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俗天使(二)
俗天使
第七章
01.
森鷗外曾經說太宰治和當年的他有相像之處,當然,像他們這樣吊炸天的人肯定都有共通之處的,若說他們的區別,最明顯的就是:森鷗外一直都是有著明確目標的,而太宰治沒有什麼夢想和目標,他僅僅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然後恰逢其會地做一些事而已。
有時太宰治靜下來想想,他感覺他自己其實挺感謝港黑的,至少港黑用嚴苛的制度和準則(儘管對他其實不是很管用)把他禁錮在一個特定的世界中,他雖然不知道心底里想要什麼,但也總是知道今天該幹什麼明天該幹什麼(當然的當然他不一定去干就是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港黑其實對他生命的延續做了挺大的貢獻的。
這段時間在義大利除了學義大利語以外就是打探義大利黑手黨的各種情報,目前對於太宰治的狀況可以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來描述。
太宰治很享受等待東風來的樂趣,他會自娛自樂地在此期間干很多事並且一點都不急切,如果換成森鷗外的話即使沒東風他也要吹出一股東風來。這大概就是他們另一個不同之處了。
但前提是這是在太宰治不認真的情況下,太宰治一旦認真起來到底有多麼可怕,來,讓我們把時間倒回一個星期前。
一個星期前,太宰治穿著一身運動服帶著壓低的棒球帽路過一家商店順便扔了個蘋果核進去,碰巧這家商店是今晚火併的黑丨幫A罩著的,碰巧的碰巧太宰治的這個裝扮和隔壁黑丨幫B的某個打手撞衫了;接著晚上他走進這附近的一個酒吧,找到個看起來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后一邊喝酒一邊吹牛丨逼說黑丨幫A馬上就要找借口襲擊幫派B了,我是A幫的人。他還巧妙地假裝不小心透露了A幫會主動挑事的消息,透露后他又假意懊惱的要求對方發誓說一定不要說出去。
太宰治的演技自然是出神入化的。
那個小混混是不會把太宰治的話給當回事的,像太宰治這樣的吹牛的人多了去了,當然小混混本人也是其中的一個。所以他自以為自己對這種人格外了解,不過另一方面把太宰治說的話暗暗記下了,那個小混混覺得這種吹牛裝逼姿勢很新穎,值得借鑒。
接著太宰治的一系列行動由小到大,讓本來就關係冰冷的兩個黑丨幫更是雪上加霜,很快A幫和B幫的矛盾已經激烈到外人都能看到的地步后,那個小混混也終於想起了兩天前酒吧里那個A幫的人和他說的話。他瞬間感覺自己發現了新大陸,並且以他的性格是想從中撈一筆的。於是他找上了B黑丨幫,對他們轉述了太宰治的話。
B黑丨幫的人一聽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A幫老早就計劃好了,一切都能對的上啊!幸虧有沙幣手下說漏嘴了!這可真是驚險!那麼與其等他們主動襲擊還不如自己主動出擊。B幫簡單一調查立刻知道了最近A幫的老大每晚會去紅丨燈區的某家店待到凌晨一點左右就回去,很準時。於是當下他們根據地形制定了埋伏。不料埋伏計劃泄露,對方準備充分,所以A幫和B幫開始激烈交戰。
哦是的,這當然是太宰治把計劃泄露給A幫老大的,他要的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而不是B真把A一擊必殺。順便一提,他還從A幫老大那裡得到了一筆錢。
在這個計劃中,太宰治除了左右拱火到處「泄露計劃」外還幹了什麼呢?
帕特里克暈倒后太宰治把他帶到了賓館綁在了床上,為了避免服務員的懷疑,太宰治用的是情丨趣繩索的綁法,這樣服務員進來不小心看到只以為他們在GHS,而不是涉及綁架案了。太宰治覺得自己能想到這一點真的是聰明極了。完事兒后太宰治對著鏡子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接著……去了紅丨燈區,去找某位姑娘促膝談心。
「突然遇到這種事有什麼感覺?」太宰治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他雖然在和那位女支女說話,但眼睛卻注視著窗外的風景。如今已經是後半夜了,所以只有幾個還在招攬顧客的女人,她們舉著牌子將大面積的皮膚暴露在冷風中。除此之外儘是寥落,就連那些有著曖昧顏色的燈光都顯得有氣無力。
那個姑娘是坐在床上抱著雙腿的,顯然她和太宰治很熟……至少她覺得很熟,因為她的表情是毫無防備的茫然:「不太清楚,前幾天還一直相處的客人突然間就在黑丨幫火併中死了,明明是大首領的。雖然這裡的姐姐們告訴我說不要太在意客人,客人消失甚至是死亡都是正常的事情,但是我還是感覺好可怕。不知道哪天我也會死在角落裡。」
「你的擔心是對的,如果不做出改變的話你的屍體遲早會爛在某個地方的,要麼就是你的心爛掉。」太宰治沒有說安慰的話,而是直接道出了冷酷的事實。
他擅長說各種話,尤其是騷話(?),安慰人的話他當然也很擅長說,因為他對人心的把握已經上升到了一個相當可怕的層次,所以安慰並且打動人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對於港黑時代的太宰治來說,讓他安慰人,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要利用對方了。
那個姑娘再次抱緊了自己。她原本並不想干這行的,她曾經是個普通的女招待,拚命打工賺錢,直到有一天被客人強女干后她自暴自棄,乾脆隨大流去了紅丨燈區。這裡賺錢更快一些,生活沒那麼艱苦……大概吧。
「你最好去北義大利去,那裡更適合你這樣的好姑娘。」太宰治說了自己的看法。
姑娘茫然地搖頭:「我現在沒有錢……先生您教我的如何留住客人的心的方法很好,格利特……我是說那位先生這幾天每天晚上都會過來,我也準時讓他在凌晨一點離開了,給他留下遐想的空間。以後我繼續用那種方法的話可能會快一點賺到足夠錢吧。」
哦是的,這個姑娘正是A幫老大流連紅丨燈區的原因,她將他吸引住的手段是太宰治教她的。這就給B幫的埋伏打下了一個穩定的基礎。
「辛苦你了。不過那個方法不是對所有人都有效果的。」事實上那個方法是太宰治專門根據A幫老大的性格特點制定出來的,對他相當有效,對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太宰治將手邊的牛皮袋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這是你應得的,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這是什麼?」姑娘問道。
「一個對你而言挺有用的東西。」太宰治說:「不過我建議你和我聊完天再打開看,不然的話你會激動到不能和我說話的地步,我就白白浪費和美女聊天的機會了。」他把這理論上獻殷勤的話說的既隨便又冷漠。
結果接下來也沒有聊天,太宰治讓那個姑娘給他唱了幾首義大利傳統歌曲,老實說那個姑娘唱的並不好,她真的沒啥才藝,但太宰治也沒做什麼評論,只是一邊跟著哼唱,一邊看著外面的景色。夜風吹動了他的髮絲,交錯變幻的光影讓他的面容有些不真切,只能看到他的鳶色眼眸沒有光。
這位先生到底在想什麼呢……那個姑娘默默地想到。
將時間消磨得差不多后太宰治便離開了這裡,等太宰治離開后姑娘打開牛皮袋,然後愣在了那裡,裡面放著厚厚的一沓錢。正是太宰治通過出賣情報從A幫老大那裡得到的錢,太宰治只拿了其中的一張,剩下的都送給了這個在計劃中發揮了挺大作用的姑娘。
至於那一張的去向……太宰治將其丟入了自動販賣機中,然後拿了一瓶罐裝啤酒,拉開拉環喝了一大口,冰涼,愜意,舒服。
太宰治一邊哼著義大利民歌一邊喝著酒向旅館走去,樹木的顏色比黑暗更深沉一些,它們在風中有規律的顫動著,這是一個很神奇的景象,似乎它們在大口大口吮吸著黑暗一樣,胸口起伏,黑暗進入它們的身體,讓它們比夜色更深沉。
「這是最好的報酬了。」太宰治自語。
02.
太宰治其人,被江戶川亂步稱為「我也看不透的男人」。國木田獨步對他的評價如下:「入社考試的時候我擔當了教育太宰的任務,那時太宰就已經達到了操縱之數的頂峰」「亂步先生的頭腦是駕馭事件,現場的頭腦,太宰的頭腦是駕馭人心的頭腦。」
就拿這件事來說,時間,地點,人物,都在太宰治的掌控中。
接著太宰治又假惺惺地路過,不過他還真沒想到自己也被卷了進去(其實被卷進去也無所謂)。更可惡的是他還很欠扁的表示對方這樣的火併沒有品味。
「被我隨隨便便就這樣操控了,這也太沒品味了。」太宰治以前和黑蜥蜴的百人長廣津柳浪這樣抱怨道。
廣津柳浪老爺子是個實在人,於是他說:「那是因為您太過強大的緣故,所以輕而易舉就可以操縱很多人了。您也不必這樣看自己。」
接著太宰治說:「什麼,你以為我很有品嗎?我的意思是被我這麼沒品的人操縱了的他們更沒品了。」
廣津柳浪一口煙嗆住,差點把自己的肺給咳嗽出來,太宰治假惺惺地拍著他的後背:「老爺子,你該戒煙了。」
不得不說太宰治真是一個一人千面的傢伙。
那麼,搞了這麼大一個事情,他的目的是什麼?表面上看,他僅僅得到了一個被他嚇得半死的帕特里克。
車站外面下著雨,雨滴拍打在外面的樹葉上,敲擊著車站的玻璃。今夜的火車站清清冷冷,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聲在這種時候似乎格外的明顯。
帕特里克看了一會兒風景后小心翼翼地將視線移向太宰治,他只是想偷偷看一下他在幹什麼,卻沒想到太宰治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完全自殺手冊》對上了他的目光。
帕特里克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接著聽到那位先生用飽含笑意的聲音說:「怎麼突然看我?是想要刺殺我嗎?」然後他故意拖著長腔且尾音上揚:「不要隨隨便便地看我啊,我這個人呢,對別人看我的目光非常敏感,敏感到我也不知道我會失控做出什麼事來。」他說這話時眼睛里沒有笑意,他目光深處甚至肆無忌憚的凝聚著黑色的暴虐。
帕特里克結結巴巴地說著自己「不敢」的話,他在這幾天都要被喜怒無常的太宰治弄得神經衰弱了。
那位先生救了他嗎?並不是。那位先生充其量就是沒有殺他罷了。他不知道他會被他如何,他只知道現在那位先生要去南義大利,僅此而已。帕特里克在這三天試圖要逃跑,但每次都沒有成功。
外面的雨更大了,已經達到了傾盆大雨的地步。雨水的濕氣和泥土的味道充斥在鼻腔中,外面的風景在雨幕和黑暗的共同作用下變得模糊一片,一會兒一個形狀,一會兒另一個形狀,就如同無盡的夢魘一般。
這位先生向他伸出了手。
啊。他又露出了這種溫柔的笑容。所有一切美好和夢幻都是他隨手寫下的謊言,但在那份冷酷下,這份溫柔居然更加的動人。
「乖孩子。」
先生撫摸了他的頭髮,微笑隱入車站的暖黃燈光中。
「除非迫不得已,我是很少殺人的。放心吧。」
他用溫和的聲音這樣說道。
帕特里克眼裡的神智一點點消失,最後只剩下一種麻木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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