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為王03

03

「沒什麼大礙。」

藥店里，藥劑師對幾名水手耐心解釋道：「只是天氣太熱，這位小姐跑的太急罷了。」

說著他拿出溴鹽瓶，打開蓋子后往黛菲娜鼻子下面輕輕一放——

一陣難以名狀的惡臭直竄腦門，黛菲娜幾乎是連頭皮都止不住發顫。她被嗆了個不輕，哪裡還裝的住昏迷不醒，連忙借著溴鹽瓶的機會，作出幽幽醒轉的模樣，睜開了眼睛。

首先落入視野的就是青年水手愛德蒙一臉關切之色的面孔。

青年見黛菲娜蘇醒，揚起驚喜的笑容：「啊，小小姐，你感覺如何？」

黛菲娜：「……」

快要被溴鹽瓶嗆吐啦！

「謝謝您，先生，」黛菲娜收斂心神，明知故問，「我這是……在哪裡？」

「在港口附近的藥店，」愛德蒙回答，「請你放心，小小姐，你並沒有距離港口太遠。不過您怎麼會一個人跑到港口附近來？」

這也算是黛菲娜裝暈「自作自受」，她一倒下，以愛德蒙為首的幾名年輕水手，二話不說就把人送去了距離港口最近的藥鋪。

幸而黛菲娜原來身體不好，她裝暈也算是得心應手，連藥劑師都沒看出什麼破綻。

黛菲娜盯著愛德蒙的面孔看了半晌。

青年生得很是俊朗，身材高挑、五官英挺，再加上小麥色皮膚和眉眼之間揮散不去的樂觀與生機，完全是土生土長的南法青年模樣。黛菲娜知道《基督山伯爵》中的男主角在入獄前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看小說描述，與親眼見到本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很難想象這般質樸善良的青年，最終會成為一名舉世聞名的復仇幽魂。

見黛菲娜不答，愛德蒙歪了歪頭，毫不遮掩面孔中的困惑神色：「小小姐？」

黛菲娜不答反問：「我聽聞您的同伴喊你為愛德蒙，先生。」

青年一笑：「愛德蒙·唐泰斯，這是我的名字。說起來，小小姐怎麼知道我們是從法老號回來的？」

剛剛黛菲娜情急之下，直接說出了關鍵信息與之對峙。待到急切的情緒過後，愛德蒙自然心生好奇。

不過這也不難解釋。

黛菲娜眨了眨淺藍眼眸，很是理所當然地開口回答：「這很容易呀，我和其他旅客一樣，打算今日早起看法老號進港，卻沒料到起晚了。待我跑到港口附近，船隻早就停在了港灣邊沿，剛好撞見了你們。而幾位先生都穿著水手服裝，我只能猜你們是法老號的水手。」

說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在海上漂泊這麼久，還要為我耽誤回家的時間，對不起。」

對於愛德蒙來說，向他們道歉的僅僅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她乖乖巧巧地坐在藥劑師的椅子上，腿都碰不到地面呢。幾名經歷過風浪的水手怎麼會和小女孩計較，反倒是覺得她口齒清晰、邏輯清楚，面對陌生人也落落大方，因而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特別是小女孩說話沒什麼口音，身上衣著昂貴，這在馬賽可不多見，分明是從巴黎來的有錢人家小姐。

而愛德蒙呢，倒是沒去在意小女孩的出身問題，只是掛著笑容出言揶揄：「那小小姐覺得耽誤我們的時間，有什麼補償嗎？」

他這麼一說，其他水手也鬨笑起來。

「是啊是啊，愛德蒙可著急來著。」

「他急著回家見自己的心上人，在海上心心念念人家好幾個月啦。」

「都怪愛德蒙這麼著急，要是慢點，不就不會撞到小小姐了嗎。」

聽到其他青年起鬨，黛菲娜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些話語不帶惡意，而且完全是在開愛德蒙的玩笑。

看來他確實和小說中寫的一樣討人喜歡。

而且……

聽其他水手這麼說，那看來現在的愛德蒙·唐泰斯已經和自己的未婚妻梅爾賽苔絲定情了。

在小說故事中，這一對兒情侶可謂天生一對、珠聯璧合，二人一往情深，也同樣的心地善良。

然而陷害愛德蒙·唐泰斯，導致他入獄的罪魁禍首之一就是他的情敵費爾南多。在愛德蒙入獄之後，費爾南多謊稱愛德蒙已死，然後趁著梅爾賽苔絲悲痛絕望之際趁虛而入，「奪」走了愛德蒙的心愛之人。

眼下什麼還什麼都沒發生，提及「心上人」一詞，愛德蒙的眼底分明有幾分暖意閃過，可見其對梅爾賽苔絲的真心。

多好啊，黛菲娜心想，得多麼惡毒的人才會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拆散這麼般配的情侶。

「那先生，」黛菲娜柔聲問，「您想要什麼補償？」

「我想想……」

愛德蒙見黛菲娜的神情認真起來，便覺得她這幅小大人的模樣格外有趣，故意做出為難的模樣沉思許久，然後一本正經開口：「那不如小小姐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黛菲娜：「…………」

這也行！！

她忍俊不禁：不愧是南法青年，要不是她現在只有十一歲，黛菲娜會誤會對方是在撩妹的！

「當然，先生。」

小姑娘從椅子上跳下來，拎著裙擺，淺金長發之下笑容燦爛：「我叫黛菲娜·高里奧，請多關照。」

黛菲娜自詡禮節周到、態度大方，卻沒料到她自報家門后愛德蒙卻是一愣。

「你姓高里奧，」他訝然道，「是讓·約瑟阿西·高里奧先生的孩子？」

「嗯？」

黛菲娜瞪大眼睛：「您認識我的父親？」

愛德蒙驚訝過後，又是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

「怎麼會這麼巧，能在街上碰見——」

「菲娜！」

青年水手的話還沒說完，一道急切的聲線自藥店之外傳來。

眾人紛紛回頭，黛菲娜循者聲音看過去，竟然是於連。

神色匆忙的少年人跨進藥店門檻，今日他穿著一身乾淨的白襯衫，因為天熱，外面只穿著鼠色的小夾克，配著於連白皙俊秀的面孔和烏黑的捲髮，哪怕他的額頭脖頸因為天氣和情緒浮出一層薄薄的汗水，也完全是一副清貴小少爺的模樣。

迎上眾人的目光，於連先是一愣，而後立刻收斂好所有的情緒，客客氣氣地對著水手點頭：「唐泰斯先生。」

咦？

黛菲娜更是意外：「於連認識愛德蒙先生嗎？」

於連不顧回答，他大步上前，仔仔細細地將黛菲娜打量一遍：「菲娜你還好嗎？」

「我沒事，」黛菲娜開口，「還得多謝這幾位先生幫助了我。」

於連這才安心下來。

再三確認黛菲娜無礙后，少年回答她剛剛的問題：「塞耶斯醫生帶我們去拜訪莫雷爾先生，莫雷爾先生邀請大家上法老號船上參觀，還是唐泰斯先生為我們介紹了一番船上的設施和情況。」

原來如此！

這就能解釋為何二人相識了，但黛菲娜依舊好奇：「於連是怎麼找過來的？」

「一名穿著昂貴的小姐在港口前暈倒，」於連苦惱道，「根本毋須打聽，大家就都在討論此事了！」

「……」

裝暈還裝出本日話題了還行，饒是黛菲娜故意的，也禁不住臉上紅了紅。

「還好唐泰斯先生出手相救，」於連又說，「太感謝您。」

「小事一樁。」

愛德蒙很是無所謂：「能在街上碰見高里奧家的小姐，也是巧合。」

於連：「可惜的是菲娜錯過了參觀法老號的機會。」

黛菲娜：「啊……」

她也不想的！

也許是黛菲娜臉上明晃晃的失望過於明顯，愛德蒙善意開口：「若是小小姐樂意，我可以帶你去法老號參觀一遍。」

黛菲娜頓時來了精神：「可以嗎？」

愛德蒙點頭：「當然，反正距離出海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這位先生真的是太好了！

哪怕是說了幾句話，黛菲娜也能感受到愛德蒙·唐泰斯的人格魅力，無怪乎在《基督山伯爵》故事剛開始時，除卻對他心生嫉妒的人，幾乎每個角色都對其報以尊重和愛戴。

「就這麼一言為定，」愛德蒙見黛菲娜一雙藍眼亮閃閃，朗聲做出決定，「待到我安頓下來，就去拜訪塞耶斯醫生。不過……」

「不過？」

「眼下還是把二位小先生和小小姐送回家才是，」愛德蒙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別讓你們的家人和長輩擔心。」

…………

……

經由小小的相識插曲，待到水手們將於連和黛菲娜送到租賃的宅邸門前，已經是中午時間。

青年們歸心似箭，自知耽誤他們回家的行程，黛菲娜多少還是心懷愧疚。與愛德蒙為首的水手們揮別時，她還在惦記此事。

想辦法認識愛德蒙是一回事，但浪費他人時間又是另外一回事。

得想點什麼補償大家才好，黛菲娜心想，哪怕是邀請法老號的水手們喝頓酒呢。

她滿腦子想法，卻也沒錯過於連的目光。

少年人站在黛菲娜身畔，儼然是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一年下來，於連的進步可謂明顯，如今他已經很少會將情緒肆意展露在外了，少年逐漸地學會藏匿自己的想法。

但黛菲娜就是能感覺得到，現在的於連不開心。

所以她乾脆伸出手，輕輕拽了拽同伴的衣袖，小聲開口：「於連還在生氣嗎？」

於連：「……」

俊秀少年流露出幾分無奈的神情。

他嘆了口氣，黝黑的眼眸中倒映著黛菲娜的纖細身影：「菲娜明知道這麼做會讓人擔心，為何還要如此行事呢？」

好的，一句話就能讓黛菲娜明白，於連不止生氣，他是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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