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
壓下心底的種種猜測,姜邈在後半夜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但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天際還剛剛泛著魚肚白,人就醒了。
醒過來后,姜邈清理一下身上的東西。
不知是不是因為磁場的原因,她身上帶著身上的電子設備幾乎全部失靈,連指南針都失去了作用。
不知道時間,不知道方位,姜邈有片刻的茫然。
她如今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來計算時間和方位。
這個森林很大,越往外走,枯死的植被越多。
地上除了枯葉,什麼也沒有,周圍非常安靜,連鳥叫蟲鳴聲都沒有。
詭異得讓人心頭髮寒。
乾旱!
除了這個,姜邈想不出其他原因,還能造成如此大規模的植物缺水而死。
按照之前那個男人的說法,此次大旱牽扯地域應該非常的廣。不然不可能走了三個月了,周圍還是這樣。
姜邈的心底不禁升騰起了強烈的焦灼。
根據那個男人的言語談吐和穿著能穿出,她現在應該已經不再原來的那個時代了。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到了哪朝哪代。
歷史上能遇上如此大規模災害的都有記載,但無一例外,都相當慘烈,屍橫遍野。這也是姜邈最不想面對的事。
在走了近一個小時之後,姜邈終於隱隱約約聽到人聲。
而此時天色漸亮。
姜邈抿抿唇,悄悄躲了起來。她現在這幅模樣不能出去,一個人尚且對付得困難,一群人恐怕會活活撕了她。
一想到那樣的景象,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姜邈躲在了一堆枯死的荊棘叢後面,待看清外面的景象時,她後背一寒,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離她不足百米的地方,竟黑壓壓一片全是人。
男人,女人,小孩甚至老人比比皆是,形態不一,唯一相同的就是,這些人同昨天晚上的那個男人一樣,披散著亂糟糟的長發,瘦骨嶙峋,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灰敗的氣息。
藏在髒亂打結的頭髮後面的臉看不清樣貌。
更讓人驚駭的是,她看見了幾個鼓脹著肚子宛如懷胎四月的婦人的人,這些人四肢瘦得像竹竿,一層皮下面就是細長的骨頭,後背的肩胛骨高高聳起,一副頭重腳輕的模樣,整個人透露著詭異。
還有的小孩頂著大大的腦袋,瘦小的個子,搖晃著身體,彷彿下一秒就要支撐不住栽倒。
姜邈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眸光微顫。
她想起那個男人說的,他們啃樹根,吃觀音土的事。
觀音土就是高嶺土,那東西土質細膩,呈白色,看起來和麵粉沒什麼區別。歷史上凡是遇上□□,人們長期飢餓,把能吃的都吃光了以後,就會開始吃觀音土。
這種東西姜邈只在電視看過,聽說過,可是卻第一次親眼看見。
觀音土是無法被人體消化的,也無法排出,吃下之後,會堆積在體內,最後把人活活脹死。
就像剛才她看見的那幾個大著肚子的人,觀音土淤積體內,已經離死不遠了。
姜邈實在不忍再看,她背過身,緊緊咬住牙關。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天光大亮,那些人漸漸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
「小姐,救救我。」
「小姐給我點吃的。」
「小姐,求求你給我們點吃的,救救我這可憐的孫子。」
正當姜邈回想之前的事愣神之際,人群中突然變得騷亂。
原本平靜的人群之中像是油鍋里滴入一滴水,瞬間沸騰起來。幾乎所有人都湧向一個方向。
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心悸。
姜邈匯著人群,抬眼望去,只見騷亂的中心有一輛馬車被緊緊圍住,停滯不前。
馬車上有一個趕車的僕從和一個老婦人。兩人臉色蒼白,驚惶又防備地看著圍住他們的災民。
這些災民,從北到南一路走來,練就了一副利眼。誰有錢,誰有糧食誰能讓他們活命,一看便知。
這輛馬車雖然看起來老舊,僕從老婦人還刻意打扮了一番。可是拉車的馬,騙不了人。
那馬四肢健壯,皮毛油光水滑神采奕奕。馬車一路行來,在路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轍。
這輛車的主人遠比看上去要富裕的多。只是奇怪他們居然單獨上路,沒帶護衛,這樣反而方便了這些災民。
如今被災民里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寸步難行,情況危矣。
姜邈不動聲色的蹲在人群之中,脊背彎得更厲害了,而她的登山包正掛在胸前。
之前她跟了這些難民一天一夜之後,決定混進去,然後就把包里不重要的東西拿出來就地掩埋,只留下能救命的東西。又從路邊的屍體上扒來了這身衣服套上。
她身材嬌小,而衣服本來是個男人的,非常寬大。她穿上之後將背包藏在胸前,又在地上滾了好幾下,而後混進去,行走之間,彎腰駝背,佝僂著身軀,看起來與這些災民沒什麼兩樣。
看著幾近狂熱的人群,姜邈腦子裡的那根弦崩到了極致。
而馬車上的僕人和老婦人靠在馬車上,環顧四周,無論這些逃難的人怎麼哀求也不鬆口。
他們的確帶有糧食和水,如果是平日里路邊遇上一兩個遭難的人,也不是不可以施捨一二。
可眼前這是黑壓壓,數不清的一群啊!
一旦他們把東西拿出來,屆時不夠分,剩下沒有分到的人,還不活生生撕了他們,所以兩人咬死了沒有。
兩方僵持不下。
災民磕得頭破血流也不見車上的人心軟,漸漸地,周圍變得安靜下來。
他們臉上凄苦的表情慢慢消失,變得面無表情,所有人都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馬車。
姜邈見此情形,心裡咯噔一聲,明白要出事了。
果然,下一刻一個男人站了起來,他貪婪地看著馬車,嘴裡卻義憤填膺地喊到:「大家別求他們了,這些人心腸比石頭還硬,眼睜睜看著我們一個個餓死,也不願意分一點吃的給我們。要不是有這些人心狠,我們何苦背井離鄉,逃往南方。」
僕從年紀小,一聽這話,臉立馬憋得通紅,有心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還是老婦人白著臉,說到:「各位鄉親,不是我們不願意給,是我們真的沒有。我們和各位一樣都是逃難的,實在是拿不出來,沒有了。」
她話一落,人群中立馬有人反駁道:「呸,你當我們好騙嗎?如今老天爺不下雨,土裡連棵草都不長。
可是你們兩個哪個不是紅光滿面,就連這匹馬都比我們健壯。你們分明就是見死不救,黑了心腸。」
這話一出立馬群情激奮,所有人都逮著他們喊叫黑心腸。
這些人餓得太久了,一路上走來不是沒有遇著過有錢的富商。
那些人身後跟著一車又一車的東西,有水有吃的,還有肉。可是那些富商同時還帶著護衛。
護衛手裡握著的是鋒利的大刀,一刀下來就能要了人命。那些人心狠手辣,但凡他們有一點靠近,就會毫不猶豫出手。
所以他們根本沒膽子圍上去,今天這兩馬車卻沒帶任何護衛,餓得發狂的人,頓時惡膽叢生:「你們這些人為富不仁,黑心腸,把糧食給我們。」
說著就有人爬上車,直接把老婦人和僕人扯下馬車。
「小姐,你們不要去,我們給你們糧食,不要傷害我們小姐。」
老婦人見是情況失控,驚慌失措地拉著要上馬車的人衣服,高聲喊到。
這時馬車的帘子被拉來,裡面果然還有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子。
女子眉目俊秀,長相頗為好看。
她穿著粗布衣裳,白著臉,緊緊捏住衣角不知所措。
可此刻進了馬車的人心思全都被堆在裡面的乾糧吸引目光。
那些乾糧是米面捏的,像是為了幹路,被做的極有分量,除此之外就是水了。
有兩個小水缸立在馬車中央,其中一個已經幹了,另外一個還蓄滿了水。
馬車本就不大的空間里被這些東西塞得滿滿當當,而女子只蜷縮在一個小角落裡。
見著這些救命的東西以後,上車那人喊了一聲,有吃的。
災民們此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氣,徒手就將馬車給拆了。露出糧食和水后,所有人都瘋狂了,他們神情亢奮,一擁而上,搶奪吃的和水,手裡拿著什麼就往嘴裡塞什麼,唯恐被下一個上來的人搶走。
女子不知何時被人拉扯下車,漸漸被擠出人群。
僕人和婦人連忙上前扶住女子。
看著眼前的騷亂,瘋狂的人群。三人神色複雜,面露不忍。
姜邈見一層又一層跳上馬車的人,只覺得心驚肉跳,那些糧食根本不夠分,遠遠不夠。
這些餓狠了的人,沒見著吃的還好,一旦見著了,事情絕不可能這麼簡單結束。
看著路邊站著的三人她剛想上前提醒。
卻不想還是來不及了。
只見後面沒有搶著吃的人,咽著唾沫,倏地將目光對準了三人。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他們身上還有吃的。
剩下沒搶到吃的人立馬轉身向他們撲來,面目猙獰。
主僕三人一愣還來不及反應,就又淹沒在人群中。
僕人最先被按到,一個滿臉臟污的男人一隻手死死地按住他的頭,一隻手在他身上翻找。
還有人用腳壓住他的胸口,按住他的手腳,完全制住他,動彈不得。
老婦人護著女子,想要逃出去,卻被人一拉,身子不穩直接栽倒在地上。
她的頭狠狠磕在石頭上,血流如注,不一會兒就失去了呼吸。
女子失去了老婦人的保護,猶如落入狼群的羔羊。
她呼喊著叫奶娘。卻被人壓在地上,撕爛了衣裙。混亂中不知道是誰掐住了她的脖子,此時按在她身上的人有男人,女人,還有老人和小孩,誰都想吃上那口糧食不被餓死。
漸漸的女子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直至完全失去。
最終這些人在主僕三人身上什麼也沒有發現,眼見別人狼吞虎咽地吃著東西,其他人當然不肯就此罷休。
他們看著一旁甩著尾巴的馬,咽咽口水,沒有猶豫,順手就撿起地上的石頭一個個舉著石頭就往馬身上砸。
還有的人等不及了,直接抱著馬脖張著嘴就往上咬。
馬兒吃痛長嘶,奮力地踏著馬蹄想要甩掉這些人,逃走。
可自從第一個人瞄上它之後,無數的人都圍了上來。
這可是肉啊,他們已經數不清有多久沒吃過肉了。
他們甚至等不及將它煮熟,直接就開始。
茹毛飲血,生吞活剝,那匹馬竟被人活活給吃了。
怔怔地看著這地獄一般的景象,姜邈只覺得遍體發冷,心底發涼。從心底泛起的噁心感甚至讓她連乾嘔的勇氣都沒有。
人性的惡,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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