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馮府正院
裡屋的炕上,一左一右躺著馮道夫妻倆,左邊馮夫人孫氏倚著枕頭,頭綁著布條,悠然的撫著碩大的肚子,右邊馮道亦倚著枕頭,頭亦綁著布條,悠然的讀者經書。
旁邊榻上,馮文正帶著馮平馮吉做功課。
馮道念了會書,覺得有些口渴,就隨口叫道:「小文,給我端杯茶來。」
馮文正輔導皮小子馮吉做功課做到心肌梗塞,抬頭一見他叔他嬸如此悠閑,登時心裡不平衡,沒好氣的說:「叔,嬸子快生了在床上躺著也就罷了,您好胳膊好腿的,不就裝個病么,至於在床上躺著,喝個水都不下來。」
「臭小子,給你叔倒杯水累死了!」馮道笑著罵了一句。
「給您倒杯水累不著,可看著您兒子寫作業,侄兒可是累的不清!」馮文隨手拿起小馮吉的一張鬼畫符,「看看,您兒子寫的大字,您飽讀詩書,認識么?」
馮道抬頭一看,頓時臉黑,「小吉,不是讓你描千字文么,你怎麼又胡畫了!」
十歲的馮吉絲毫不怕他爹,笑嘻嘻的在那擺著筆,還在那振振有詞,「爹,我就是描千字文啊,兒子覺得描得挺好的。」
馮道氣的吹鬍子,差點和馮文一樣被氣出心肌梗塞。
輔導作業,自古以來就是輔導著身心健康的第一殺手。
馮道捂著胸口,努力控制自己別跳下床揍兒子,「還不快去重寫,看你寫的什麼,再偷懶磨滑,明兒把你丟國子監去。」
馮吉想起國子監那些喜歡打手心的老夫子,這才收斂些,重新拿了張紙開始重寫。
馮道臉更黑,什麼時候,他在兒子心目中的威懾力已經比不上國子監的夫子了。
馮道突然覺得有些頭疼,轉頭看著旁邊挺著肚子的妻子,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肚子,「夫人,咱們還是生兩個閨女吧,臭小子實在太皮了。」
孫氏正感覺自己肚子里孩子的胎動,聽到馮道這話,頓時笑了,「怎麼,才在家呆了兩天,就受不住自己兒子了,你以前不還經常說,男孩子么,皮點正常。」
「我也沒想到這小子會皮到上牆揭瓦的程度啊!」馮道扶額,他是獨子,自幼懂事孝順,從來沒讓他爹操作心,後來家裡來了馮文,馮文小時候更是乖巧聽話,再後來有了長子馮平,馮平小時候也是安安靜靜的,而他夫人有馮吉時,正是他跟著李存勖打天下時,也沒顧得上,所以他一直以為他家男孩子都是懂事聽話這種,可誰想到,在家這兩天,卻發現自己小兒子簡直是個混世魔王。
「七八歲的孩子狗都嫌,吉兒剛十歲,你能指望他老老實實的,」孫氏斜了丈夫一眼,覺得丈夫有些大驚小怪。
「可文兒和平兒也沒這樣啊!」
「老大憨,老二精,孩子都這樣,第一個孩子一般比較老實,越後面的孩子越皮,」孫氏隨口說。
馮道聽得直捂頭,「所以還是生兩個閨女吧,再來吉兒這樣的,家就快拆了。」
孫氏其實也挺想要個女兒的,她如今已經有了兩個小子了,要再來對女兒,湊兩個好也不錯。
孫氏摸摸肚子,祈禱來個閨女。
馮文壓著馮吉又抄了三張大字,看著馮吉像屁股扎針似的在那坐不住,直接揮揮手,「出去玩吧,等會記得回來吃飯。」
馮吉頓時如蒙大赦,一溜煙跑了。
旁邊馮平早就做好的功課,只是在這陪著弟弟,看馮吉跑了,也對馮文說:「大哥,那我也回去了。」
馮文點點頭。
馮平起身對炕上的馮道孫氏,「爹娘,我回院子了。」
孫氏忙囑咐道:「回去歇歇,等會晚上來吃飯。」
馮道也擺擺手,「記得吃飯時逮著你弟弟也來。」
「知道了,爹娘,兒子告退。」
馮平行了一禮,抱著書出去。
「看看,這才是我馮道的兒子。」馮道看著溫文爾雅的長子,剛剛被小兒子氣的心肌梗塞的心頓時治癒了。
馮文去旁邊爐子上端了壺茶,直接擱馮道面前,「行了吧,叔,你天天在外東奔西跑的,兩個弟弟都是嬸子在家一手帶大的,平哥兒教養的好和你有什麼關係。」
馮道頓時一噎,憤憤的起來喝水。
這臭小子,倒個水還來噎他!
馮文走到他嬸子旁邊,拉起他嬸子的手開始把脈,過了一會放下。
「怎麼樣?」馮道忙問。
「脈象挺好,不過如今嬸子已經七個月了,又是雙胎,只怕會提前生。」
「早產?」馮道大驚。
馮文點點頭,「不過叔你不用擔心,懷雙胎早產其實也算好事,胎兒小,更容易出來,要真是足月,只怕生時費勁。」
這年代又沒有剖腹產,全憑自己生,也虧得他嬸子這是第三胎,不是第一胎,要不他還真不知道怎麼弄好。
「孩子小點確實容易生,只是生下來,太小了,只怕不好養。」孫氏皺眉,她生過兩次孩子,知道得更多,顯然明白早產這事有利有弊。
「孩子小點怕什麼,好好養就是了,過了一歲,長壯了,還不都一樣。」馮文忙寬慰他嬸子。
馮道也在旁邊安慰妻子,「孩子小咱們就精細點養,你看小文,不也活蹦亂跳長這麼大么。」
馮文頓時瞪了他叔一眼,他小時候病病歪歪的,他叔確定舉他的例子是安慰他嬸子。
好在孫氏並沒有想那麼多,正撫著肚子挺期待兩個孩子出世的。
馮文走到馮道旁邊,坐下來喝茶。
「叔,你這沒病在家躺著沒事啊?」馮文隨口問。
一說到朝政,馮道又恢復老狐狸的樣子,端著茶往後一倚,笑著說:「我身子不舒服,在家歇歇怎麼了?」
馮文看著他閑適的樣子,不禁咂舌,「您這一歇,只怕皇帝和安樞密使要急了。」
「他們幾個打擂台,本相不管,可他們偏生要把本相往裡扯,本相難道還得心甘情願在那陪著。」馮道悠然的喝著茶。
馮文想到這幾天陸續來人請他叔回去,搖搖頭,他叔的性子他知道,輕易不生氣,可只要生氣,那讓他消氣也不容易。
「那叔您打算什麼時候「病好」了回去?」
「總得給他們個教訓。」
「可這樣會不會顯得您有些託大?」馮文有些擔心。
馮道淡淡的說:「這次的事,看起來是安重誨和潞王因為私人恩怨互相攻詰,可實際上是儲位之爭,如今陛下絲毫沒有立儲的意思,這儲位之爭只會越來越激烈,我這次不給他們個教訓,以後只怕就脫不了身了。」
「萬事有一就有二,他們這次想戳著叔父上前,下次亦會如此,叔父確實該給他們個教訓,只是安重誨這次替秦王出頭,想必是為了靠立儲的事和秦王更近一步,安重誨走這步也算是未雨綢繆,叔父這次弄得安重誨下不了台,以後萬一秦王上位,叔父……」
「安重誨腦子不清楚,他想靠立儲和下一任皇帝打好關係,卻不想想,他現在的地位和榮寵,都是來自陛下,他再這麼折騰下去,只怕不等到新帝登基,他和陛下那點情分就折騰沒了,」馮道搖搖頭,「遇事未雨綢繆是好事,可天下的事,豈能事事都未雨綢繆,仕途一道,本就是盈滿則虧,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是靠謀划就能永保不衰的。」
「可仕途一道本就如履薄冰,若不謀划,如何處之?」馮文不解。
馮道陷入沉思,良久,開口道
窮達皆由命,何勞發嘆聲。
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
冬去冰須泮,春來草自生。
請君觀此理,天道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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