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皇后與李蓉對視著,互不相讓,片刻后,皇后還是敗退下來,畢竟李蓉這樣說了,她若是還要強行讓李蓉退下來,拂了李蓉的面子,也讓場面太過難看。
反正李川要選的對象是定下來的,李蓉加進來也無妨。
於是皇后笑了笑,只道:「就你頑劣。那就給平樂公主也上一個香爐。」
「謝母后。」李蓉笑著行禮。
沒了一會兒,香爐和常用的香料一一放在了盤子里端上來,放在了每個姑娘面前。
若是辨別香味,世家女子大多知道,但若真的動手調香,便不是每個姑娘都會的了。但能辨別香味,也算有了基礎,於是所有人動起手來,至少能將自己常用的一些香囊調製出來,放進香爐里。
李蓉算不得此中高手,但以前裴文宣擅於調香,曾經給她配過幾個香囊,她按著當年裴文宣給的一個方子,一面慢悠悠調著香,一面時刻關注著周邊。
所有人都在低頭挑選嗅著手邊的材料,尤其是上官雅和柔妃推薦的蕭氏女蕭薇,她們明顯都是此道高手,動作優雅純熟,十分漂亮。
而上官雅身後的秦真真則不知道在做什麼,一直低著頭磨著手邊的材料,彷彿是在努力融入群體找點事兒干。
李蓉一面挑選著材料,一面思索著這一出里所有人的心思。
柔妃推選她的侄女,她母後為了扶上官雅,而皇帝李明其實並不關注太子娶的是柔妃的侄女還是其他人,只要不要娶上官雅和蘇容雯這種大族就可以。
而柔妃的手段向來又比她母親高了許多,她不可能沒有猜到皇后一定會向太子暗中授意,提前將上官雅會調製的香告訴太子,然後讓太子選上官雅的香。
所以,柔妃一定會有她的安排。
李蓉觀察著面前的香爐,這些香爐都一模一樣,下方是一截鵝黃色的綢緞,綢緞之下是寫了每個姑娘名字的香箋,等一會兒宮人會用托盤端著香爐送到李川那裡去,李川聞香選人,然後從下方取出名字送回來。
如果她是柔妃,她一定會安排人手,半路將上官雅的香截了,將上官雅的香和蕭薇的香調換。
李川選了上官雅的香,等於選了蕭薇的香。
李蓉將全場人的心思猜了一遍,面上不動聲色,自己一面調香,一面好似在記錄什麼一般,在紙上寫寫畫畫。
沒了一會兒,時間差不多到了,皇后宣布侍從將香爐收起來,一一往前殿收過去。
場面一時混亂起來,所有人都放鬆下來,李蓉抬眼看了一眼蕭薇,見蕭薇面上帶笑,似乎是胸有成竹,又看了一眼對面的上官雅。
收香爐的侍從已經快到上官雅面前,上官雅蓋好香爐,抬手端起來,而後她似乎是掉了什麼東西,轉過頭去,看向身後秦真真道:「秦二小姐,可否幫個忙?」
秦真真抬眼,便見上官雅笑了笑,頗有幾分歉意道:「我的香囊滾到你那兒去了,能否勞煩秦二小姐幫忙撿一下?」
秦真真倒也沒有多說,回頭就去撿上官雅的香囊,也就是這一低頭,上官雅迅速將兩個香爐一換,便轉身將秦真真的香爐放在自己的托盤上,回身交給了剛走過來的侍從。
上官雅這動作極快,等秦真真回頭時,侍從已經端著香爐走了。
秦真真將她掉的香囊交給她,上官雅點頭說了聲:「謝謝。」
剛準備轉身,就聽秦真真低聲道:「你不當換我的香爐。」
上官雅沒想到秦真真發現得這麼快,不由得愣了愣,隨後她立刻露出幾分茫然來,彷彿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一般:「秦二小姐什麼意思?」
秦真真抬眼瞧著她,清明的眼裡似是什麼都知道得清楚,這時侍從彎腰收走了秦真真的盤子,秦真真轉頭看向侍從,正要說些什麼,就被上官雅一把握住手腕,上官雅語速極快道:「方才秦二小姐的香爐是什麼香?聞著十分有意思。」
秦真真被這麼一打岔,就看著侍從將香爐端走離開。
等侍從走了之後,上官雅才放開她,低聲道:「你放心,我不害你,煩請幫個忙。」
說完,上官雅便放開她轉回身去。
這一切不過片刻,李蓉遠遠瞧著,雖然她沒看清楚對面兩人具體怎麼回事兒,說了些什麼,但見上官雅動作極快交了香爐,秦真真又欲說些什麼,便猜想出幾分來。
上官雅應當是被她說動了,但上官雅並沒有能力說服上官家和皇后,所以她只能用這個法子。
如今李川隨便選出任何一個二流世家的姑娘,李明都會當場賜婚,秦真真身份剛好適合,加上秦家本是將門,秦真真父親雖死,但叔伯仍在,李川若是娶了秦真真,兵權上便又加幾分籌碼。
上官雅知道皇後為她鋪路,她把這條路送給秦真真,只要今日秦真真賜婚,上官雅的身份不可能當側妃,那麼上官家和李川這門婚事便也就散了。而秦真真的身份總比蕭薇好,這個決定,到的確是為所有人著想了。
只是李蓉始終擔心秦真真和李川重蹈覆轍,於是上官雅剛回過身來,她便垂眸喝茶,同旁邊靜蘭道:「去找駙馬,讓他把我這香的方子給太子,讓太子選我的香。」
靜蘭應聲,不著痕迹拿走了李蓉方才寫下的香的配料,隨後便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各路人馬的消息一路傳到正殿,侍從帶著皇后的消息和各世家女子的熏香送到席上,皇帝聽了皇后的意思,大笑道:「今日是你們年輕人的聚會,既然要挑,那就由諸位一起吧,這次調香的魁首由太子欽點,剩下兩名由各位一起推選,如何?」
在場人立刻應和下來,於是從大殿席位最上端開始,每一個香爐逐一往下傳遞,然後選出前三名按編號寫在紙上。
李川坐在高坐上,他神色辨不清悲喜,早在入席之前,他就已經得了皇后的吩咐,確認了今日要選的人。他覺得心裡像是壓著什麼,所有人都在高興,只有他覺得茫然中帶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壓抑。
就像他生命里無數次,等待著被決定的剎那。
命運被主宰的無力感,一次一次湧上來,在他坐在高位俯視著其他人時,這種荒謬的對比感,無比清晰的湧現在他心頭。
隨著香爐一起進來的,還有李蓉的紙條,裴文宣從侍從手裡接過紙條,他迅速掃了一眼,心裡思量了片刻。
他看向高台上坐著的李川,思索片刻后,便讓人在侍從將香爐交給他的片刻,低聲道:「告訴太子殿下,選平樂公主,白檀香。」
侍從神色不變,沒了一會兒后,香爐傳遞到太子手裡時,侍從極快低語:「選平樂公主,白檀香。」
李川手微微一頓,侍從起身去了下一桌。
裴文宣辨別著不斷傳過來的香味,辨香是極難的一件事,尤其是這種不斷辨認的流程里,有許多人幾乎難以分辨,失去了嗅覺。
然而裴文宣本就擅長香道,他不斷尋覓著李蓉寫的白檀香,一面思索著女賓席中具體發生了什麼。
香爐在席間流轉,上官雅的香爐和蕭薇的香爐一前一後送進來,還未入殿,前後兩個侍從就極快交換了香爐下壓著的紙條名字,然後傳了上去。
連著兩次交換,秦真真的香爐徹底換到了蕭薇的名下,而蕭薇的香爐換到了上官雅的名下,上官雅的香爐則換到了秦真真的名下。
三個人的香爐按著順序送上去,蕭薇和上官雅調香水平極高,送進大殿沒有一會兒,蘇容華便驚嘆起來:「不知這三十四號香爐出自誰的手筆?當得今日三甲!」
他一貫是個沒規矩的,這麼嚷嚷出聲來,倒也沒人驚訝,只有旁邊蘇容卿提醒他道:「大哥,寫在紙上即可,魁首當由太子殿下定奪。」
「無妨的,」李川聽蘇容卿提醒蘇容華,他本還在等著各路消息,怕這樣其他人不好傳話給他,忙笑道,「大家各抒己見,討論討論也好。」
說著,李蓉的香送了上來。
李蓉調香沒什麼天賦,用的配方全是抄裴文宣的,裴文宣一聞就聞了出來,他還聞出來,李蓉手抖,少放了一錢沉香。
裴文宣頗有些嫌棄,覺得回去得好好教教李蓉,不然一個公主總抄他的方子,太丟分。
他心裡琢磨著怎麼回去教李蓉,面上卻是露出欣賞神色來,聲音平穩,用李川能聽到的聲音笑道:「這四十一號的白檀香不錯,當屬最佳。」
李川聽到這話,抬眼朝裴文宣看去,裴文宣笑著瞧了李川一眼,不著痕迹點了點頭。
李川心裡有底,便知這是李蓉的香爐,他也不知道怎麼,突然有了幾分高興,又有幾分感動。
她終歸是他姐姐,和這深宮裡的其他人不同。
李蓉的香爐傳到李川面前,李川端起香爐聞了一下,故作穩重將香爐的編號寫在了旁邊。
香爐一一傳完,便開始統計分數。
因為魁首由李川欽點,其他人只需要選出前面兩位就是,等統計完編號,李川將自己定下的魁首編號交出去,而後侍從將對應的編號托盤下的名字抽了出來,遞給了李川,由李川宣讀。
李明笑意慢慢等著李川宣布三甲,李川取了名字,平靜道:「第三名,上官雅。」
上官雅在第三,李明笑意更深,李川抽出第二張紙:「第二名,秦真真。」
說著,李川看見最後一張紙上的名字,露出笑容來,他抬起頭,好似有些高興道:「第一名,平樂公主,李蓉。」
聽到這話,李明頓時愣了,旋即他便皺起眉頭:「平樂怎麼也在裡面?」
「父皇,」李川好似不知發生什麼一般,轉頭笑道,「姐姐調香過去雖然不濟,但這一次的確不錯,父皇可千萬別被之前的印象遮了眼。」
李川這麼一說,李明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總不能說,這事兒就是他們用來給李川選妃的,不可能讓李蓉也參加進去,更不可能讓李川選讓李蓉。
好在李川選李蓉,雖然沒能讓他選一個寒門太子妃,但也總比選上官雅好,李明很快笑起來:「你說得是,朕不該小瞧了她,該賞還是的賞,把她們幾個宣過來受賞吧。」
李明的吩咐送下去,由福來送到了御花園。
所有姑娘都在等著結果,老遠見福來走在湖心長廊上,穿過湖中央走過來,所有人都有些緊張了。
福來到了水榭邊上,先給皇后柔妃行禮,隨後說明了來意道:「前三位勝出的姑娘前殿選出來了,老奴奉陛下旨意,請三位姑娘去正殿受賞。」
皇後點了點頭,抬手道:「你宣吧。」
福來行了個禮,轉過身去,看向眾人道:「請平樂公主殿下,秦氏真真小姐,上官氏雅小姐,隨老奴入正殿受賞。」
聽到這話,柔妃頓時臉色大變,蕭薇不可置信抬頭,上官雅和秦真真都面露驚詫,皇后皺起眉頭,頗為不安道:「此次調香魁首是誰?」
「回娘娘,」福來笑起來,「是平樂公主殿下。」
皇后抬眼看向李蓉,李蓉立刻露出驚訝的神色來,高興道:「是我?」
「是呢,」福來誇讚道,「殿下調香技藝非凡,大家都稱讚有加。殿下還是快些起來,去前殿領賞吧。」
「好極,」李蓉站起身來,神色歡愉,「我許久沒領過賞了,當真是喜事。」
說著,李蓉轉身朝皇後行禮道:「母后,我去父皇那兒領賞了。」
皇后看著李蓉,一時有口難言,她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下來道:「你去吧。」
李蓉行禮退下,領著上官雅和秦真真一起跟隨著福來往正殿前去。
李蓉走在前面,上官雅和秦真真並肩而立,上官雅悄悄戳了戳秦真真,小聲道:「你調香技術不錯呀?」
秦真真皺起眉頭,她壓低了聲,小聲道:「我不會,香爐是空的。」
「這也能得賞?」
上官雅不可思議,開始迅速思索著會有什麼陰謀,李蓉在前面聽著,抿唇笑起來,轉過頭提醒上官雅:「你的香,能寫你的名字嗎?」
上官雅立刻反應過來,震驚道:「是蕭……」
李蓉抬起手,輕輕按在了唇上。上官雅心領神會,立刻表示明白。
福來聽三人說話,便走上前面,方便三人說話,李蓉退了幾步,走在兩人中間去,轉頭看旁邊秦真真道:「你知道她換了你香爐?」
秦真真遲疑片刻,應聲道:「知道。」
「不說?」
秦真真抬眼,看向旁邊環胸含笑的上官雅,她搖了搖頭:「我沒有放東西進香爐,若她害我,我可以證明那香爐不是我的。若她不是害我,她當有自己的難處,我順手幫忙,也無所謂。」
李蓉聽到這話,有幾分無奈。
上官雅嘆了口氣道:「那你可得慶幸,今兒個遇到的是我。」
秦真真笑起來:「若不是上官小姐,我也未必會幫這個忙。」
「哦?」李蓉有些好奇,「為什麼是她你就幫忙?」
「因為我父親說過,」秦真真看向水中倒映的明月,眼中有了幾分懷念,「若想知道一個人可不可信,就看她的眼睛。」
「那你看我呢?」李蓉有些好奇,秦真真轉過頭來,她靜靜看著李蓉,許久之後,秦真真溫和道:「殿下是很好的人。」
「那你就看錯了。」上官雅抬手搭在李蓉的肩頭,探過半邊身子,笑著道,「這位殿下,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李蓉被上官雅搭了肩膀,她淡淡瞧了上官雅一眼,上官雅倒也不怕,笑著迎向李蓉的目光,李蓉和她對視片刻后,忍不住笑了,推了上官雅一把,小聲道:「你膽子倒是大得很。」
上官雅被她一推,嘻嘻哈哈笑起來,只道:「反正最差的一面也讓殿下知道了,不如放肆一點。殿下要有興趣,改日找個時間,和我一起去詩社喝茶?」
「喝茶?」李蓉冷笑一聲,「要不要多帶點銀子賭個大小?」
上官雅被她這麼一問,頓時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小聲道:「在宮裡,不能問得委婉一些嗎?」
三人一路玩鬧著,就到了正殿,李蓉抬眼先看到高座上的李明,隨後是李川,然後往下是蘇容卿,之後是裴文宣。
裴文宣見李蓉看過來,端著酒杯一挑眉,似乎是有幾分邀功的模樣。
李蓉看著裴文宣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她目光從他身上不著痕迹掃過,而後回到李明身上,笑著同李明行禮:「見過父皇。」
「起身吧。」李明在高台上,抬手讓她起身,而後將手撐在膝蓋上,笑道,「朕記得你以前在香道上也沒怎麼擅長,今個兒可真是大放異彩。」
「那得謝謝駙馬,」李蓉笑著將目光落在裴文宣身上,「我今天配香的方子,其實都是駙馬教的。」
「朕就說呢,」李明轉頭看向旁邊的李川,「就你姐姐那三腳貓的功夫,朕能不清楚?」
說著,李明打量了李蓉身後的秦真真和上官雅,慢悠悠道:「雅兒的本事,我是聽說的,不過今日這個秦二小姐,有些面生啊。秦小姐,」李明瞧著秦真真,抬手道,「你上前一步,讓朕看看,能調出這樣的香的姑娘,是個什麼模樣。」
秦真真皺起眉頭,她看了上官雅一眼,走上前去。
李明靜靜端詳著她,所有人心都跳得飛快。
李蓉飛快思索著,如果此時李明找一個由頭要賜婚,應當如何應對。
她下意識抬眼,本是看向裴文宣的方向,不想她正對著的方向坐的是蘇容卿,蘇容卿也在看她,於是她抬眼那一瞬間,目光交接而上,李蓉便愣了。
蘇容卿似乎是看出了她擔憂什麼,李蓉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蘇容卿突然開口道:「陛下,三位姑娘一直這麼站著,怕是累了,您還是早些賞了東西,讓她們先退下吧。」
這話頗有些沒規矩,若是蘇容華說,倒也不奇怪,但是出自一貫自持的蘇容卿之口,就有些詭異了。
所有人看過去,蘇容卿面上含笑,恭敬看著李明。
李明思索了片刻,笑道:「蘇愛卿說的是。川兒,你替朕將東西給三位送過去。」
李川應了聲,他站起身來,領著侍從端著東西走到李蓉面前,他將一對金鳳銜珠步搖交給李蓉,朝李蓉眨了眨眼,小聲道:「姐,謝謝。」
他好似很高興,李蓉愣了愣,她沒想到李川竟然會這麼高興。
李川將東西遞給她,笑著離開。李蓉站在原地,順著李川的目光看過去,就見李川到了秦真真面前。
秦真真恭恭敬敬,李川看她的眼裡卻有了幾分調笑:「孤沒想到,秦二小姐不僅拳腳功夫不錯,調香一道也如此擅長。」
「殿下謬讚。」秦真真垂下眼眸,看著地面,沒有半點逾矩。
李川將東西交給秦真真,秦真真規規矩矩謝過,李川便走到上官雅面前。
上官雅和他算是表親,但也不是很熟悉,李川對她恭敬許多,將東西交給上官雅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三個人領了賞,李明似乎是有些疲憊了,隨後道:「天色夜晚了,朕有些乏了,你們年輕人自便吧。」
說著,李明由福來扶著起身,在一片恭送聲中離開。
等李明走後,三個姑娘一起走出大殿,上官雅看了兩人一眼,笑道:「你們現下回去么?」
「我應當自己先回去了。」
秦真真說著,抬眼看向上官雅:「你呢?」
「我爹可能還有一會兒,」上官雅指了指大殿,「我先回御花園同幾個朋友再聊一會兒,你們自便。」
「去吧。」李蓉點頭道,「我等駙馬一起回去。」
「你們感情不錯呀。」上官雅挑起眉,李蓉恨不得踹她一腳,她明顯發現,上官雅似乎是覺得她們有了什麼秘密,便有些放肆起來,於是她催促道,「趕緊走,改日茶樓找你。」
「好說。」
上官雅應下,便轉身離開了去。
上官雅走後,秦真真轉頭看向李蓉,恭敬行禮道:「殿下,若無他事,民女先告辭了。」
「等等!」李蓉叫住她,秦真真回過身來,看向站在台階上的李蓉。
秦真真衣著素雅,五官寡淡,風輕輕吹來,揚起她素衫。
似乎因為習武,她整個人總是有種難言的挺拔,似如松竹亭立,又似寶劍出鋒。
她在這個宮廷里,哪怕只是站著,都顯出一種明顯的格格不入,和當年李蓉所見到的秦真真,相似又不同。
她心中驟然顫動,一瞬之間,腦海中就閃過方才李川同她說笑的模樣,那畫面和後來秦真真出殯的畫面交疊,激得她喉頭髮緊,無形的惶恐密密麻麻蔓延。
她看著月下靜候著她言語的姑娘,許久后,終於道:「今日上官雅換了你的香爐,本是想讓你替她被賜婚成為太子妃。」
秦真真露出詫異神色,李蓉繼續道:「我幫你,是受人所託。我與裴文宣兩人沒有感情,我與他約定好的,日後等我們擺脫了這些束縛,我們會和離。」
秦真真聽著這些話,慢慢睜大了眼,李蓉笑起來:「宮中是非很多,日後你若出行宮中,還要需得小心一些。」
說完,李蓉也沒等秦真真答話,便轉過身,步入大殿去找裴文宣。
裴文宣正和人告別完,回頭見李蓉在門口等他,他心中一暖,笑著上前去,停在李蓉身邊,將她上下一打量,彎了眉眼道:「殿下今日大獲全勝,似乎很是歡喜?」
李蓉低頭一笑:「今日裴大人似乎也很高興。」
「除非殿下欺負我,不然我有不高興的時候嗎?」
裴文宣同李蓉一起回去,好奇道:「你們御花園裡是怎麼的,今個兒這麼熱鬧?」
李蓉將御花園裡發生的事兒同裴文宣說了一遍,兩人一面說一面上了馬車,裴文宣感慨道:「女人的世界,總是如此精彩。」
「你可以加入啊。」李蓉笑起來。
裴文宣趕緊擺手:「罷了罷了,不必了,這種局面,也就公主大人能應付。」
李蓉輕笑不言,她轉頭看向窗外。
此刻他們已經出了宮城,窗外明月高照,她靜靜凝視著月亮,緩聲道:「月缺總會月圓,裴文宣,你說註定的事,是不是總是難以更改?」
裴文宣有些奇怪李蓉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他不由得道:「你是在問什麼?」
「我今天,突然知道為什麼川兒會喜歡秦真真。」
李蓉轉過頭去,看向裴文宣:「以川兒的心性,在宮中遇到這樣的人,喜歡並不奇怪。」
裴文宣不說話,他看著李蓉的眼睛,一瞬間,他彷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你想過和離后做些什麼嗎?」
李蓉好奇看著他,裴文宣靜靜瞧著李蓉,他覺得有種酸澀蔓延上來,可他唇邊笑意不墜:「沒想過太細。」
「上一世秦真真死,你不遺憾嗎?」
裴文宣不說話,他笑著看著李蓉,李蓉繼續道:「我知道你心裡有她,上一世她去的早,你心裡對她有愧疚。你這個人喜歡誰,從來也不想著要什麼,可這輩子為了她好,你應當去努力一點。」
「努力做什麼?」
裴文宣雙手攏在袖中,靠在馬車車壁上,聽李蓉冷靜道:「她現在在適婚年紀,你我和離順利的話大概要三年,你若現在不同她約定好,怕到時候她會先提前嫁人。之前我同你說話大多是玩笑,但今日我卻是認真同你說,」李蓉抬眼看他,「你應當做點什麼。」
「比如?」
「我今日同她說了,我幫她是因為你。我也告訴她了,我們沒什麼感情,三年後就要和離。她沒反應過來,我先走了,後面我們安排一些機會,你去接觸她。你們本有感情,你對她好一些,再同她告白,等你們定情下來,我們告知秦臨一聲,將她送到北方去,讓她躲過這三年。之後我們和離,」李蓉笑起來,她抬眼看向裴文宣,「我去給你提親。」
裴文宣不說話,他靜靜看著李蓉。
李蓉有些疑惑:「你怎的不說話?」
「我有什麼好說?」裴文宣笑起來,「殿下不都安排好了嗎?每個人在你心裡,當做什麼,不都清楚了嗎?」
「你若有不滿,」李蓉緩聲道,「你可同我說。你是不是覺得,將她送到北方去,委屈了她?」
裴文宣聽不下去了,他起身來,喊了一聲:「停車!」
馬車驟然停下,裴文宣掀了帘子就跳了出去。
李蓉愣了愣,她只得了裴文宣一個背影,就見人下了馬車。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就覺得他們彷彿是突然回到了上一世,裴文宣不滿,從不同她多說,爭執了發了脾氣,他就走。
只是以前吵,吵便吵了,今日裴文宣這麼走了,她竟覺得有幾分難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日事太多,讓她心力交瘁的原因。
她控制著情緒,平靜吩咐外面:「派人跟著駙馬,免得他出事,先回吧。」
外面忐忑應了聲,李蓉抬手扶額,感覺馬車重新動作。
裴文宣背對著李蓉的馬車往前走,他心裡氣不打一處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生什麼氣。
他是知道李蓉的脾氣的。
李蓉這個人,她認定的事情,就會好好安排。
她心裡認定他心裡有過秦真真,就覺得秦真真是他一輩子的遺憾,他應該彌補。
她心裡猜想李川還會喜歡秦真真,覺得秦真真和李川不應該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
於是她就選一個最好的結果,讓秦真真和他在一起。
到不能說她錯了,她把每個人都考慮了,每個人她都希望他過的好。
能怪她什麼呢?
可是裴文宣就是覺得難受,說不出的難受,他背對著馬車往反方向走,聽到身後馬車動起來,他突然又頓住腳步。
他一瞬間想起上一世,他無數次見過的李蓉的背影。
他回過頭去,看著馬車漸行漸遠,他靜靜瞧著,片刻后,他咬了咬牙,沖了回去,追上馬車,大喝了著拍打上馬車車壁,大聲道:「停下!給我停下!」
李蓉被裴文宣嚇了一跳,馬車應聲停下,李蓉立刻用金扇卷了帘子,冷眼抬頭看向站在馬車邊上的裴文宣,怒道:「你發什麼瘋?」
車夫見兩人似乎是要吵起來,趕緊跳下馬車離開,一時之間周邊都被清空開去,就剩下兩個人,裴文宣盯著李蓉,抓緊了馬車邊緣,冷聲道:「李蓉我告訴你,以後如果你要決定我的事情,你至少要先問我一聲願不願意。」
李蓉愣在原地,裴文宣語速極快,似是在發泄什麼:「你覺得我是什麼人,你覺得我會想什麼,你覺得我該做什麼,你都得先經過我同意。」
「原來是興師問罪,」李蓉苦笑,「比如呢?我今日是誤解了裴大人什麼,讓裴大人氣憤至此?」
裴文宣沒說話,他就只是看著她,她神色平靜,一如既往,好似沒有什麼能動搖她半分。明明都在傾盆大雨之中,他早已滿身狼狽,她卻仍舊從容矜雅,不亂分毫。
他又酸又恨,恨得衝上去把這個人拖下來,一起滾在泥濘里。
可他又捨不得,他心裡里的李蓉,一輩子都應當是這副模樣。
他就只能是看著她,用目光發泄著一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可他卻清楚知道,如果他始終說,如果他和上一世一樣,始終逃避。
那麼這一世和上一世,沒有什麼不同。
於是好久后,他才掙扎著出聲,一字一句,艱難道:「我不喜歡秦真真。」
「我知道。」李蓉聽他說這事,立刻理解,緩聲安撫道,「畢竟過了很多年,你不可能和以前一樣喜歡她。可其實……」
「沒有其實,也沒有什麼和以前一樣喜歡!」
裴文宣打斷她,大聲道:「我年少時候,對她就不是喜歡!」
李蓉愣住,裴文宣說出口來,剩下得似乎都自然而然,他看著她,靠近他,認真繼續:「我從來不會思念她,我從來不會想她,我從來不會走在路上看見一根簪子想要買給她,我也從來不會想過要親吻她。」
「只是從小他們都告訴我,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一直以為,這就是喜歡。」
「可是後來我遇見了一個人,」裴文宣看著李蓉,染了水汽的眼珠微動,似乎是帶了幾分笑意,「我看見她高興我就高興,我看見她難過我就緊張,她看過一根簪子我就會記在心上,她一笑我就覺得世上再無寒冬。」
「她不在我思念她,哪怕是去官署我也會想著給她寫紙條回去,我會想我們會有幾個孩子,我會想和她白頭到老。」
「李蓉,」裴文宣深吸一口氣,「我對秦真真沒有遺憾。她死了,我作為朋友,作為兄長,我儘力了,我沒想過要和她重來一輩子,從一開始,我從沒想過和她重來。如果我想過片刻,春宴我就不會去。」
「如果我有什麼遺憾。」
裴文宣聲音頓下來,他看著李蓉,好久后,才沙啞開口:「那只有你。」
「因為我真的喜歡過,又失去過的人,」裴文宣笑起來,那一笑像哭了一般,「只有李蓉。」
※※※※※※※※※※※※※※※※※※※※
【小劇場】
李蓉:「我們吵架歸吵架,你們跑這麼遠做什麼?」
車夫:「方便你們盡情發揮。」
李蓉:「有什麼好發揮的?他還能打我??」
群眾:「他不能打你,但他能親你。」
李蓉:「……」
(後來)
李蓉:「我們要吵架了,請你們站遠點。」
裴文宣:「是的,我想親老婆,請站遠點。」
李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