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這個念頭閃過那一瞬,裴文宣有些驚到。
身後是李蓉平緩的呼吸聲,裴文宣僵著身子,他在黑夜裡睜著眼,不敢想下去。
可是腦子停不下來構想,他開始忍不住幻想蘇容卿和李蓉在一起,那樣的場景並不陌生,這是他記憶里見過無數次的事。
但這幻想比記憶里更殘忍的是,這一生和前世不同。
前世他清楚知道,蘇容卿一輩子不能真正搶走李蓉,他身有殘缺,他身份低微,他和李蓉隔著血海深仇,他們兩個人不過是在黑夜中偎依取暖,他不可能真正意義上擁有李蓉,李蓉是裴文宣的妻子,永遠都是。
可如今不一樣。
蘇容卿如今是名門公子,幾百年世家出身,他可以八抬大轎娶回李蓉,生兒育女,從那一刻開始,李蓉就和他不會有任何的、一點點的關係。
這個想法浮現在腦海的時候,裴文宣從未如此清晰的感知到銳痛劃過內心,這種疼痛似乎是在提醒,也是一種預告。
讓他明白,所謂讓李蓉和蘇容卿在一起,於他而言,不過是葉公好龍。
他其實貪慕著李蓉的一切,前生如此,今生,他也並沒有真正擺脫。
前世他知道自己得不到李蓉,便不斷告訴自己,他不在意,在謊言和偶爾的清醒里苦苦掙扎,一直到今生去回顧,才敢說出那一句他最大的遺憾,是李蓉。
而如今他彷彿又是在回顧上一世的路,他得不到李蓉,他清楚知道。
李蓉這樣的人,哪裡會這麼輕易回頭,當年她對他的喜歡便不過是淺嘗輒止,又何況如今的他?
他給過李蓉傷害,刺痛過李蓉的信任,而他也不是什麼完美的人,他小氣、優柔寡斷、感情用事、心思深沉,家裡亂七八糟的事一大堆,和蘇容卿根本沒法比。別人看或許還會說他是裴大公子,可李蓉卻把他看得真真透透,知道他這皮囊下,是多麼普通的一個狗東西。
他知道這樣的自己,無法讓李蓉回頭,於是他偽作自己也從沒回頭,但其實李蓉於他,便似烈酒,如罌粟,沾染過後,是根本戒不斷的癮。
再來多少次,只要兩個人相遇,他便會淪陷其中。
裴文宣意識到這一點,閉上眼睛,有些痛苦。
他不願再深想下去了。
他閉著眼,或許是因為一日太過疲憊,終於還是睡了過去,只是一夜夢裡恍惚都是些前世的場景,又回顧到他娶李蓉那一天,他看見李蓉將手裡團扇放下來,然後抬起眼來,笑著瞧他,叫了一聲:「容卿。」
他從夢裡驚醒,在黑夜中喘著粗氣,外面人低聲提醒他該上朝去了,裴文宣緩了一會兒,才低低應聲,正要起身去隔壁洗漱,以免吵到李蓉,就看李蓉坐起身來,揉著眼道:「要去早朝了?」
「是。」
裴文宣說著,才想起來,李蓉既然建立了監察司,有了官職,她便也得去上早朝。
李蓉頭一天上朝,掙扎著爬起來,看上去顯得異常痛苦,這模樣惹笑了裴文宣,他伸手扶了她一把,喚人進來,扶著她下床來,笑道:「今天要上朝,昨個兒還不早睡,吃苦頭了吧?」
「裴文宣,」李榮閉著眼,想爭取再多睡一會兒,含糊道,「你每天怎麼起床的呀?」
裴文宣被她問笑,卻也沒答話,侍女進門來,扶著李蓉給李蓉穿衣服。
兩人換了衣服,李蓉打著哈欠和他一起出門,此時天還沒亮,李蓉坐上馬車,便對裴文宣道:「到了你叫我,我得再睡一會兒。」
裴文宣應了一聲,他看李蓉撐著頭靠在馬車邊上睡,他靜靜瞧了一會兒,心裡五味陳雜。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該靠近李蓉一點,還是該離李蓉遠一點,他就看著李蓉對一切渾然不知,還和平常沒有任何不同一般低頭打盹。
裴文宣看了許久后,終於是在李蓉差點摔下去前一瞬,一把扶住她,李蓉茫然抬眼,裴文宣坐到她身邊來,抬手將她按在自己肩上,低聲道:「靠著吧。」
李蓉應了一聲,也沒察覺什麼不同,就靠在裴文宣肩頭。
到了皇宮時,天有了幾分亮色,兩人從馬車上下來,一起步入宮中。
清晨的風帶著幾分涼意,吹得李蓉頭腦清醒了許多,她來了精神,轉頭看向一直不說話的裴文宣:「今個兒你很奇怪啊。」
裴文宣手持笏板,神色平靜,不痛不癢道:「哦?」
「你今天在想什麼呢,我都快摔了你才過來給我靠?你平時不這樣的。」
「嗯?」裴文宣假作無事,「我也沒注意,可能沒休息好,沒想到。」
「也是,」李蓉點頭,隨後她想起什麼來,笑道,「我許久沒體會過睡不足的感覺,如今終於體會到,覺得太過難受。日後你忙起來還是要適度,不要太過勞累了。」
裴文宣應了一聲,淡道:「謝過殿下。」
李蓉見裴文宣情緒不佳,她狐疑瞧了他幾眼,實在理不清楚裴文宣的想法。
好在很快兩人就到了大殿門口,李蓉和他分開站開,李蓉身份高,便站在前列,裴文宣站在隊伍後排,兩人隔得遠,倒也沒什麼話說。
李蓉往人群一站,所有人都偷偷窺探著。昨日監察司設立的聖旨就已經下來了,隨後就一一通知了各部,做事的都是皇帝身邊的親信,可見皇帝對此事極為看重。
如今李蓉真的來上朝了,所有人便都又好奇,又疑惑,偷瞧著李蓉,看李蓉打算怎麼上這個朝。
所有人暗中打量李蓉,李蓉心裡知道,絲毫沒有少女的羞澀,老神神在,兩眼一閉,站著補覺。
過了一會兒后,李明便到了,開始宣布臨朝,所有官員流水一般進入大殿,李蓉同上官旭並列而入,一個人成了一排,等進了大殿後,她也沒有半分尷尬,跟著眾人叩首后,直起身來,李明見她就站在大殿中間,不由得笑起來:「平樂怎麼和上官大人站一塊兒了?來,到朕邊上來。」
李蓉得了這話,笑著道:「是。」
說著,她便上了高台上,站在李明左手下方的台階上。
這便算是她的位置了。
這個位置一站,所有人心中便有了些底,知道李明設置監察司這事兒,怕是心意已決。
李明安排了李蓉的位置,轉頭笑道:「諸位愛卿今日可有本要奏?」
李明問完,蘇容卿和裴文宣便同時站了出來,高聲道:「陛下,微臣有事啟奏!」
兩人一起出列,到讓李明愣了愣,李明左右猶疑片刻后,指了蘇容卿道:「蘇侍郎先說吧。」
「陛下,微臣要參監察御史裴文宣裴大人。裴大人昨日擅闖刑部,打傷書令史陳大人,搶奪卷宗,還請陛下對如此惡徒嚴懲不貸!」
蘇容卿這一番說完,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裴文宣身上,李明聽笑了,看向裴文宣:「裴文宣,你又有什麼事要奏呢?」
「回稟陛下,」裴文宣聲音不徐不疾,「微臣要參刑部書令史陳平,抗旨犯上,刻意為難平樂殿下辦案,甚至意圖謀害殿下,請陛下嚴查。同時蘇容卿為陳平直屬長官,管教不嚴,理應同罪。」
「朕聽明白了,」李明聽這兩人的話,點了點頭,「這事兒不出在裴大人身上,平樂,」李明轉頭看向李蓉,「你來解釋一下。」
「回父皇,」李蓉恭敬道,「昨日兒臣領旨前去刑部提秦氏案卷宗,按照您的旨意,刑部應全力配合兒臣,然而刑部卻對兒臣左右為難,情急之下,兒臣與陳大人起了衝突,陳大人怒急動手,便被兒臣侍衛扣下,剛好蘇大人趕到,便以為是駙馬動的手。」
「這樣,」李明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蘇容卿,「蘇大人,殿下說的可是實情?」
「陛下,這其中有誤會,」蘇容卿緩聲道,「昨日聖旨剛下,陳大人還未得到刑部上級的通知,卷宗乃機密之物,殿下雖然拿著聖旨過去,但未得上級允許,陳大人也不敢隨意放行,並非特意為難。而陳大人動手一說,更是殿下誤會了,陳大人嗓門大了些,怕是驚到了殿下。這些微臣都知道,昨日驚擾殿下,微臣深感愧疚。所以微臣所參並不涉及殿下,而是裴大人。」
說著,蘇容卿轉過頭去,看向裴文宣:「公主乃監察司司主,去刑部調卷宗乃公辦,合情合理。裴大人御史台之人,誰給裴大人的權力,如此擅闖刑部?!若今日裴大人不處置,誰都能來我刑部如此放肆,我刑部日後又如何治人、如何辦案?!」
蘇容卿一番喝問,李明也覺得面上有些掛不住。
裴文宣抬頭看了李蓉一眼,李蓉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此刻和蘇容卿硬掰下去不是不可以,但是蘇容卿說的一點是對的,刑部畢竟是一國司法之所,他們這麼硬闖終究理虧,掰扯下去,李明最後還是要給刑部幾分顏面。
無論如何,他們已經把卷宗拿到手裡,多少要給刑部一個台階。
裴文宣得了李蓉的意思,嘆了口氣,他跪下身去,朝著李明叩首道:「陛下,昨日微臣擅闖刑部,也因擔憂公主,微臣雖為臣子,亦是公主丈夫,一時情急,忘了身份,雖有情理,但失法度,還望陛下以及刑部各位大人見諒。」
裴文宣服了軟,李明揮了揮手,點頭道:「行了,事情很清楚了。朕讓監察司辦事,陳平攔著,不僅攔著,還傷了平樂。平樂裴文宣硬闖刑部不對,刑部把自己的話當耳旁風也不對,各打五十大板,陳大人扣三月俸祿,平樂和裴文宣也扣俸三個月,可以了吧?」
「陛下,這……」刑部還有人要說話,李明直接道,「怎麼,刑部還不滿意?」
「陛下聖明。」蘇容卿立刻開口,恭敬道,「微臣並無意見。」
蘇容卿開了口,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李明滿意點頭道:「行吧,就這樣吧。裴大人起來吧,其他大人可還有其他事?」
李明將話題移了過去,眾人也知趣,不再多問,往兩邊分開。
李蓉偷偷瞟了面無表情的裴文宣一眼,見他依舊板著臉,忍不住思考,對於如今的裴文宣來說,三個月月俸,是不是讓他敢到了心痛?
兩人上著朝的時候,天剛剛亮,上官雅便穿戴完畢,借著去詩社參加清談的名義去了賭場。
她昨夜回來前便得了李蓉的消息,知道李蓉是答應了她。
於是大清早她就來了賭場,一路尋覓之後,就看見正在賭桌邊上壓著大小的蘇容華。
她和蘇容華算不上熟識,只是因為上次見過,後來蘇容華又常來賭錢,便也算有了幾分交集。她到了蘇容華身後,見蘇容華正賭得激動,輕輕拍了拍蘇容華的肩膀:「蘇大公子。」
「嗨別煩……」
蘇容華話沒說完,就意識到身後站的是誰,他帶了幾分詫異回頭,將上官雅上下一打量,有些不確定道:「上官小……小公子?」
「大公子可有時間借一步說話?」
上官雅笑眯眯開口,蘇容華聽這話,頓時笑起來:「其他人問我,那就沒時間,但上官公子的話……」
蘇容華將她上下一打量,神色里全是調笑,那眼神看得上官雅皺起眉頭,隨後就見這人輕輕彎腰,湊到她面前來,輕聲笑道:「在下隨時有時間。」
「看來上次那巴掌是沒抽夠啊,」上官雅慢悠悠出聲,轉身道,「走吧。」
說著,上官雅便領著蘇容華上了二樓,兩人進了包間,在賭桌邊上各坐一邊。上官雅讓人下去,蘇容華將扇子插在腰帶上,起身給上官雅倒茶,笑著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上官小姐有事用得上在下?」
「本來打算碰個運氣,沒想到真能碰上你。」
上官雅雙手環胸,瞧著對面的蘇容華,嗤笑出聲:「大清早就來賭場,你可真夠不著調的。」
「彼此彼此,」蘇容華放下茶壺,瀟洒搖起扇子,「上官小姐大家閨秀,精通琴棋書畫,上官家太子妃人選,有點時間就泡在這兒,在下與大小姐相比,那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畢竟在下區區七品小官,又非御史台特殊官員,不用上早朝,待在這兒賭個錢,正常。」
一番對話,上官雅差不多知道這是個什麼主了,她懶得和他掰扯,直接道:「和你商量個事兒吧,公主殿下想見見你弟弟,你看你能不能把你弟弟請出來,殿下坐莊,吃頓飯如何?」
蘇容華不說話,他端了杯子,抿了口茶。
上官雅在旁邊繼續道:「好處不會少了你的,我知道你和謝家三公子約了下個月鬥雞,他手裡是華京第一雞王,你正在找能斗贏他的大公雞,正巧我手裡有一隻。打從幽州來的雞王,廝殺疆場,未有敗績,我送你,如何?」
蘇容華聽到這話,差點一口茶噴出來。
他被茶水嗆到,哭笑不得抬頭:「上官小姐,用一隻雞換我弟弟,您沒和我說錯吧?」
「這當然是好處啊,」上官雅神色自若,「壞處呢,不到必要,不需要談,談了傷感情,您說是吧?反正就是見個面,吃頓飯,我想蘇二公子自己,可能也有這個心思,未必不同意,您說呢?」
「唔,」蘇容華思索著道,「叫他出來和姑娘吃飯,他未必同意,但若是殿下,的確就不一樣了。可是,」蘇容華抬眼看向上官雅,「我憑什麼要幫他幫你們呀?」
「那大公子是想怎樣?」上官雅聽出蘇容華的意思,大約是要好處了。蘇容華看了看賭桌,笑道:「要不賭一局?」
「賭什麼?」
「賭大小吧,三局兩勝,你贏了,我幫你,我要是贏了……」
上官雅喝著茶不說話,聽蘇容華道:「穿次女裝給我看唄。」
上官雅聽著蘇容華調笑的話,冷笑出聲來。
「那你等著輸吧,賭大小這事兒,我可從來沒輸過。」
「哦?」蘇容華抬手捂在胸口,「那我太害怕了。」
「來人,」上官雅叫了門口的侍從,吩咐道,「去宮門口等著,公主下朝了就告訴她,讓把晚飯時間空出來,打扮好看些,我約她吃飯!」
跟著上官雅來的隨從是李蓉給她的人,聽了她的吩咐,立刻應聲下去。
上官雅拿過骰子,自通道:「開始了?」
蘇容華撐著下巴,滿臉痴迷看著上官雅,微笑道:「你搖吧,我喜歡看你搖骰子的樣子。」
「有病!」
上官雅翻了個白眼。
隨後就開始瘋狂搖骰子,蘇容華閉上眼,彷彿是聽絕妙的音樂一般,滿臉陶醉。
等到上官雅放下骰子后,他將扇子輕輕點在「大」上,眼睛都不睜,含笑道:「大。」
上官雅僵了僵,隨後開了骰子,果然是大。
一連搖了三局,蘇容華全中,上官雅有些急了,冷著臉道:「不行,這不算,都是我搖骰子,你來搖。」
「好呀。」蘇容華伸出漂亮的手,取了骰子,笑道,「美人的話,不敢不從。」
上官雅和蘇容華僵持著的時候,李蓉和裴文宣正從朝堂上出來。李蓉見裴文宣神色不佳,便安慰著他道:「你那些月俸我賠給你,你別想了。還是你覺得自個兒受了氣?你不是這麼想不開的人呀……」
裴文宣聽李蓉絮絮叨叨,他低聲道:「殿下,我是想到公務之事,殿下不必擔心,這都是小事,微臣不放在心上。」
裴文宣這個人李蓉是了解的,她哪兒肯信他的鬼話,但也覺得逼他說話不妥,於是只能點頭道:「算了,我也不深究,但若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與我說。」
裴文宣應了聲,兩人剛出宮門,就被上官雅派來的人攔住了,那人將上官雅的原話轉告,李蓉聽了便笑了:「約我吃飯,還讓我打扮得漂亮些?她人呢,在哪兒?」
「在賭場。」來人一板一眼稟報道,「和蘇大公子正賭著呢。」
聽到這話,李蓉挑起眉頭:「蘇容華?」
「是。」
李蓉緩了片刻,隨後直接道:「走,帶我過去瞧瞧。」
說著,她轉頭看向裴文宣:「你是不是還有事兒啊?」
「殿下若是要去賭坊,那微臣便陪著過去。」
裴文宣皺著眉頭,他不放心李蓉單獨去那種地方,李蓉笑道:「你若是有事的話……」
「昨夜已經做完了。」裴文宣直接打斷她,李蓉聽得這話,才放下心來,便道,「那走吧。」
兩人說著,便一起趕到賭場。
兩人由侍從領著上了包廂,一進門就看見上官雅和蘇容華正對坐著,上官雅手裡拿著牌,雙眼通紅,頭髮亂得不行,像極了一個賭急了的賭徒,對面蘇容華悠然自得喝著茶,慢悠悠道:「上官小姐,殿下都來了,輸這麼多局了,也該放棄了吧。」
「不行,」上官雅立刻道,「我能贏,我馬上就能贏了!」
李蓉聽著這話,就知道上官雅是賭傻了,裴文宣小聲道:「把人帶走吧,賭下去沒個頭。」
李蓉走到上官雅身後去,拍了拍上官雅肩膀:「阿雅。」
上官雅被李蓉嚇了一跳,見李蓉來了,她才想起什麼來,結巴道:「殿殿殿……殿下!」
「你這做什麼呢?」李蓉笑起來,她鮮少見上官雅這麼失措的樣子,她說著,抬頭朝著蘇容華點了點頭。蘇容華站起身行禮,裴文宣同他行禮:「蘇大人。」
「裴大人。」
「蘇大人怎麼和阿雅賭上了?」李蓉見上官雅似乎是有些尷尬,便轉頭問蘇容華,蘇容華笑著瞧向上官雅:「上官小姐想幫殿下約我弟弟吃飯,說同我賭一局。我輸了就答應她,結果耍賴到現在了。」
「哦?」李蓉被這事兒逗笑了,「沒想到蘇大人賭技如此精湛。」
「見笑。」
「殿下……」上官雅有些尷尬,小聲道,「我今天手氣不好。」
「你同他賭請蘇容卿吃飯?」
「是。」上官雅低聲道,「沒把事兒辦好……」
「唔,」李蓉想了想,「這事兒,是本宮拜託你的。你也儘力了,這樣吧,」李蓉笑著看向蘇容華,「不如讓駙馬和蘇大人賭一局?」
「還是賭請我弟弟吃飯嗎?」蘇容華看向裴文宣,裴文宣站在旁邊面無表情,李蓉笑道:「是,若是裴大人輸了,我讓阿雅陪你吃飯。」
「啊?」上官雅有些懵,蘇容華拍手,高興道:「妙極!裴大人請。」
裴文宣站著不動,李蓉親自給裴文宣拉了凳子,招呼道:「文宣,來,讓蘇大人看看你的水平。」
裴文宣沒說話,李蓉挑眉:「文宣?」
裴文宣抬眼看李蓉,見李蓉催促中帶了期盼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坐到了椅子上。
李蓉給裴文宣捏肩,覆在他耳邊,小聲道:「好好乾,贏了有賞。」
裴文宣垂著眼眸,蘇容華抬手道:「裴大人想賭什麼?」
「推牌吧。」李蓉替他做了決定,她知道裴文宣擅長什麼,裴文宣神色不動,蘇容華看著他確認了一遍:「裴大人?」
「聽殿下吩咐。」
蘇容華微微頷首,便取了牌來。
推牌就是拿一副骨牌,發牌給兩方,雙方每次開始叫牌,可以選擇取一張牌,扔一張牌放在桌上,等下一張扔出來的時候,再扣上。或者同時取兩張牌,手裡的牌總數不能超過十,否則立刻為輸。雙方任一一方可以隨時叫停,停下來后對比雙方大小,在不超過十的情況下最大為勝。如果中途沒有人叫停,那麼一直到牌發完后,就雙方攤牌比大小。
推牌不僅看運氣,最重要的是算牌,裴文宣並不沉迷賭博,但是玩推牌卻是少有敵手。
侍從清理了桌子,便開始給雙方發牌,李蓉站在裴文宣身後,看裴文宣取牌。
蘇容華悠然自得撐著下巴,盯著自己的牌,選擇要一張,或者是兩張。
裴文宣推牌的時候不喜歡說話,李蓉站在他身後,緊張看著他取牌。
裴文宣感覺到李蓉這種緊張,他神色不變,心裡卻有些難受。
他有些想就這麼輸了就走,又知道不能這樣。
他的感情是他的感情,他得幫著李蓉,李蓉想做什麼,他幫著才對。
不能因為他心裡不舒服,他喜歡李蓉,就阻止李蓉走她想走的路。
他是她朋友,她信任自己,他不該辜負這片信任。
他若喜歡這個人,就該成全這個人。
他捏著牌的動作用了力氣,李蓉全神貫注瞧著,見他兩張牌面已經是八點,此時他可以選擇棄一張牌,拿一張牌,也可以選擇拿兩張牌。八點已經太大了,李蓉見他猶豫,趕忙道:「棄牌呀。」
裴文宣沒說話,蘇容華笑起來:「看來裴大人的牌面不小啊。」
「蘇大人的牌面也不小。」
裴文宣骨節分明的手摩挲著手中的牌,李蓉見裴文宣不出聲,她也不敢出聲,她突然理解了上官雅沉迷賭博那種刺激感,她站在裴文宣旁邊,等待著裴文宣的決定。
片刻后,裴文宣輕聲一笑,抬起清潤的眼看她,問了句:「想贏?」
「當然想啊。」李蓉回得理所應當。
裴文宣把牌往前方一推,直接道:「兩張,開牌。」
「裴大人膽子夠大啊。」
蘇容華挑眉,裴文宣沒說話,他從旁邊端了茶,慢條斯理抿了一口。
侍從將兩張牌推過來,翻開,兩張一點,加上裴文宣已經有的牌面,正好十點。
蘇容華失笑,推開牌來,剛好九點。
「蘇大人打算把時間地點定在什麼時候?」
裴文宣問得彷彿公務,蘇容華無奈:「今晚吧,明月樓。」
「好。」裴文宣點頭,站起身來,只道:「既然事情定了,我和殿下先走,失陪。」
說著,裴文宣便拉上李蓉,直接往外走去。
李蓉給上官雅打再會的手勢,上官雅崇拜看著裴文宣,蘇容華猶豫著道:「裴大人,要不再打一局?」
裴文宣沒理會兩人,拖著李蓉出了門,等兩人走了,上官雅忍不住感慨:「好俊啊。」
蘇容華輕咳了一聲,走到上官雅身後,搖著扇子道:「今日在下手氣也不太好,不過上官小姐輸了在下這麼多局,打算怎麼賠?」
「你想怎麼賠?」上官雅回頭,頗有些奇怪,蘇容華笑道:「吃頓飯咯?」
「那算了。」上官雅擺手,「我走了。」
「那在下去上官府找上官大人吃?」
蘇容華繼續出聲,上官雅立刻回頭,溫柔道:「蘇大公子覺得哪裡合適?」
李蓉被裴文宣拉著出了賭場,剛出門,李蓉就笑起來。
「你笑什麼?」裴文宣拉著她,不知道怎麼的,就有那麼幾分不願意放手。
他假裝對一切一無所知,只是忘了一般拉著她,李蓉還沒從方才緊張的情緒里緩過來,小扇輕輕指在胸口:「我總算知道阿雅為什麼愛賭錢了,方才開牌的時候,我心跳快了好多,竟然有些緊張了。」
「殿下也有緊張的時候。」
裴文宣拉著她慢慢往前走,李蓉緩聲道:「是呀,我自己也沒想到。不過說真的,裴文宣,」李蓉笑著瞧向他,「你方才當真俊得很。」
裴文宣輕笑:「殿下也有看我順眼的時候。」
「大多數時候我看你不都挺順眼的嗎?」
李蓉說著,慢慢察覺手上似乎有些溫度,她突然意識到裴文宣還拉著她,而對方明顯沒發現這一點。
她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若是說出口來提醒,她怕裴文宣那個性子又覺尷尬拘謹,怕是要連連道歉。可是不說話,她也不知道怎麼的,或許是尷尬,竟然覺得心跳快了一些。
她抬手用扇子扇風驅趕臉上的熱度,繼續談笑風生:「方才你是怎麼知道最後兩張牌是一點的?」
「算的。」
裴文宣面色平淡,他拉著李蓉,心裡有種偷來的甜蜜,緩緩蔓延,兩人走在長廊上,李蓉在放大的心跳聲中,聽著裴文宣清朗的聲音平和解釋:「我記住了我們雙方棄過的每一張牌,大概推測出來他手裡的點數,也算出了後續的牌來,這不是什麼難事。」
「你還是聰明,我就記不住這麼多。」
李蓉笑道:「怪不得你讀書總是第一。」
「因為殿下也不需要記這些,殿下的聰明,在大局之上。」
裴文宣同她說著,一起到了馬車邊上。
到了馬車邊上,他就不得不放手了,他垂下眼眸,扶著李蓉上了馬車,隨後才放了手,而後笑道:「我方才都沒有察覺……」
「無事無事,」李蓉趕忙安慰他,「我就是怕你這麼介意,才沒有提醒你。你要去官署嗎?」
「殿下呢?」裴文宣瞧著李蓉,「回去了嗎?」
「我得回去準備呀。」
李蓉高興道:「阿雅這麼費心擺的局,我總不能辜負了她的心意。好好選件衣服,化個妝……」
李蓉笑起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總得有些姑娘樣子。」
裴文宣靜靜注視著李蓉,見她笑容裡帶的那幾份歡喜、幾分羞怯、幾分少女式的期盼,他脫口而出:「一定要去?」
李蓉奇怪瞧他,裴文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秦氏案的卷宗……」
「我都看完了。」
「那羅倦還有其他當初涉及黃平縣一戰的相關人員……」
「我讓荀川去找了。」李蓉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解釋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拿到查封秦府的負責人的名單和楊烈的信,這事兒只要蘇容卿鬆口,一切好說,我今日先去接觸他。你還有什麼擔心的?」
「沒了。」
裴文宣瞧著她,李蓉笑起來:「你放心,今天我會早回的,你也注意著些,我估計朝堂上不少人盯著你,別出事了。」
「是。」裴文宣垂下眼眸,行禮道:「殿下放心,文宣會好好顧忌自己。預祝殿下,」裴文宣覺得唇齒泛苦,「今日旗開得勝,一切順意。」
「謝了,行了,你先去做事兒吧,我回了。」
李蓉打了個手勢,便進了馬車。
她進馬車后不久,靜蘭靜梅便坐了上來。
平日裴文宣在,靜蘭靜梅便跟在後面的馬車裡,如今裴文宣坐著後面的馬車離開,靜蘭靜梅便上前來照顧李蓉。
兩人一個給李蓉倒茶放置糕點,一個給李蓉捏肩。
「駙馬今個兒瞧著興緻不高,殿下可是和駙馬吵架了?」靜梅頗有些好奇,李蓉趕忙道:「你可別冤枉我,我對他好著呢。」
「駙馬這兩天都心事重重,」靜蘭緩聲道,「殿下還是多關心一下,夫妻之間,最要不得的就是藏事兒。」
「你年紀輕輕的,」李蓉聽靜蘭的話,笑起來道,「婆家都沒一個,說話像個老太太似的。」
靜蘭笑笑不言,李蓉想想:「不過也是,你們平時幫我多瞧著些,我心思不細,駙馬是個多愁善感的,我哪兒招惹了他,我自個兒都不知道。」
兩人聽李蓉的話,都不由得笑起來,三個人就著裴文宣的話題,便說了一路回去。
回到公主府里,李蓉確認了一下,荀川已經領人去找羅倦和當初黃平縣一戰的舊部。然後她將各部人的名單拉出來,思索了一陣后,給出了一份名單和相應的禮單,讓人給送了過去。
等忙完了正事,她便開始沐浴熏香,選衣服化妝,挑選發簪首飾。
這些事兒看似簡單,但女人真做起來,卻極為耗時,李蓉左挑右選,便有些後悔沒叫裴文宣過來。
裴文宣審美極好,他挑的衣服配飾,比這些丫鬟挑的好太多,李蓉選了許久后,終於定下來,她選了一身紅色金線綉牡丹的長裙,纖腰廣袖,把女人的身姿勾勒到極致。
李蓉打扮好后,天已經黑了,外面傳來消息,說上官雅到了門口,李蓉起身出去,便見上官雅換回了水藍色長裙趴在馬車窗口等她。
李蓉用扇子輕輕敲打了她一下,笑道:「在我面前是越發沒規矩了。」
「我在你面前已經丟臉丟徹底了,」上官雅趴在馬車窗口,看著外面人來人往,生無可戀道,「不在乎什麼臉面了。」
「你這是受了什麼打擊,成這樣了?」
「等一下把你送到明月樓,」上官雅直起身來,嘆氣道,「你和蘇容卿吃飯,我得和蘇容華吃飯。」
「你怎麼就答應和他吃飯了呢?」李蓉頗有些奇怪,上官雅無奈,「他說要告我爹我賭錢。」
李蓉被她逗笑了,坐在一邊笑得肚子疼。
上官雅頹廢了一會兒,打起了精神:「好餓了,吃頓飯而已,我不怕她。今晚的重點是在殿下,」上官雅說著,抬眼看向李蓉,上下一掃后,皺起眉頭,「你這穿得是不是太正式了?」
「嗯?」李蓉抬手,「不好看嗎?」
「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上官雅想了想,「氣勢太足,壓迫感重了點。不過也沒關係,」上官雅上下打量,「人長得好看,怎麼樣都好。我們來預習一下今晚要做什麼。」
「嗯?」李蓉奇怪,「還要預習?」
「那當然。」上官雅果斷道,「凡事都要有計劃,有準備。你畢竟是成親了的,雖然你們這個關係,我和你心知肚明,但蘇容卿不知道,你貿然開口,怕是會嚇到他。所以今晚重在談正事,然後用你的個人魅力征服他。」
「所以我怎麼辦呢?」
「你說話,只能正事兒,但是呢,你要學會眼神。」
上官雅說著,坐正起來,比劃道:「你看我啊,你要在不經意之間,比如說一回頭啦,一抬頭啦,要慢慢看過去,就這樣。」
上官雅給她示範,她先低頭,然後再抬頭,一雙眼便像是會說話一般,盈滿了秋水,輕輕朝著李蓉一掃。
李蓉愣了片刻,隨後擊掌道:「你可以呀!來,你看我這麼做對不對。」
李蓉說著,就開始學。
兩姑娘在馬車裡,便開始練習起眼神來。
李蓉和上官雅往明月樓去時,裴文宣也差不多批完了最後一封文書。
他本來也不是大官,活也不多,平日里幹得勤,如今想要再找點事兒干,竟然也找不到了。
他在官署里坐了一會兒,算著李蓉差不多出門了,才自己起身來,走出門去。
童業守在門口,見他出來了,便道:「公子今日這麼早?回府嗎?」
「嗯。」
裴文宣低聲回應,童業嘆了口氣:「公子也就是幾年沒回華京,以往陪公子那些個公子哥兒便都散了,平日里說話人都沒有。早知道這樣,公子還不如留在廬州呢。」
裴文宣沒說話,徑直上了馬車。
年少的好友,其實他早不記得多少了,太多年了,他後來的朋友,也就是李川、秦臨這些人。
如今李川還是太子,秦臨等人遠在邊疆,他身邊除了一個李蓉,卻是誰都沒有了。
裴文宣覺得有些疲憊,他抬手捂頭,低聲道:「回去吧。」
馬車緩緩而行,從人聲沸騰之處慢慢行到暗處,還沒走出巷子,就聽前面傳來急促的喚聲:「公子!大公子!」
馬車驟然停住,裴文宣冷眼抬頭,隨後童業便捲簾進來,急聲道:「公子,夫人病重了,說讓您現在趕緊回裴家一趟。」
裴文宣沒說話,卷開帘子就看向傳話的人,來的的確是他母親的貼身侍從,對方哭得梨花帶雨:「大公子,您趕緊回家吧。」
「母親病重,為何先前一句不同我說?」
裴文宣冷冷看著對方,對方低泣道:「原先也沒什麼的,夫人說不要驚到您,您打從成婚便許久沒去看過她了,夫人想著您事物繁忙,半個時辰前,夫人突然就暈了,大夫也沒請到,府里人多多刁難,奴婢也是沒法子了……」
「公子別問了,」童業急道,「先趕緊回去吧。」
裴文宣不說話,他捏緊了車簾,許久后,他突然笑了。
「行。」
他回過頭,同童業道:「你去明月樓,等公主辦完事兒出來了,讓她到裴府來接我。」
說著,他附在童業耳邊,輕聲道:「多帶點人。」
童業愣了愣,裴文宣緩聲道:「去吧,在門口好好等著,別驚擾了公主。」
裴文宣說完,回了馬車,同外面道:「去裴府。」
馬車緩緩離開,童業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后,他才反應過來裴文宣吩咐了什麼。
他家公子慣來聰慧,必然是察覺不對勁才會這麼吩咐,童業心裡又慌又急,趕忙往明月樓狂奔而去。
但在童業動身前一刻,已經有暗衛提前離開,將消息一路傳過去。
李蓉還在馬車裡和上官雅打打鬧鬧,便被急急趕來的暗衛攔住了馬車,李蓉抬起車簾,冷聲道:「什麼事兒?」
「裴家把駙馬叫過去了。」
「什麼理由?」
李蓉皺起眉頭,暗衛立刻道:「溫氏病重。」
李蓉沒說話,片刻后,她轉頭同上官雅道:「你下車。」
「啊?」
上官雅滿臉茫然,李蓉直接道:「裴文宣出事了。你去明月樓,幫我和蘇容卿解釋一聲。」
「不是,」上官雅急道,「他在裴家能出大事兒?這都到明月樓門口了,你見一面再走啊。」
「不見了。」
李蓉直接道:「我放心不下,趕緊的。」
說著,李蓉直接把她推了出去,轉頭吩咐暗衛:「去找公主府調人,直接到裴府去。」
暗衛應聲,李蓉讓馬車調轉車頭,便往裴府趕去。
她坐在馬車裡,閉上眼睛。
她心裡把裴文宣的想法和在裴府可能遇見的事兒想了一邊,過了一會兒后,她不由得被氣笑了。
她想好了,等見裴文宣,她要乾的第一件事兒。
就是狠狠扇他一大巴掌。
※※※※※※※※※※※※※※※※※※※※
【小劇場】
上官雅:「我替姐妹贏了感情,卻輸了腰包。」
蘇容華:「輸了不要緊,及時止損就可以了,那我先走了?」
上官雅:「不準走!我還能繼續賭!!」
蘇容華:「啊?你還能賭什麼?」
上官雅:「我,還有我自己。」
蘇容華:「這個不敢賭,告辭。」
裴文宣和李蓉目睹全部以後。
裴文宣:「殿下,推牌嗎?賭心那種。」
李蓉:「……你當我和上官雅一樣是只傻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