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聖誕節的第二天,遠坂凜在返回冬木市的時候,一併帶上了最小的妹妹。
理由的話,倒是非常單純。
正如凜先前所說,遠坂堇的傷勢實在是太嚴重了,就算是在寶石魔術的治療下,也只是外表看起來完好、內在勉強連接起來,實際上不過是能勉強維持日常生活,乘坐公共交通不至於被人報警的程度而已。
凜要做的,就是將遠坂堇帶到唯一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人面前。
「真是稀客。難得看到你主動來拜訪我,凜。」
位於冬木市郊外的教堂,月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地面上,反射出凄清而又冰冷的白。黑色調的實木長椅整齊地排列著,在月光下倒如井然有序的墓碑一般,營造出肅穆的氛圍。而在祭壇的深處,身著黑色法衣的神父合上手裡的聖經,從容不迫地轉過身來。
神父的名字是言峰綺禮。
他是遠坂家已故的上代家主——遠坂時臣的弟子。既是遠坂凜的師兄,也是她在魔術上的第二個師父。
魔術師對於弟子的教導,一般來說都毫無保留。遠坂時臣更是如此,他幾乎教導了言峰綺禮一切他所會的魔術,煉金、降靈、召喚、占卜……而言峰綺禮在治癒魔術這方面的才能格外出類拔萃,甚至遠在他的師父遠坂時臣之上。
而這個人在治癒魔術上面的最佳成果,現在正站在遠坂凜的背後,以空虛的神情迴避著他的目光。
而這一點,讓言峰綺禮嘴角的笑容略微擴大了一些。
「原來如此。是堇又出現故障了嗎,凜?」
他所刻意選用的糟糕言辭,讓遠坂凜的神情更加險惡了。
「我說你啊,不要把別人的妹妹說得好像是鐘錶或者人偶一樣!」她不快地叉起腰,瞪著言峰綺禮的臉,「真是的,要不是教會確實在這方面更擅長一些……誰會想來找你這種冒牌神父啊!」
「難道不是因為你在治癒魔術上的修行不到位嗎,凜?」
神父帶著些許惡意的微笑,說出了越發挑動遠坂凜神經的言辭。
「你這傢伙——」
遠坂凜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卻有一隻手從背後拉住了她,制止了她繼續發火。遠坂凜回過頭,只見到最小的妹妹站在她身後,沒什麼表情地對她搖了搖頭。
「不要太在意神父說的話,姐姐。」寶石一樣的綠眼睛轉向了言峰綺禮的方向,「神父也是,不要太欺負姐姐了。你明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樣的。」
「確實。」神父曖昧地應了一句,向她們走來,「那麼,這次又是哪裡出了問題?」
「腹部。」遠坂凜的聲音也冷靜了下來,她代替妹妹回答道,「從內部破開了,內臟出血的情況不清楚,最下方的兩根肋骨也有折斷的跡象。雖然用寶石魔術治療過了,但堇對於魔術的耐性太高,我也只能治療到勉強連接起來的程度而已。剩下的靠你了,綺禮。」
「如此。」
言峰綺禮點了點頭,將寬大的手掌擱在一直沉默著的少女肩上。
「那麼,我帶她去治療了。」
「啊。」遠坂凜雙手交叉抱胸,坐在木質長椅上,「交給你了,綺禮。」
雖然這傢伙是個人渣,但是在治癒魔術上的造詣還是非常可靠的。這就是遠坂凜對於言峰綺禮的認知。
魔術師不能探詢其他人的魔術,基於這一魔術世界的鐵則,遠坂凜並沒有跟進治療室去探查情況的打算。更何況,言峰綺禮每一次都能治好遠坂堇,她對於師兄這方面還是很有信心的。
如果沒有他的話……
遠坂凜的眼神漸漸晦暗起來。
……八年前,失蹤三年突然返回的小堇,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而另一邊,診療室內。
遠坂堇躺在手術台上,戴著乳膠手套的大手輕輕摁壓著她的腹部,在確認了情況之後,神父收回手,撕下手套,從容不迫地捲起衣袖。
「看來凜的治療魔術確實需要再修行。」
他將法衣的衣袖一直卷到手肘以上,又拿出牛皮筋的管子扎住了左手臂的上方,很快,一條血管便如同蛇一樣在粗壯的小臂上凸顯出來。
「她沒有發現嗎?你的傷口並不是一次形成,而是累計疊加起來的。」言峰綺禮拋出了那個結論,「這一個月里,你難道一直在許願嗎?」
「是啊。」
遠坂堇以空虛的眼神注視著頭頂的天花板,她早就看慣了的景色。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倒是一貫不會去遮掩什麼。遮掩是為了讓旁人感到好過,但是,這個男人對於她並沒有那種溫柔的感情,所以,她在他面前也不需要顧忌什麼。
「我許願了。」她說,「很多很多次。」
「真難得,你居然也會為自己許願。」神父挑揀了一下,很快便選中了一枚型號偏小的手術刀,「怎麼,有喜歡的人了嗎?」
「一般來說,我為自己許願更多吧。」
少女傾聽著刀刃切開皮膚與肌理的聲音,稍稍閉上了眼睛。
「事實上,你很少有自己的願望——看你的表情,似乎是一場相當失敗的戀情啊。」神父審視著她的神情,帶著愉快的微笑割開了自己的血管,「你扭曲了他的感情讓他愛上你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還真是再糟糕也不過的開始了。會得到如此空虛的結尾,也不算意外。」
鮮血淅淅瀝瀝地滑下,言峰綺禮熟門熟路地找了一隻早已備好的玻璃杯接住。待到鮮血裝滿了半杯,他抽掉扎在上臂的牛皮筋,收緊了手臂的肌肉,很快便止住了血。隨著一段簡短的詠唱咒文,那道傷口很快便從結實的手臂上消失了。他放下衣袖,拿起玻璃杯向遠坂堇走來。
「喝吧。」他將盛著自己鮮血的玻璃杯遞到少女眼前。
「……」
遠坂堇默默撐著手術台坐起來,接過還帶著溫熱的玻璃杯。男人的血剛離開身體,在十二月底寒冷的空氣里,尚且帶著些許熱氣。她無言地看了許久,寶石一樣的眼瞳里看不出任何思緒。
「不喝嗎?」言峰綺禮的聲音越發愉快起來,「冷掉的話,口感只會更加糟糕吧。」
魔力也會隨著離體的時間而喪失純度。
他又補充了這樣一句。
從很久以前開始,言峰綺禮就很欣賞少女厭惡飲血卻不得不將這份靈藥一飲而盡的樣子。
就像現在,雖然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端麗的面龐也忍耐著不讓厭惡浮上表面,卻還是剋制不住地抿緊了嘴唇。最後還是一閉眼睛,將帶著濃濃血腥氣的朱紅液體一口氣喝乾。
「……」
遠坂堇放下玻璃杯,單手掩著唇,似乎在強制忍耐嘔吐的慾望。緊攥著玻璃杯的手指都微微發白。
「好孩子。」
他刻意伸出手去,撫摸了一下她的頭,滿意地看到少女厭惡地避開了他的手。這份惡意的愉悅讓言峰綺禮嘴角的笑容都擴大了一些。他將那隻手背到身後,低下頭,用另一隻手從她手中取走了玻璃杯。
「一直維持著『打開』的狀態對身體的負擔很大吧。」他愉快地欣賞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雖然實現願望本身不需要任何代價,但是,要『打開』連接的通道,還是需要魔力供給。而你自身的魔術素養太差,並沒有足以支撐『打開』的魔力。」
通道為了維持「打開」的狀態,就會從別的地方去榨取魔力。
所謂的魔力,歸根到底就是生命力。過度榨取自己的生命力,就會導致肉丨體的壞死。從神經末梢開始,直到「啪」的一聲破裂開來。
「所以,你必須從外界去攝取魔力。」言峰綺禮笑著說出了已經對她重複過無數次的言辭,「僅僅是寄宿在寶石里的魔力,對你來說還是不夠的。最好的補充魔力的方式,還是直接攝入。」
是啊,直接攝入。無論是攫取靈魂,掠奪他人的生命力,吸收他人的血肉……亦或者是魔術師之間最為常見的……
遠坂堇並不願意接受那種方式,所以,她會在不堪重負的時候來到這座教堂,在既是神父也是魔術師的言峰綺禮這裡,攝入他飽含魔力的血液。
好在她許願的時候很少,所以「打開」所需的魔力也不多,一般來說,半杯像言峰綺禮這類成年男性的魔術師的血液,也就足夠她支撐很長一段時間了。
「不過,你這一次受損的狀況格外嚴重,看來需要進入第二階段的治療了。」
言峰綺禮抬起手臂,在黑色的法衣之下,一道道猩紅的刻印,正散發著幽暗的光輝。
那是上一次聖杯戰爭中,由他的父親言峰璃正所交付給他的財產——過去所有聖杯戰爭參賽者未用盡的令咒——至純至濃的魔力的結晶。
「我會用這個給你修補身體。」他將手掌擱在少女柔軟的腹部,手臂上的令咒隨著這個動作消失了一劃,「姑且忍耐一下吧。在這之後,你的身體大概會輕鬆很多吧。」
言峰綺禮微笑著看著令咒一劃又一劃從自己的手臂上消失。
是的。
這些令咒足夠填補她身體魔力的空缺,讓她因為生命力不足而病痛纏身的軀體變得輕鬆起來,估計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變得前所未有的健康起來吧。
不過——
已經習慣了魔力充足狀態的身體,真的能夠容忍再一次回到先前那個狀態嗎?
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