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港口人頭攢動。小蓬萊的公民們拿著鋤頭和棍棒,將特洛伊的運奴船圍個水泄不通。要不是有赫克托爾持槍擋著,他們准要上船把女奴們的腦袋砍掉。
赫克托爾高呼:「這是你們陛下的旨意,他的命令你們都不聽了嗎?」
他的話一點用都沒有。
愛琴海一帶民風彪悍,有時候暴動的民眾連國王都拉出來揍,更何況一艘運奴船。
在民眾間散播消息的奧德修斯躲在樹蔭底下納涼,時不時給奔赴港口的男人們指個路。
在愛琴海周邊,披上鎧甲當兵是一件榮耀而神聖的事情。
士兵們原本都是各邦貴族子弟,即便現在成了小蓬萊的新居民,他們仍舊自視甚高,他們寧死也不同劣等種族通婚繁衍。
大量的人群往港口涌去,赫克托爾獨力難支。
船上有個中年婦女大呼:「動手,斬斷連岸的繩索。」
女子身著普通奴隸破爛的粗麻布衣,神色舉止比得船下的男子還要鎮靜。
她在女奴中頗有威望,話音剛落,幾個女奴當即手起刀落。斷索的船緩緩隨著海浪向遠方飄去。
這可惹惱了赫克托爾。
奴隸一旦逃跑,他可什麼好酒都撈不著。
氣憤的赫克托爾調轉槍頭:「放箭,用火箭燒死她們。」
小蓬萊的居民多是他的老部下,還肯聽他指揮,紛紛把箭弩對準遠行的船頭。
「上箭,拉弓,放!」
火蛇撲向離岸的奴隸船。
及時趕來的方澄穆喚來一陣海風,把他們的箭都吹走。再颳起一陣海風,把運奴的船給吹回來。
赫克托爾麻利地再度給船套上繩索,他決不想再摻和小蓬萊的糟糕事:「尊敬的國王,我已把奴隸交到你的手裡,從此她們是死是活與我再不相干。」
「多謝王子相助。從此她們是我小蓬萊的公民,她們的生死由我庇護。」
方澄穆如約將五十缸酒交給赫克托爾。
赫克托爾險些把抱在懷裡的酒缸打翻:「她們,公民?」
就算特洛伊城裡不當奴隸的女子,也沒有公民身份。
在赫克托爾眼裡,她們充其量不過是成年男子家中比牛羊和奴隸更寶貴的財產。
奧德修斯混在人群當中喊:「我們的國王著了魔,他竟要叫奴隸當公民,還是體能軟弱的女奴。」
一時之間男人群里炸開了鍋,抗議聲音此起彼伏。
奧德修斯又捏著鼻子喊:「跟著魔的國王講什麼道理。快把他抓了送到阿波羅的神廟去。再將海邊的大船打爛,把惑主的女奴丟進海里。」
暴躁的公民們受著挑唆,嗚哇嗚哇朝國王和船涌過來。
方澄穆連奧林匹斯的神靈都能揍,壓根不怕這些凡夫俗子的刁民。但颳起一陣海浪,准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只是,方澄穆不願傷害他的子民。
把公民們丟到大海里餵魚不難,影響千人大邦的建設可就不好了。
以武懾人,以德服人。
要當好一個城邦的國王,決不能像從前野外砍小怪那樣打打殺殺。
方澄穆將傘撐開,握住傘柄騰空而起。
在耀眼的太陽的襯托下,金色的王冠閃耀著令人不能直視的光芒。
人群中爆發出陣陣驚呼:「只有神才能飛上天空,我們的陛下是神!」
神與人的距離就是天空與大地的距離。
從來沒有凡人能上天,就連半神的阿基琉斯也不行。
彪悍的公民縱敢把國王拉下馬,也不敢違背神靈的尊嚴。
奧德修斯還在捏著鼻子瞎起鬨:「冷靜點兄弟,能飛上天未必是神。用箭射他,能射下來就不是神。」
眼尖的小愛神把煽動者揪出來:「嘿,多嘴的伊塔卡國王,我也讓你過一把當神的癮。」
丘比特人小力氣大。
人們看見奧德修斯給他迅速提到天空,隨後一把甩到蒼茫的大海里。
丘比特得意地炫耀:「還有誰要去海神家做客的?」
剩下的暴動者誰也不敢再拿起武器鬧事。在神靈面前他們只能用言語乞憐。
丘比特已等不及給男男女女們配對,向方澄穆道:「你快叫船上的奴隸們下來,勤勞的愛神要幹活了。」
方澄穆看著大地上緊咬牙關滿臉不服的男人們,再看看船頭擔憂怖懼的女人們,總覺得強令雙方結合不是一件好事。
偉大的國王清清嗓子,讓他的聲音隨著風傳到子民們的耳邊。
他對男人們道:「小蓬萊的單身漢,你們寧可寡王老死也不願同善良的女子結合。請大聲說出你們的理由,公正的神靈將為你們解開心結。」
他又對女人們道:「來自特洛伊的姑娘,來到小蓬萊的土地,你們就是能說話的公民。放聲捍衛你們的尊嚴,叫短視的男人們不容將你們小覷。」
男人這邊推舉出原本來自特洛伊的神箭手潘達羅斯,他的身後背著太陽神賜予的弓箭,是人群里最接近神的男人。
女人那頭站出來的,正是剛才指揮眾人砍斷繩索年輕女子。
男人們高呼著潘達羅斯的名字為他助陣,女人們這邊也想打氣,卻發現她們叫不出領頭人的名。
奴隸是沒有名字的,主人們但要叫它們做事,只會有個「那個長發女奴」之類的稱呼。
方澄穆囑咐中年婦女:「夫人,你已是公民,該為自己起個名字。」
女子激動地長嘆:「仁厚的國王,長久的苦役已叫我忘卻我的本名。我生於西邊的萊斯波斯群島,您可喚我萊斯波斯。」
「很好,萊斯夫人。我已記住你的姓名。」
女奴船上終於也有了統一的口號,萊斯波斯的名義在海面迴旋。
潘達羅斯恥笑道:「劣等種族有了姓名也翻不了天,她們天生要跪伏在咱們腳下。」
他的同胞們跟他一齊發出嘲弄的笑聲。
萊斯夫人針鋒相對:「奧林匹斯山上眾神議事,赫拉莫不是也坐在宙斯的身旁?你們祭祀雅典娜,豈非也是跪伏在女神的腳下?」
女奴船上歡呼聲起,男人群里一時無言。
被說中要害的潘達羅斯惱羞成怒,取下背上的箭矢,拉滿銀制的弓。
箭離弦,風聲響,穩穩噹噹射落一隻空中翱翔的海鷗。
潘達羅斯把弓一橫:「軟弱的女奴,你們誰能似我百步穿楊?」
女奴船上無人敢應。潘達羅斯的箭是受阿波羅祝福的箭,就連久經沙場的戰士也不能似他一般百發百中。
萊斯波斯不慌不忙拾起掉落甲板的海鷗,拔出刺穿水鳥雙翼的利箭。
她的言語里充滿自信:「武藝高強的潘達羅斯將軍,你仔細看你背上的箭。箭的末端可是都有半圓的圈?」
潘達羅斯從不注意過這些細節。將箭拿來仔細端詳,果然同萊斯夫人所言分毫不差。
潘達羅斯滿不在乎:「就算有這個標識也算不得什麼。」
萊斯波斯道:「你的利箭出自我們之手。你可能捨棄箭矢,單憑長弓破敵?」
男人們紛紛去看自己背上的箭,竟找不到一支不帶圓圈的箭。
特洛伊城中的箭矢確乎全出自女奴之手。
潘達羅斯氣憤地把箭矢連同銀弓一併摔到地上。
方澄穆見男人這頭已經無話可說,便作出裁決:「食其果者懷其樹,飲其水者思其源。小蓬萊英勇的男人們,你們的赫赫戰功離不開姑娘的勞作。我宣布她們就此住下,是與你們一樣平等的公民。」
男公民一派連連喪氣。
女公民為勝利歡呼。
萊斯波斯讓眾人安靜下來,又接著請願:「仁慈的國王,我們感念你的恩德。但是我們還不能同他們住到一起。」
「萊斯夫人還有別的顧慮嗎?」
「縱使高傲的男人們迫於您的強權,將來他們也不願待妻兒友善。關起門隔著牆,他們定把我們當作奴隸對待。」
女人們有感將來家中悲慘的命運,紛紛把頭低下。
清官難斷家務事。方澄穆一時也沒有法子。
萊斯夫人道:「索性我們暫且分開居住。男的一處,女的一處。日後再做打算。」
潘達羅斯最是忌憚污穢的奴隸玷污他高貴的居所,領著男人們拚命贊同:「對。分開住,分開住!」
*
男人們住山腳,女人們住山腰。各自種著各自的田,各自養著各自的牛羊。要是不搞點事,兩個村落真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特喵的當國王還要當月老。給分居兩地的男男女女搞聯誼。
方澄穆感到頭疼。
依著從前阿波羅留下的圖紙,方澄穆在海邊建起一座圓形的劇場。
劇場除了演戲,還能拿來辦學堂。
觀念變革需要狠抓教育。
從前大字不識的女奴們特重視讀書的機會。
國王的敕令傳到村裡,姑娘們爭先恐後趕到劇場里佔座聽課。
男人們顯得一點不積極。他們多少識些字,不稀罕那些個東西。
新上任的執政官狄奧尼索斯奉命去勸他們。
狄奧尼索斯帶著他的好酒去,喝到一半信誓旦旦:「告訴你們個內部消息。國王陛下準備教給大家一首新詩。」
詩是這片土地上最神聖的語言,是溝通神靈和凡人的語言。所以動輒出口成詩的奧德修斯格外受到神靈的寵愛。
不管是邁錫尼人還是特洛伊人,貴族子弟從小都要學會一兩首詩,好向他們的守護神祈禱。
換一個國度,必定要換一個新的守護神。也就是要換一首新詩。
大家都相信狄奧尼索斯說的是真話。
狄奧尼索斯接著道:「要是讓姑娘們先學會了詩……」
男公民們不寒而慄。
不會念詩的人是不能跟神靈交流的人,是神靈的棄子。
城邦的貴族之所以為貴族,奴隸之所以為奴隸,就是因為奴隸不會念詩。
傲慢的潘達羅斯不屑地說:「愚笨的女奴就是叫她們學上一百年也念不出詩來。」
狄奧尼索斯醉醺醺的,腦子一點不混賬:「我昨天路過劇場都聽見她們在念了。」
男人們紛紛機警起來,組隊去劇場探探女人們到底會不會念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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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蕭劍的營養液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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