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災多難的宰相蘿蔔坑
趙鳳的一鎚子,讓朝中眾臣頭疼的迎佛牙之事無疾而終,也讓後宮大小嬪妃保住了自己的小金庫,可謂皆大歡喜。
只是唯有一人不開心,那就是李嗣源。
李嗣源正憂心下雨的事,道士靠不住,相師不能請,如今連佛物都沒用,這可怎麼辦?
他現在到底得求誰下雨啊?
著急上火的李嗣源終於找上了馮道。
李嗣源派內侍把馮道請進宮,很是不安的問:「先生,再有幾日就要春耕了,現在還滴雨未見,這可如何是好?」
馮道來之前就猜到皇帝肯定是要問求雨的事,對於李嗣源這些日子上竄下蹦費盡心思求雨,馮道看在眼裡感動在心裡。
雖然他家皇帝花樣式求雨有點蠢,有點迷信,可李嗣源這樣做,其實算是在幫他。
天災自古就有「天譴說」,認為天災是對政治過失的警告。所以每逢天災降臨,天子都會大赦天下、祭天、出宮女等,以求消彌天災,而除此之外,還要有人對此擔責,這個擔責的人,就是宰相。
皇帝雖然是一國之君,可真正處理朝政的是宰相,而且天子豈能受罰,宰相自然得代君受過。所以凡是出了天災,第一個出來承擔責任,都是宰相。
燮理陰陽,宰相之任也!
漢朝時就曾多次發生因天災,宰相引咎辭職的情況,到了唐朝,太宗皇帝時,天逢大旱,宰相長孫無忌就曾親自上表自承過失,以擔天旱罪責。
所以如今天旱,如果不是李嗣源在這上躥下跳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馮道身為首相,這上表請罪的奏章只怕也早遞上去了。
雖然李嗣源可能還沒想到這點,可馮道對皇帝所有所為還是很是感激。
馮道當即說:「陛下不必擔心,去年冬日之前,雨水豐沛,冬里雖然未曾下雪,可臣見田中麥子並未枯黃,想來地里還未曾干到陛下憂心的地步,至於馬上的春耕,實在不行,臣讓各州縣官員帶領百姓挑水抗旱春耕,此舉雖然勞累,可如今國庫豐盈,大不了陛下在夏秋減免些賦稅,想來百姓也能撐得過。」
馮道就把這些日子準備好的抗旱春耕、減免賦稅甚至萬一真成旱災后的賑災辦法,都一一給李嗣源說了一遍。
李嗣源沒想到馮道考慮的如此周全,不僅把春耕考慮了,糧食因旱情減產考慮了,甚至出現大旱顆粒無收都考慮了,而且馮道還給他做出預算,哪怕最壞的情況——因大旱顆粒無收,以朝廷現在的國庫,靠開倉放糧賑災,都能輕鬆的撐過今年。
李嗣源糾結了大半個月的心,終於放下了,看著馮道,「虧得有先生在,要不朕都快憂心死了。」
馮道笑著安慰了一句:「陛下恭行儉德,憂及蒸民,上合天心,必有春澤。」
安慰完李嗣源,馮道就起身告辭回家了。
結果,當天晚上,天降大雪!
李嗣源頓時大喜,立刻讓翰林學士劉昫寫了篇文章褒獎馮道,在得知馮道夫人進京后,加封孫氏為郡國夫人。
並且自此,李嗣源遇到問題,第一個喜歡找馮道詢問。
李嗣源:馮先生,上合陰陽,佐天子總百官、治萬事,真宰相也!
馮道:……我真的只是安慰皇帝一句!
*
由於老天下的這場及時雪,持續了一冬的春旱終於結束了,雖然由於降雪帶來降溫,導致春耕不得不推后些日子,可朝堂上下,包括百姓,都喜氣洋洋。
過了幾日,天氣回暖,馮道又帶著天下開始轟轟烈烈的大春耕起來。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各州縣可謂輕車熟路,該放假的放假,該剿匪的剿匪,沒用一個月,各地的糧食就種得差不多了。
馮道等著最北方的州縣種完,就解除了春禁,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
而馮道,也有空再接著處理朝中的政務。
結果這一處理,馮道才發現,自從鄭珏致使回家養老,空得那個相位陛下一直忘了任命。(李嗣源:朕忙著憂心春旱,哪有心思管宰相!)
馮道於是和崔協一起,去覲見皇帝,順便提醒一下空得那個缺。
李嗣源一拍腦袋,對啊,政事堂現在就剩兩個宰相了。
李嗣源忙召來安重誨、孔循,然後加上馮道崔協,商討一下再任命個誰為宰相。
馮道推薦是自然是趙鳳,安重誨推薦得是自己的一個老部下,孔循附和安重誨,崔協附和馮道。
按理說一個空位,馮道和安重誨兩個人選,總能有一個中,可李嗣源一反常態,把兩個人選都否決了。
李嗣源否決安重誨人選的理由很簡單,宰相嘛,得處理朝政,最好還是文臣,老安你推薦的人不錯,可是是個將軍,這人打仗行,可處理政務,朕怎麼記得他和朕一樣,大字不識幾個!
安重誨頓時啞口無言,當即表示自己思慮不周。
而馮道推薦的趙鳳,李嗣源直接給了四個字,資歷不足。
馮道無語,趙鳳身為翰林學士,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和他當初任宰相前一樣,怎麼可能資歷不足,不過李嗣源都這麼說了,馮道就知道,看來趙鳳得再等一兩年了。
同時有些納罕,皇帝不是挺喜歡趙鳳的么,也一直有意讓趙鳳入政事堂,怎麼突然變卦了?
其實李嗣源不讓趙鳳現在進政事堂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最近他看趙鳳不順眼。
佛牙的事,趙鳳表面看著沒什麼,可等李嗣源反應過來,就知道是趙鳳搗的鬼。
李嗣源嘴上不說,可趙鳳身為大臣給皇帝耍心眼,李嗣源怎麼可能不給他個教訓。
於是,可憐的趙鳳,入政事堂就硬生生被耽擱了一年。
兩個人選都被李嗣源否定后,四個使相只得再找人選。
可宰相這個位子能勝任的人本就不多,還得有足夠的資歷,四人挑了幾個,李嗣源都不是很滿意。
最後李嗣源拍板,讓樞密副使孔循轉宰相,至於空出樞密副使的位子,讓宣徽南院使范延光頂上。
馮道對此沒什麼異議,孔循在梁朝時就當過宰相,又曾做過京兆尹、汴州刺史,處理朝政是沒問題的。
馮道沒異議,崔協自然跟著沒異議。
孔循自己其實倒也無所謂,無論做宰相還是做樞密副使,權利都差不多,只是安重誨卻給他使眼色,孔循立馬改口,表示自己不足以勝任宰相。
而安重誨,自然是極力阻止。
別人都無所謂,甚至包括孔循自己,可安重誨在意啊,樞密院,可是他的地盤,孔循當樞密副使,事事聽他的,可要是換范延光,范延光肯定不會聽他的!
因為范延光和他一樣,都是李嗣源的心腹!
昔日因為朱守殷丟失碼頭,李嗣源被困孤城,是范延光不顧生死偷渡黃河,將李嗣源的信送給李存勖,並且數次渡黃河,替李嗣源傳遞消息,最終不甚被梁軍發現,梁軍抓到范延光后,想從范延光口中知道困在城中李嗣源的情況,范延光卻誓死不說,最後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一直到李存勖攻下汴州,才把范延光從獄中救出。
因為這樣,李嗣源一直待范延光極好,無論到哪都帶著他,畢竟當初范延光要透漏一點,李嗣源當時在孤城中性命就難保。
所以安重誨一聽李嗣源讓范延光當樞密副使,立刻舉雙手加雙腳反對。
李嗣源這個人素來對人愛之欲生恨之欲死,他本來就對范延光就很是喜歡,范延光又能幹,上次他去汴州,遇到朱守殷謀反,范延光第一個帶著兵馬殺上去,李嗣源早就想給范延光陞官了,只是沒找到合適的位子,如今正好有個樞密副使的空缺,李嗣源怎麼可能讓他空著。
於是,李嗣源和安重誨杠了起來。
安重誨再強勢,可他是因為李嗣源撐腰才強勢得,哪能幹得過李嗣源,爭辯無果后,李嗣源當即下旨,孔循由樞密副使轉宰相,加平章事,范延光升樞密副使。
這一下,樞密院可熱鬧了,一下子有了兩個帝王心腹,一山不容二虎,安重誨和范延光頓時鬥了起來。
昔日安重誨和任圜的大戰彷彿又重啟,只是這次不同的是,兩人都是李嗣源心腹,李嗣源的屁股終於坐正了。
所以安重誨這次斗得可謂辛苦,不過好在安重誨已經做了兩年多樞密使,在樞密院算是根深蒂固,又身為樞密正使,對樞密副使有天然的優勢,在經過大半年相逼后,安重誨終於把范延光擠出了樞密院,范延光作為節度使出鎮藩鎮。
可安重誨這次也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因為他的咄咄相逼,逼得范延光自請出鎮藩鎮,李嗣源對此有些不滿,覺得安重誨有些過分,安重誨只好再打起精神皇帝。
不過好在樞密院安重誨終於一家獨大,安重誨覺得這付出還是值得。
就在安重誨在樞密院一家獨大時,馮道哭笑不得發現自己也在政事堂一家獨大了。
比起安重誨的費盡心機,馮道可謂是啥都沒做。
孔循和馮道崔協本就是相熟,自從當了宰相,也在政事堂混得如魚得水。
不過孔循這人有點愛弄挖牆腳,孔循有個女兒,年方二八,孔循一直想把她嫁給皇子,想和皇帝做兒女親家,不說這樣能和皇帝更進一步,萬一皇子要能登基,他豈不是能當國丈。所以孔循就盯上了李嗣源的兩個親兒子李從榮李從厚。
李從榮已經有正妃了,孔循雖然知道李從榮登基希望大,可也沒拿自己堂堂嫡女做側的打算,所以孔循就看中了李從厚,李從厚剛封節度使,正要出鎮藩鎮,正好娶他女兒當王妃。
可孔循卻得到消息,宮裡曹皇后和王淑妃已經幫李從厚相看了,看中了安重誨的閨女,孔循頓時急了,靈機一動,就跑到安重誨那裡,給安重誨說,你都當樞密使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再把女兒嫁給皇子,別人豈不是會覺得你在皇子中站隊。
安重誨一聽頓時覺得有理,就跑去宮裡找曹皇后和王淑妃推了閨女的親事,結果安重誨前腳推了,後腳孔循就進宮去推薦了自己閨女。
曹皇后和王淑妃得知安重誨不樂意,正愁得沒人選,孔循一推薦,曹皇后王淑妃覺得沒樞密使女兒,丞相女兒也行,當場就拍板下來,定下了孔循閨女當李從厚正妃。
安重誨這時候才知道讓孔循耍了,氣的直接把孔循踢出了政事堂,讓孔循外放成了滄州節度使。
孔循進政事堂沒兩個月,位子還沒坐熱,就被丟滄州去了。
馮道和崔協深知這事是孔循做得不地道,也沒好吱聲。
政事堂就剩馮道和崔協了。
結果,還沒幾個月,崔協在家喝酒,突然中風了。
馮道以前就知道崔協愛喝酒,和盧質一樣是酒鬼,還曾勸過他,可酒鬼向來是不聽勸的,崔協還一直覺得自己喝酒是養生,結果這一養生,直接把命養沒了。
政事堂就只剩下馮道了。
於是,朝中大臣就看到了一個奇葩的現象:
樞密使安重誨為了樞密院就他自己,天天憂心不已,拚命想求皇帝往外踢人。
宰相馮道為了政事堂就他自己,也天天憂心不已,拚命想求皇帝往裡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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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謂宰臣曰:「時雪未降,如何?」
馮道曰:「陛下恭行儉德,憂及蒸民,上合天心,必有春澤。」
是夜,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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