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
「你的腿和胳膊不是我派人打斷的。」
夜風寒涼,雷聲陣陣,一道閃電劃過,伴著慘白的光,男子低沉冷冽的嗓音傳入傅長安的耳中。
本已閉了眼只等斷氣的傅長安嗖得瞪大了眼,枯瘦如柴的手驟然緊繃,死死握住床沿,她的嘴一張一合。在這樣的夜,她一張慘白扭曲的臉,仿若惡鬼。
符白岩知道她想問什麼。他亦如少年時那般的俊美,只是眉眼間都是陰鬱,見此情形,他亦是無動於衷,只平靜道:「是我的母親。」
傅長安怔怔的看著他,又跌回床褥,這一下,感覺骨頭都要散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害得符白岩不能人道,作為他的母親,自然是對她恨之入骨。會派人對她下黑手,又有什麼奇怪的?這麼多年,深宅內院,她的公主婆婆對她的磋磨亦歷歷在目。
符白岩過的越不好,昌平公主對她的折磨就越毫不留情。
她明明可以走,符白岩也說了,放彼此一個活路。
她偏不,她恨,她怨。於是,越陷越深,越痛苦越扭曲,直到將彼此逼入絕境。
可是,為什麼?偏偏先死的是她呢?
她以為,她一定會將他先磕死呢。可事實是,陷在泥沼中的只有她,她像個困獸,更像惡鬼,將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他位極人臣,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雖然不能人道,沒有娶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可他還是有自己的後人,還有小意溫柔的侍妾。除了不能當一個真正的男人,他什麼都不缺。說到底,輸得一塌糊塗的只有她自己。
「峰兒並不是我的親生兒子。」符白岩丟下這句話,施施然起了身,眼中的嫌惡隨著她咽下最後一口氣,也漸漸消失,最後只剩茫然。
峰兒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哦,對了,他們之間的恩怨,便是從峰兒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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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父親本是結義兄弟,傅威是當世七大高手之一,曾數次救過符齊順性命。有這層恩義在,二人飲酒作樂之時少不得要開個結兒女親家的玩笑。當時先帝與二人交好,半真半假,親自給保了媒。
只不過傅威的老大是兒子,老二夭折了,老三才得了個小女兒。生傅長安的時候,傅威已經四十多了,都有些老年得子的意思了。
那年進京述職,傅威意氣風發。見人就得瑟炫耀寶貝女兒漂亮可愛。宴席之上,眾人都喝大了,提及當年戲言,眾人就開始起鬨。先帝為表榮寵,御筆親書「天賜良緣」,還賜了一對價值連城的龍鳳同心佩。
符啟順只有符白岩這麼一個兒子,這婚事自然救落到了符白岩和傅長安頭上。
世人眼中,一個是尚了公主的鎮國公,一個是憑藉軍功封妻蔭子的鎮西大將軍。倒也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傅長安十三歲那年冬,趙國突襲西沉關,鎮西大將軍傅威被親信出賣引入圈套,斬於下馬坡,懸屍於西沉關城門,暴屍三月,風吹日晒,最後熱油淋之,一把大火,屍骨無存。傅夫人攜家中女眷,一路北上逃命。途中,嫂子與侄兒又被賊匪劫掠殺害。傅夫人身負重傷,幸而來接應他們的鎮國公及時趕到,救了她們一命。
晉國喪葬舊俗,守孝不過年,意思是家中長輩親屬去世,守孝期只在當年,無論是年初還是年末,翻過年守孝期就結束了,若要嫁娶一切自便。
傅威當年冬去世,等她們娘倆輾轉到達京城,已是次年正月。
傅夫人拼著最後一口氣,求了鎮國公允諾,在她臨死之前為倆個孩子辦了婚事。
鎮國公應允。
然而,昌平公主是不樂意的。
符白岩亦然。
此後又是一段難解難分的糾葛。
最終,符白岩還是屈從了。
只不過,成親的當晚,邊陲告急,符白岩連蓋頭都沒來得及掀,急急點兵奔赴戰場。
待五個月後他凱旋而歸,卻帶回來一個女人,女人身懷六甲,他說那孩子是他的。
傅長安只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父母兄長還在世的時候,她是家中捧在掌心的心肝寶貝。一時憤恨難忍,趁著月黑風高夜將符白岩伏擊了,也是符白岩倒霉,偏就那麼巧,傅長安一棍子下手沒注意,就傷了他那處。
再後來,恩怨種種,就是一堆說不清誰對誰錯的爛賬了。
唉,
不過一切的一切都隨著她的死去,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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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絲竹管弦之聲,吹吹打打,歡聲笑語。
那聲音忽遠忽近,傅長安還有些懵,她在忘川河邊奈何橋下也不知徘徊了多久,作為一個鬼魂,她早就麻木了。
忽然眼前一亮,傅長安被這突來的亮光刺的閉了眼。
空氣似乎靜了數息,有人艱難的開口,「新娘子長得……還挺有福氣的哈!」似乎是因為好不容易想到了恭維的話,她長出了口氣,嘻嘻哈哈又笑了起來。
圍觀的夫人小媳婦們也都跟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笑了起來。「這膚色一看就健康,武將家出身的女娃子,果然跟京中養大的小姐們不一樣。」語調中隱含著惡意,可說出的話卻又叫人挑不出錯。
傅長安懵了片刻,在所有人眼裡只是幾句話的功夫,於傅長安來說,卻是她蒼白的二十四年人生。
她回來了,在她剛滿十四歲這年,在她嫁給符白岩的洞房花燭夜。
她回來了!
她「嚯」得站起身,在僕婦們都沒反應過來之時,一把揪掉尚未完全揭開的紅蓋頭,大步朝門口走去。
「哎?新娘子?」
「新娘子跑啦!」
你推我搡,龍鳳呈祥的紅蓋頭被踢來踩去落下無數腳印。
傅長安步子邁得極大,出了喜房,一腳踩在院子中的青石板路上,濺起一片水花。
正是三月草長鶯飛,本是個艷陽暖照的好天氣,卻在今早突然狂風暴雨,氣溫驟降。
昌平公主心中不喜,新婦初嫁,遇到這種鬼天氣,無疑是極不吉利的。況且這個兒媳婦本就不是她中意的,這個天氣就像是印證了她的不喜,總感覺嫁到他們家,往後就不會有安生日子過了。
傅長安一路急行,片刻間就濕透了腳。
有人上前攔她,拉住了她的衣角,她順勢抽出了胳膊,大紅的喜服就被嬤嬤們抓到了手裡。僕婦們驚呼出聲。
又有人來攔,傅長安隨手將沉重的鳳冠扔了出去。幾個丫鬟連滾帶爬撿了起來,嚇得哇哇叫。
傅長安只著一身月白中衣,很快到了前院。
喜宴已近尾聲,賓客尚未散盡。後院的雞飛狗跳尚來不及稟報給前院的當家人。
就在一個時辰前,符白岩接到前線密報,他爹鎮國公作為使臣出使趙國,和談之時,被趙國扣押,揚言要殺鎮國公祭旗,正式向大晉宣戰。
符白岩洞房都來不及進,等不及帝王調兵遣將,點了親隨護衛,急急奔赴戰場。
新郎官走了,喜宴也熱鬧不下去了,符家的二太爺並幾位子侄一面說著客套話,一面送走了前來吃喜宴的賓客。
傅長安從後面衝出來的時候,眾人都沒反應過來,只看到一個又矮又黑的胖丫頭後面跟了一堆人大呼小叫。
僕婦們急得嗓子都尖了,「攔住她!別讓她跑了!」這一急就跟家裡進了賊似的。
幾名小廝沖了上來,手中拿棍。僕婦看了又急,還沒來得及喊出一句,「住手!」只見傅長安擼起拳頭,三下五除二,將四五個小廝全撂趴下了。
眾人都懵了,趁這功夫,傅長安足尖一點,躍出國公府的圍牆,跑得無影無蹤。
眾人跌足長嘆,或奔走呼號,也就沒人注意當傅長安飛身而起之事,也錯愕的「咦」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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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公主聽到這出鬧劇時,因為擔心丈夫兒子生出的心慌氣短一下子都消散無蹤了,直挺挺的從軟榻上坐了起來,眼如銅鈴,「什麼?你再說一遍!」
傅長安憑著記憶,高牆矮房之間起起落落,終於到了東巷的傅府。
府內掛了紅綢,紅燈籠尚未拆下,府內卻是半絲兒人氣都沒,透著幾分凄惶恐怖。
雨越來越大了,風呼呼的吹,火光搖曳。
傅長安哐當一聲推開門,驚得坐在床邊的老婦一哆嗦,臉都白了。
傅長安直愣愣地走上前來,落了一地水漬,她摸了摸傅夫人的臉。傅夫人已經不認人了,強忍著一口氣沒有斷,出氣多吸氣少。
傅長安微微張嘴,只能從口型辨別出是喊了一聲「娘」。
賈嬤嬤驚愕過後,回過神,「夫人知道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她這是憋著一口氣沒斷,怎麼著都要熬到明天呢。」賈嬤嬤是傅夫人的乳母,也是看著傅長安長大的。從西沉關跟她們逃到京城的舊人沒剩幾個了。
傅長安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麻木的後退兩步,重重地跪了下去。
冬青在隔壁屋幫忙準備壽衣,聽到動靜跑了過來,剛巧聽到傅長安這一聲跪,悶響傳來,冬青只覺得膝蓋骨都跟著碎了。
冬青抹了一把淚,迴轉身,隔壁屋的幾個僕婦全走了過來,「怎麼回事?」
冬青將她們擋了回去,「沒事,大小姐回來了!」
「大小姐!娘呀,今天可是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她怎麼回來了?」
「洞房花燭夜,就算小姐年紀尚小暫不要圓房,也不該來這裡啊。」
「都別說了,小姐心裡苦。」
大家都噤了聲,心裡是同情小姐和夫人的,可又覺得惴惴不安。
前院傳來了射門聲,昌平公主領著幾個得力的僕婦親自趕了過來。
傅府僅剩的幾個下人嚇得大氣不敢出,亂七八糟地跪了一地。
昌平公主氣得腦門疼,這婚事她本就不同意,她金尊玉貴芝蘭玉樹的兒子,京城裡什麼樣的名門貴女不是隨便他挑,偏就被配了這麼個莽夫所生的粗魯丫頭!
瞧這大喜的日子,她干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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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急著罵公主婆婆,內里另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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