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宣化十七年翰林醫官使孫鴻達壽終正寢於宅中,由其長孫接替衣缽,太皇太后詔,延憲宗重技術之制,追封為隨國公、贈太尉,謚號文忠,撰哀冊,破以舊列配享憲宗廟。
宣化十八年冬,中宮誕下皇長女,皇帝大喜,百晬之日封祥福公主,由太皇太后賜名衛琪,並大赦天下,降天下死囚,流以釋之。
宣化二十年秋,皇長子衛珣誕生,受封誠國公,有朝臣請奏撤簾歸政,遭皇帝嚴斥,遂罷。
——宣化二十一年·宮觀——
皇帝的儀仗停留在宮觀的山腳下,隊伍沿著街道擺了長長一路。
誦經的聲音至皇帝登山門時便未停過,「清虛真人。」
女冠合手結太極陰陽印,抱掌前推,躬身磬折道:「官家。」
女童扎著兩個總角,走路的步子頗像一個小大人,端著雙手至女冠跟前躬身,「姑母。」
「阿姊。」陪同她的是身穿淡黃袍衫的皇帝,懷中還抱著一個剛滿周歲的男嬰,「祖母近些年身體不太好。」
女冠低頭瞧了一眼祥福公主,回應皇帝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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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暮年,蕭幼清身邊的侍從一個個離去,唯還剩一個年過八十的老內侍陪在自己身旁,原本收養的兩個心腹養子也都要比趙平先辭世。
——寧壽宮——
深秋的風從窗口徐徐刮來,落日的暖陽逐漸從殿內慢慢爬出,空曠的閣中掛著數十幅畫,屋內少有陳設。
這些畫每隔一定時間便會拿出來翻曬,又或是在她想起來的時候會命人小心翼翼的拿出,二十餘年過去,朝中的黨爭反反覆復,陽術正心,陰術為權,每當受阻之時她便會到這閣中來翻閱舊藏。
「這天底下再大的難處都沒有比你離去要更加令人難受,我度過了最困難的事,而今還有什麼可以阻擋的呢?」
皇帝抱著兒子牽著女兒至寧壽宮問安視膳,正殿沒有見到人便詢問道:「祖母呢?」
宮人福身,「官家萬福,太皇太后在潛兮閣,奴去替官家通傳。」
女嬰伸著稚嫩的小手蹭了蹭皇帝的鬍鬚,皇帝抬手握著女兒的小手,「不用了,祖母現在…我就在殿中等祖母出來就行,你別去打擾。」
「是。」
一直至太陽落盡,天色漸漸陷入昏黃時蕭幼清才從閣中走出,內侍扶著她提醒道:「半個時辰前官家到寧壽宮了,現在還在正殿候著。」
「官家來了你們怎麼不派人通報吾?」
「是官家得知太皇太后在潛兮閣便不讓人通報,說是怕打擾了太皇太后。」
「曹氏教出來的兒子,」蕭幼清眨了眨眼,「要比吾更會教。」
「先帝...」趙平低下頭。
「你是不是覺得先帝最後變成那樣是憲宗壓迫所致?」
「小人不敢。」
「錯即是錯,她也未曾說過自己是對的,是你們非要將推向一個聖君的位置。」
——正殿——
皇帝領著兒女請安,至登基到現在二十餘年堅持行跪拜禮,「孫兒給祖母請安,恭祝祖母身體康泰。」
「曾孫給曾祖母請安。」
內侍們將皇帝與公主扶起,隨後又搬來兩張交椅,皇帝開口道:「祖母。」
「官家有事就說吧。」
「九年前祖母七十大壽孫兒年紀尚小,少不更事便也不懂人情世故,如今祖母即將再次大壽,孫兒知道祖母不願浪費府庫銀錢大辦壽宴,但是如今國庫充裕,百姓富足,寒食節本就有國宴,孫兒便想...」
寒食節前夕是蕭幼清的誕辰,「吾為何不願過誕辰,你母親與姑母應當與你說過吧。」
皇帝猶豫的低下頭,「娘娘說...翁翁的忌辰...就在寒食節的前幾日。」隨後皇帝又擔憂的看著祖母,「可是祖母,人不能總活在過去,孫兒一直伴著祖母,從幼衝到成年再到如今為人父,常見著祖母獨自傷懷,也從不曾見祖母開懷笑過,孫兒...」皇帝自少年起便想盡了法子想讓祖母開心,可失真的笑容與開懷之笑有著天壤地別之分,漸漸的也讓少年失去了信心。
「抱歉。」蕭幼清長嘆道。
「不。」皇帝從交椅上坐起,至祖母膝前蹲下,「孫兒覺得是自己不夠孝順,也沒有足夠的耐心...」
蕭幼清抬起手摸著皇帝的襆頭,「你一直都是個聰明伶俐又乖巧的好孩子,這點祖母很是欣慰,祖母老了,便希望你能將心思多多放在國事之上。」
「孫兒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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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化二十二年春,太皇太后大壽,未大肆慶賀,但有宗室諸親及朝臣請表賀壽,同年夏至,太皇太后制命,立皇長女衛琪為皇太女,以三位翰林學士及宰臣分別擔任太女六傅,其中包括兩位女翰林及一位女相。
宣化二十二年冬,蕭幼清撤簾歸政靜養於寧壽宮,由蕭曹兩家及魏國大長公主輔政。
——寧壽宮——
「惠然。」
曹舒窈聽得聞喚後放下手中煎茶的動作走到蕭幼清身側蹲伏下,「娘娘。」
「有件事還要拜託你。」
「但憑娘娘吩咐。」
「這是我作為她的妻子最後想要為她做的事,可又正因為我是她的妻子所以我不能夠為她做,不得已才想要委託於你還有如華。」
「…」
「新婦一定代為完成。」曹舒窈很是心疼的看著太皇太后。
——福壽宮——
晃蕩的鞦韆發著咿呀咿呀的聲響,內廷之中常能見到紫袍的身影,衛如華伸手輕輕推著刷漆的梨花木鞦韆架,「即便你不與我說我也能夠知道,當年娘娘沒能夠阻止那群大臣便在心裡烙下了一道疤,以至於後來的禍及全族,娘娘心裡的爹爹,已然超越了生死吧。」
曹舒窈坐在鞦韆上,「這麼多年了,娘娘一直活在過去么?」
福壽宮為殿閣所改名,衛如華扭頭看著這座深宮,朱牆碧瓦,「這裡是娘娘與爹爹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觸目可見的皆是回憶,但我最深刻的還是兒時爹爹帶我去艮岳...」說著說著衛如華突然放慢了手中的速度使得鞦韆漸漸停下。
【「天下人天下事,萬事萬物並非天子一人說了算。」】「原來那個時候,爹爹就有那麼多無奈。」
曹舒窈又想起了太皇太后的囑託以及這些年來朝局的變化,「利用憲宗皇帝的廟號揪出守舊派勢力從而名正言順的清除…這已非常人的耐力,便是我也做不到吧。」
「做得到。」衛如華肯定道,「你若有心,有心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你便也能做到如此隱忍。」
「爹爹的愛是明目張胆想把一切都給娘娘,而娘娘的愛則是隱忍與剋制,正因為如此才成全了這段刻骨銘心為世人所羨慕的愛。」
宣化二十三年盛春,憲宗潛邸傳來花開的消息。
蕭幼清坐在裝有木輪的椅子上,曹舒窈將其推到潛邸的花院中,溫暖的春風從艮岳的山林間吹向昭慶坊,拂過人身時格外溫柔,鈴鐺隨風而動發著叮叮噹噹的聲響,酒家的長幡也隨之飄起。
原來的那座妓院依舊存在,只是老闆已經連續換了好幾個,寬闊的街道也隨著建築的增添而變得擁擠,觸目可見繁華之像。
春風拂動滿樹海棠,幾片花瓣在空中交疊起舞,一簇白色彼岸花在樹下盛開又隨風搖曳而動,在生命流盡的最後一刻,老人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漸漸產生了幻聽與幻覺,眼前出現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正從遠方走來,耳畔再次響起熟悉的叫喚,「姐姐。」她抬起手想要抓住,卻發現原來只是落日的殘影。
【落日的晚霞照耀著通向彼岸的不歸路,餘暉下站立的人並沒有影子,但笑容依舊乾淨爽朗。
「姐姐。」
「嗯?」
「你後悔嗎?」
「為什麼會後悔?」
「我將你困在這裡卻給不了你一個完整的人生。」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結局不變,我的選擇也依舊不會改變,依舊是生生世世想要相守的你,比起所謂的完整人生,我想,你給我的愛,足以勝過這世間的一切。」】
「這衛宋的天下我又替你守了二十年,不是我守不動了,而是我...」老人懷抱一隻銅爐,望著空中起舞的花瓣潸然淚下。
「想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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