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 32 章

公輸墨斗看看旁邊溫和出聲的少年,再看看另一邊明明知道說不得還偏偏要說的傻兒子,梗了好一會兒才擠出笑容僵硬道,「公子,犬子無狀......」

「大師有意移居秦國?」衛熙用眼神將他打斷,少年人語氣和緩,看上去沒有任何不愉,但是公輸墨斗卻不敢真的這麼認為。

公族子弟哪有幾個真的沒脾氣的,衛人多是這種說起話來溫溫柔柔,被惹火了也不會當面說出來,但保不準什麼時候就開始展開報復了。

唉,找個可心的地方安安生生過日子怎麼就那麼難呢?

搬來帝丘沒幾年的魯大師哀嘆不已,看著眼前的少年人語氣中滿是無奈,「要說沒有離開衛國的意思,公子信嗎?」

「大師開口,自然是信的。」衛霽眼中劃過一抹可惜,意識到自己似乎把人嚇到了,於是讓小甲過來給人家定定心,然後拉著公輸矩去一邊說話去了。

難得在帝丘看見有想主動入秦的人,還是實幹應用型人才,衛國地勢得天獨厚,要開的渠早幾百年已經開完了,這麼大個人才在這兒待著也是浪費,再加把勁兒直接弄去秦國得了。

公輸矩茫然的頂著他爹殺人的目光,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又惹了父親不高興,緊接著就被眉眼帶笑的少年人帶到一邊談心去了。

「大師別擔心,我們家公子脾氣可好了。」小甲把還想說什麼的公輸墨斗攔下,揚起笑臉看上去可愛極了,「秦公的求賢令發布那麼長時間,不少人都就想著去秦國建功立業,有這種想法再正常不過了。」

公輸墨斗:......

忽然更緊張了怎麼辦?

「大師別聽他胡說,公子只是問問,不礙事兒。」小乙趕緊插了一句,將說起話來聽上去像威脅的小夥伴趕到後面,然後繼續和緊張兮兮的公輸傳人解釋。

他們家公子真的不是壞人,不就是想修個渠嗎,公子連鬼谷先生都能拐去秦國,再多一個工匠也不是事兒。

公輸墨斗嘆了一口氣,看到傻兒子搬出書簡又開始侃侃而談的樣子頗有些難以言喻,算了,他還是繼續研究怎麼才能讓輪椅扶手上的暗器更隱秘更安全吧。

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那小子不肯專精木工,那就管他去死。

沒人的時候不見他說話,見著個不得了的人怎麼就嘚吧嘚吧合不上嘴了呢?

公輸矩不知道他爹心裡想的什麼,只是將自己對關中地勢的研究大致說了出來,衛霽其實聽不太懂,但是他知道這個確確實實是個人才。

後世皆道,得關中者得天下,關中平原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北蕭關、南武關、西散關、東函谷關,四塞之地披山帶渭,由此才有了秦國的根本。

八百里秦川能成為天下糧倉,最大的功臣就是始皇在位時修築的鄭國渠,渠成,關中才是沃野。

如今關中沒有大型水渠,渭水灌溉不到河道北方,關中沃野千里,如今荒蕪薄收,農人耕種勤勞也只能勉強得到溫飽,要是遇到荒年,甚至連肚子都填不飽。

連最肥沃的平原尚且如此,山地里是什麼樣就更不用說了。

秦國地小民少,所以秦公對紅薯土豆的反應才那麼大,後世的肥沃土地如今還是荒蕪一片,不管種出來什麼,只要能讓人填飽肚子對他們來說都是好東西。

再說關中,關中四處皆屏障,人傑地靈易守難攻,打的贏就是東出,打不贏只要受得住關身後就能安穩,然而關中要有最大的用處,前提得是河西之地在秦國手中,不然所謂四塞之地都只是空話。

為了更好的生存,秦國必須拿下河西之地,只有這樣他們才能依靠秦嶺和黃河形成最有利的局勢。

即便秦嶺和黃河之間沒有函谷關,他們也能將兵力布置在關鍵位置,河西平原在手,三晉就只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對方想幹什麼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但是那地方一旦落到別人手中,天險就成了別人家的,形勢扭轉對秦國有百害而無一利。

河西之地對秦國來說太重要了,函谷關想要發揮作用,河西就必須在秦國手中,否則關中形勝就沒有任何意義。

函谷以北是黃河,函谷以南是秦嶺,兩道屏障中間卡著函谷關,河西就在黃河邊兒上,沒有了這塊土地,秦人守著函谷關抵抗起外敵入侵也費勁。

今天魏國試圖滅秦,明天趙國想來搶點東西,後天韓國脾氣硬了甚至也能過來打兩下,只有河西與函谷具在秦人手上,那地方才稱得上是雄關漫漫真如鐵、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秦魏兩國交戰多年,都是為了搶回河西的地盤,只是至今仍然沒有成功罷了,不過鑿渠需要時間,河西什麼時候能奪回來他不知道,先把人弄過去再說。

公輸矩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想什麼,他是真心覺得關中需要一個大型水渠,至於河西如今在誰手中,這獃子一直沒在意過。

衛霽看著說完后顯得有些局促的布衣青年,臉上的笑容更和善了,「先生想去秦國,如今卻留在衛國,可是因為魯大師不願離開?」

公輸矩默默點頭,他爹現在只希望過安穩日子,把老祖宗留下來的手藝傳承下去,縱觀天下,衛國是最好的落腳之地。

他們在這裡住了幾年,帝丘人富足和善,對外來之人從無排擠,可是衛國太弱小,雖然奉魏國為宗主,但是魏國狼子野心不護著這裡啊。

公輸矩看著眼前笑吟吟的少年公子,自覺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他不是真傻,如果真的禍從口出導致他們父子倆沒法在帝丘待下去,出了城門他爹就會親手清理門戶。

「先生之才霽已知曉,若有機會去秦國並得到秦公重用,先生可願去?」衛霽理了理衣袖,看著公輸矩溫聲說道,「秦公如今廣發求賢令,所求並不只是治國之士。」

「如果父親同意,矩自是想讓一身本事發揮用場。」被親爹死死按著的年輕人面上帶了幾分苦惱,他對水工的興趣遠大於木工,關中那地方再適合他不過了,就算苦點累點又能如何,水渠一成受益的可是關中萬民。

衛霽得到滿意的回答,回去和公輸墨斗說了幾句,將確定了新輪椅十日之內就能完成,然後才帶著小甲小乙一起回宮。

等輪椅造好,孫大軍師就要在秦國開啟他吃飯睡覺打龐涓的美好生活,要是能再帶上個能夠開山修渠的大匠,那秦公可真的要開心死了。

公輸墨斗留在帝丘也不錯,實幹型人才留在那裡都能發揮極大的用處,衛國安穩,他哥在位的時候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留在這裡發光發熱很不錯。

百工和士子不同,在這個時代,士子的培養需要家學淵源,工匠卻沒那麼嚴格,雖說大部分仍然都是家族產業,但也不是不能教給別人。

帝丘別的不多,就有閑心學東西的人多,如果公輸墨斗願意的話,他甚至可以和王詡老爺子一樣在木匠鋪子里招一群弟子來繼承祖傳的手藝。

在這個親傳弟子和親生兒子地位沒什麼區別的年代,許多學派都是這麼傳承下來的,比如墨家儒家等等,將學派發揚光大的往往都是弟子而不是兒子。

不過這些話不能他來說,得找個機會請王詡老爺子過來走一趟,大佬們之間的惺惺相惜比什麼都管用,他要做的只是在背後推一把而已。

神色柔和的少年人如此想著,然後在心裡的小本本上又記了一筆,只要秦公不會翻臉不認人,秦國欠他的越多,衛國的安全以後就越有保障。

能將秦國發展成後來那般強大的君王,他相信那不是個言而無信之人。

*

衛宮,太子熙一本正經的拿著竹簡學習,夫子是衛公給他找的大儒,熟讀各種儒家經典,就是用來教導小孩兒有些浪費。

《尚書》《周禮》晦澀高深,飽讀詩書的成年人讀起來尚且吃力,更不用說才十歲左右的小孩兒了。

這時候讀書識字的人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啟蒙太難,《百家姓》《千字文》這些後世用來給孩童啟蒙的書籍還沒有出現,上來就是《尚書》《周禮》,就算家裡有那條件,也會有很大一部分孩子接受不了而選擇放棄。

這些書再難懂,衛熙也得學下去,他是衛國太子,可以不懂武藝但是絕對不能不通文墨,不然出去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衛國人。

等今日的教學結束,衛熙看著寫滿了字的竹簡忍不住開始揉肚子,他餓了,現在非常想念小叔早上做的鐵鍋燉大鵝。

衛公處理完國事便在偏殿坐著,外面陽光明媚,他的心情卻沒那麼敞亮,就算有美味也安慰不了他那顆被寶貝弟弟傷透了的心。

形勢不饒人,他再怎麼捨不得也得把人送出去,去秦國他們還能掌握主動權,真等魏國派人到帝丘來討要質子,到時候就沒有緩和的餘地了。

魏王不要臉面,公子卬更是無恥,霽兒真去魏國會遭遇什麼他連想都不敢想。

當國君的沒有幾個蠢材,當然,亡國之君除外,那種想著自己舒服就不管子孫後代的傢伙不配稱之為君,當孫子都便宜他們了。

首位之上,錦衣華服的俊美青年神色冷淡,衛國是禮儀之邦君子之國,國君公族乃至國人在外都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形象,可那也只是在外而已。

在國君的位子上坐了十幾年,沒有幾分殺伐果斷的本事位子也做不安穩,對衛不逝而言,只要對衛國有好處,他幹什麼都不會猶豫。

可是現在不一樣,要走的不是別人,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疼了十幾年的親弟弟。

太子熙將書簡收拾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從內侍口中知道衛霽還沒回來,於是輕車熟路來到偏殿找他爹。

宮裡只有他一個孩子,前幾代公室自相殘殺太過殘酷,所以衛公從最開始就打定主意只要一個兒子,只要他好好培養,以後這孩子不長歪,衛國就不會再有兄弟相殘的局面出現。

要是沒有兄弟還能兄弟相殘的話,那也是個人才。

他的態度很堅決,宮裡美人再多都只會有一個太子,從根子上斷了她們的念想,接下來就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兒子自己也不會孤單,他弟也沒比那小子大幾歲,叔侄倆正好從小培養感情,這樣將來對雙方都有好處。

衛公一直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好,霽兒長大了就在帝丘給他蓋座大宅子,在帝丘待悶了就找片肥沃的土地給他當封地,出去溜溜風住幾天然後再回來。

等他老了熙兒繼位,這叔侄倆自小一起長大的感情,相互扶持著也很不錯。

之前做了千般打算,再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如今這般情況,霽兒這幾天的反應有點奇怪,看那欲言又止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明顯就是又要準備去秦國了。

衛熙找到偏殿,看他們家父親神色鬱郁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往旁邊走了兩步坐下,然後跟著一起發獃。

他爹總有事情要愁,小叔不在的時候是這樣,小叔在的時候還是這樣,反正他也不知道在愁什麼,在旁邊坐著愁自己的就行。

今天夫子講的是三皇五帝的仁政,聽不懂,太難了,明天夫子還要檢查,到時候還得說感想,每次表達完感想之後夫子的表情都很奇怪,可他有什麼辦法,他真的聽不太懂啊。

父子二人各有所愁,對視一眼后動作極其一致的換個胳膊撐臉,然後繼續看著門口發獃。

「熙兒,你想讓你小叔離開嗎?」衛公輕嘆一聲,看著已經有了他五成風采的兒子,在心中贊道國君就該如此寵辱不驚。

喜怒不於形色,如此才能在外面鎮住場子。

對於這個問題,太子熙自然是持否定答案,「熙兒不想讓小叔走,可是連父親你都沒辦法,小叔肯定還是會離開啊。」

他人小但是不傻,這幾天氛圍如何自然能感受出來,現在魏國強大,衛國弱小隻能受欺負,小叔出去就是為了能讓魏國也嘗嘗受欺負的感覺。

小少年揮著拳頭,暢想著衛國在自己手上一飛衝天的場景,和他爹極為相似的眸子都在閃光,「父親放心,等以後咱們衛國強大了,把隔壁魏國踩在腳底下,小叔就能安心回帝丘了。」

衛公:......

「算了,還是期待秦國強大起來把隔壁魏國揍到爬不起來比較實際。」

想當年,他也是這麼野心勃勃,衛國如此富庶,為什麼就不能強大起來呢?

可惜後來被現實打了太多巴掌,再多豪情壯志也經不住如此磋磨啊。

衛霽從宮外回來,順著內侍的指引來到偏殿,看著一大一小坐在案前撐著臉發愁的樣子下意識停下腳步。

什麼情況?

他要有個小侄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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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霽:像極了產房門口的父與子。

衛公/衛熙:我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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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秦當病弱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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