看到馮道也有些唏噓,不過李鈴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馮道這樣的御前紅人來不過踏個跳板,根本不可能在侍郎位子上久待,所以看到馮道也沒什麼心裡不平衡,反而打算借著和馮道有舊,攀攀關係,如今趙鳳亦是端明殿學士,近在帝側,想必不久就能升走,到時戶部就數他官職最大,戶部尚書韋說又早被罷了官,說不定他能混個戶部尚書噹噹。
想通這點,李鈴對馮道比趙鳳還熱情三分,看的趙鳳很是側目。
趙鳳: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位李侍郎這麼會拍馬屁?
和兩位侍郎敘舊后,馮道領著一眾人進了戶部大堂,其他沒來的司長主事也拖拖拉拉的來了。
等人來齊,馮道在主位坐下,開口說:「本相奉聖旨前來監管戶部三司,今天算是第一天到任,各位坐吧,先報一下自己名字和職位,本相也好認識一下各位同僚。」
眾人謝過,紛紛在馮道下首兩側落座,然後開始一一按次序報起自己的姓名職務。
戶部除了戶部尚書、左右侍郎外,下面有三個司:度支、金部、倉部,度支管會計核算,有兩個主事,金部管錢,有三個主事,倉部管國庫,有三個主事。
當初朝廷設租佣使,置三司,其實就是把戶部三司給掏了,如今朝廷廢租佣使,讓宰相兼判三司,其實就是把三司還給戶部,讓宰相兼管戶部。
八個主事一一報完自己的姓名職務,然後等著馮道說話。
馮道看著下面八個主簿,突然覺得任圜和安重誨挺有意思的,除了原來戶部的四個老油條,任圜安重誨居然一人各安插兩個主事,任圜塞的兩個主事一看就是一身儒雅,顯然是才子,安重誨塞的兩個一看就是一身彪悍,顯然是軍中故舊。
兩伙人表現的如此旗幟鮮明,難怪戶部結派如此嚴重。
馮道心中已有計較,面上卻不顯,聽幾人介紹完,說道:「今兒是本相入戶部第一天,本相想要熟悉一下戶部三司的事物,想必各位已經準備好了,都拿給本相看看吧!」
趙鳳和李鈴忙笑著說:「三日前得馮相傳信,早已準備妥當,就等馮相查看了。」
馮道微點頭,「那就都拿來吧。」
兩個侍郎和八個主事起身,紛紛回去拿自己準備好的東西。
很快,一個主事抱著一摞賬冊回到大堂。
馮道讓他們放在桌子上,走過去翻了翻,從其中挑選出幾本,回到自己位子上。
「各位都坐吧!」馮道吩咐說。
幾個人看馮道手裡拿的賬冊,不知道馮道想幹什麼,心裡有些打鼓,忙都坐了過去。
馮道放下賬冊,開口:「我剛才看了一下各位以前管的活,發現幾位的活有些混雜,這樣吧,我來重新調整一下,以後各位就按我調整的來。」
八位主事相互看看,心道果然來了,想不到這位馮相爺第一天來就想調整人事,不由撇嘴,果然和前兩位使相一樣急躁。
四位自持身後有背景的主事已經打定主意,只要馮道敢動他們,他們就回去給背後的主子告狀,看到時鬧騰起來,誰尷尬。
四位老油條更是老神在,反正前面有那四個任圜安重誨的人頂著,怎麼都不會折騰到他們身上,這位相爺愛怎麼調整怎麼調整。
馮道見八人沒有異議,就開始一一安排任務。
如八人所料,馮道果然給他們換了,眾人剛聽到第一個,念得是安重誨的人的名字,被念到的人聽到自己果然被換了一個差的差事,剛要發作,卻在聽到第二接他差事的人時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僵硬,不得不把話憋回去。
第二個是任圜的人,剛聽到換差事時還穩的住,可等聽到他和誰換,臉色就不自然起來。
然後就是剩下的四人,剛聽到馮道安排的差事,臉上有些不以為然,可等聽完,四個人臉上就只有一個表情,尷尬。
剛才親兄弟一般的四個老油條,現在連互相看看都不好意思了。
趙鳳坐在馮道左手邊看下面坐立不安的八個主事,也有些好笑,馮道還是一如既往的要麼不出手,要不一出手就讓你覺得疼。
馮道的安排很簡單,就是把任圜的兩個主事互換了一下差事,又把安重誨的兩個主事互換了一下差事,最後把四個老油條的差事互換了一下。
看著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可其實區別大了!
戶部三司的差事在其他部看起來都是天大的肥差,可這三個部門還是有差別的,倉部管國庫,最肥的流油,金部掌錢財,稍次一些,而度支管核算,就有些苦逼,天天和賬本打交道,卻摸不著錢。
馮道把安重誨的管倉部的主事和管度支的主事互換差事,原先管度支那個佔了便宜,自然樂意,可原來管倉部的那個,當然不樂意。
可不樂意的偏偏不敢不滿,因為他和換他差事的人背後靠山都是安重誨,對於安重誨來說,雖然馮道給兩人換了差事,可兩個差事還在他自己人手裡,安重誨難道會因為馮道把自己妹夫的活換給大舅子而找馮道理論?
手心手背都是肉,對於安重誨,在哪個親戚手裡不一樣!
可對於他妹夫和他大舅子來說,這能一樣么?
所以等馮道安排完,下面八個主事臉色已經早沒剛才的淡定了,四個高興中帶著忐忑,四個不高興中亦帶著不安。
馮道彷彿沒看到幾人各異的臉色,還不緊不慢的加了一句,「戶部掌管天下財政,是個無比緊要的部門,對各位主事的要求也應該比其他幾部要求高些,各位要是有覺得自己能力不夠的,提前吱一聲,安樞密使和任相手中聽說還有不少人才,各部也有許多經驗豐富的多年主事,本相身為宰相,主管戶部,調幾個人的權利還是有的,諸位不必硬撐。」
八個人一聽冷汗都下來了,安重誨的兩個主事想到安重誨的七大姑八大姨中還有好幾個想往戶部鑽的,任圜的兩個主事想到任圜正對幾個青年才俊欣賞不已,四個老油條想起各部那些和他們一樣的老油條,這些老油條垂涎戶部主事的位子已經多年。
八人忙連連搖頭,立刻向馮道保證。
「馮相爺,屬下在戶部多年,對戶部諸事還算熟悉,相爺放心,屬下一定認真完成相爺布置的差事。」
「就是,相爺您放心,大家都是老手,這活幹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您有什麼活只管吩咐。」
「相爺,屬下雖然剛來不久,對算賬還是有些心得的,相爺不必顧慮。」
……
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保證,馮道淡淡笑了一下,「諸位既然自覺都能勝任,那本相就不多說什麼了,本相政事堂還有事,今日就到這,以後本相每日下午來坐堂,還望各位侍郎主事能來當值。」
兩個侍郎八個主事忙應道:「相爺放心,這是下官等的本分。」
馮道起身,朝外走去。
八個主事一看馮道要走,忙去推門的推門,清理障礙物的清理障礙物,還有幾個殷勤的擁著馮道,送馮道出門,和馮道剛進來時的拖拖拉拉簡直判若兩人。
趙鳳和李鈴本來還想送送馮道,結果卻連邊都沒沾上,看著被簇擁出門的馮道,兩人對視一眼,無奈搖搖頭,各自回屋了。
其後三日,馮道每日上午在政事堂辦公,下午去戶部坐堂。
戶部八個主事每日午飯一過,就一起去戶部門口相候,然後等馮道來了一起擁著馮道入部,其恭敬讓其他六部汗顏。
三日後,馮道給宮裡的李嗣源遞了一張條子。
戶部事平,二侍郎八主事甚恭謹,陛下勿憂。
後宮
李嗣源拿著條子哈哈大笑,引得旁邊榻上正在做針線活的曹皇后和王淑妃側目。
王淑妃挑了一縷金線遞給曹皇后,笑著問:「陛下看什麼,笑的這麼開心?說出來也讓我們姐妹解解悶。」
李嗣源對傳信的小黃門招招手,示意他說。
小黃門立刻把戶部發生的事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遍。
王淑妃聽完頓時笑了,對曹皇后笑著說:「姐姐,這位馮相爺可真厲害,一出手,就把戶部給鎮住了。」
曹皇後點點頭,轉頭問李嗣源,「這位馮相可是先帝的那位掌書記。」
李嗣源笑道:「不錯,就是馮書記。」
曹皇后嘀咕,「難怪……」
李嗣源也見怪不怪。
王淑妃嫁得晚,不大了解,忙問皇后,「姐姐,這位宰相很厲害?」
曹皇后一遍綉著荷包一遍隨口說:「先帝打天下時的掌書記,執掌先帝霸府多年,素有威望,陛下時常回家提起,不過具體的你要問陛下。」
王淑妃立刻看向李嗣源,李嗣源卻想到一件趣事,和曹皇后說:「以前亞子(李存勖)做事每次弄出紕漏就喜歡出去打獵,一走大半個月,然後都是馮道處理,以前還沒覺得,現在想來,他不會是故意讓馮道幫著收拾爛攤子吧?」
曹皇后愣了一下,「那你這次跑後宮來也是故意的?」
李嗣源頓時被口水嗆到了,咳了兩下,忙轉頭和王淑妃說:「馮先生這一手平衡玩的漂亮,不過這招也就他能行,別人誰進戶部不想著趁機往戶部塞幾個自己人,哪怕老安和任圜也不能免俗,可只要一塞人,就被卷進去了。愛妃以後處理宮務記得也要如此,少些私心,才能站在高處,四兩撥千斤。」
王淑妃認真點頭,表示記下了,心裡卻茫然,她剛才有問這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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