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共工頭骨，四瀆龍柱
黃家集西十里，有一山，名曰『紫落』。
600年前，傳聞方圓百里乃一片大湖，一望無垠，紫落島是附近小島之一。後來湖水褪去，百年間草木繁盛,紫落島也變成了紫落山。
這座山也是附近最高之處。
今日，自清晨開始，一群浩蕩的人群拾級而上，正午之前，山上已經搭上簡易醮壇。
八人大轎上，曹閑接受著頂禮膜拜,也不知道江寒那邊怎樣了。
「午時已到——！」
有管事一聲長呼,將曹閑注意力拉了回來。
曹閑摸了摸鼻子，總感覺接下來要把誰斬首行刑一樣。
「請黃老爺——！」
黃三上被抬上醮壇。
「請曹神醫——！」
曹閑也走了上去。
「今日午時,得天吉日，隱世高人曹神醫登壇，為黃老爺祈陽添壽——」
「噤聲——」
曹閑發誓，自己看過那麼多影視劇，但真從沒關注過他們作法的過程。
該怎麼糊弄呢……
曹閑正走三圈，步罡踏斗。反走三圈，念念有詞。
表演能湊合了……可台詞怎麼辦？
總得喊幾段小詞拖延一下時間。
不光是台詞，連道具自己似乎都沒有！
還好曹閑能給自己加特效。
霧術，煙羅障！
曹閑身邊煙霧繚繞，氣氛一下神秘起來，就連醮壇上的黃三上也有些訝異。
「咳……今日……嗯……」
支支吾吾，抓耳撓腮，大霧中，曹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原本聽說曹閑大名的村民此刻議論起來。
「他怎麼停了？」
「是不是遇到陰冥阻礙？」
「不會是騙子吧？」
「不可能是騙子！我聽說他可治好了黃老爺的頑疾啊……」
「但為何光有煙霧，不見其他的動靜……」
「沒咒語嗎？」
煙霧放了好長時間了，籠罩周圍，肅穆的氣氛一下變得亂糟糟的。
黃三上意味深長地看向曹閑。
「呵呵，曹神醫,是不是編不下去了？」
醮壇就兩人，黃三上的聲音不大，但清晰傳到曹閑耳中。
曹閑一怔，正色道：「黃老爺拿我開涮不成？難道不是我治好你的病？」
黃三上靠在竹椅上，淡淡笑道：「你的醫術我不懷疑，但祈陽添壽……怕是不行。」
「那是因為我在等至陽之時！」
聽著狡辯，黃三上微微一笑：「不如我幫幫你吧……」
曹閑沒明白過來。
你幫我？
為什麼？
忽然發現黃三上……飄了起來！
「跟著念，今日至陽紫落山，醮祭光天化日前，紫落曾有星精寶，山內還有巨妖眠……」
黃三上隨口編撰，曹閑愣了一下，為了留住村民，也只能有學有樣，大聲念出。
「巨妖曾吞八方獸，腹中又藏陰陽仙，仙胎遇雷化紫鐵,掠陰奪命怨無邊……」
曹閑越念越驚,這哪是黃三上救場！
這分明就是他提前準備好的！
論見識,曹閑在天門就是個弟弟，可是論精明，他跟一般的老狐狸過兩招丁點問題都沒有。
曹閑確定，黃三上剛剛的引導之語，不僅是準備好的，似乎還在說一個故事！
可他為什麼要借自己的口說這些？
黃三上飄浮在空中。
下面的村民終於無聲了！
飄起來了！
真是祈陽添壽！
這……怎麼可能呢？
曹閑背對台下，對黃三上低聲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呵呵，你來到黃家集，又想做什麼？」
曹閑眯起眼睛望著他，一言不發。
黃三上則幽幽道：「黃家集上有兩個寶貝。一個在我手裡。但通過我的觀察，你似乎並不知道那個東西。那麼你一定是求另外一物了。」
「幾個月前，這裡來過一個少年……很不巧。我趕走的。偏偏巧合的是……你穿著和他一樣的黑袍。」
「你是為四瀆龍柱來的吧？」
因為江寒準備的黑袍露餡了？
曹閑感覺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妖人老頭。
這傢伙更像是活了多年的老妖精！
「哦？是嗎？」
被人詐的時候，解釋再多都是無用的。
唯一有點用的，就是反問。
曹閑的反問有些蒼白，世上很多事最難瞞住的，就是細心之人。反問只是權宜之計，但能看得出，黃三上的眼神動搖了一下。
「呵呵，是與不是，都與我無關。你不是我的敵人，又救了我。即便你想學鎮上的四瀆龍柱，我也沒意見。」
黃三上說完，忽然模仿著曹閑的聲音道。
「藉助山野四方力，拔除幽冥鬼門劫，我以仁心昭日月，祈陽添壽斬陰邪！」
祈禱之力，化作一圈圈玄光裹挾黃三上。
然後，曹閑的聲音一遍又一遍擴散出去！
今日至陽紫落山，醮祭光天化日前，紫落曾有星精寶，山內還有巨妖眠！
巨妖曾吞八方獸，腹中又藏陰陽仙，仙胎遇雷化紫鐵，掠魂奪魄怨無邊！
藉助山野四方力，拔除幽冥鬼門劫，我以仁心昭日月，祈陽添壽拜蒼天！
曹閑發現自己已經不念了，可自己的聲音還在迴響。
這老東西果然有陰謀！
曹閑第一時間，拔腿就跑，只是中了定身法一樣，動彈不得。
澎湃的妖氣，卻不曾擴散出去，死死鎖定了曹閑，曹閑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威壓。
妖將！
絕對是妖將！
甚至比起惡陀不遑多讓！
「老東西！你恩將仇報！」
黃三上呵呵一笑：「你利用我的名號，彙集鎮上村民跋涉來此，怎麼能算老夫恩將仇報呢？」
「但我救了你！」
聽到曹閑的話，黃三上眼底閃過一絲得色。
正中下懷！
黃三上沉吟：「那老夫還你一個寶貝便是。你我從此恩怨兩清！」
曹閑一怔，不知道黃三上唱哪出。
忽然間，自己身軀被一物打中——
一個虛影從黃三上體內竄出，擊中曹閑，直接帶著曹閑向著山下飛去！
詭異的拋物線，意外飛出醮壇的曹神醫，還有黃三上體內飛出的奇怪之物。
突然的變故讓正在觀禮的村民們徹底傻了眼。
怎麼回事？曹神醫為何飛下山了？！
此刻，黃三上從半空跌落，有些狼狽，煙霧散去，黃三上驚愕地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腳，對著台下道：「他是神醫吶！曹神醫用命幫我拔除了體內的陰穢！他醫者仁心，為了救我，犧牲了自己！他是神醫吶！他剛說如果此劫大難不死，他會回來的！此時不拜更待何時！」
黃三上朝著曹閑跌落山下的方向納頭便拜：「感謝曹神醫！聖手仁心——！」
一群村民也見證了此番神奇，忽然烏泱泱地拜倒。
「曹神醫聖手仁心——！」
愚民拜神，虔誠肅穆。
黃家下人磕頭最狠，誰會怠慢一個神醫呢？
只是後方一棵樹的陰影中，一個戴著白骨面具的男子獃滯地站在原地。
星精紫鐵？！
那個郎中……帶走了黃三上的星精紫鐵？！
剛剛那一幕發生的太過突然，自己也沒看清。
白骨面具心中震驚。
不可能！
黃三上那種人怎麼可能把星精紫鐵隨意給人……
可是聯想起剛剛祭壇上那神醫的話，男子不敢大意了。
可惡！
不管那人是不是拿走了星精紫鐵，自己一定要先找到他確認才行！
……
曹閑從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被人從山上推了下來。
那個老傢伙藏得好深啊……
可他幹嘛不殺自己？
不僅不殺自己，還在推他下來時，為他灌注了三層玄光水盾！
曹閑被包裹在水球中。
從山上跌落，砸在懸崖上，第一層水盾破開，又彈到樹梢，第二層破開，再摔到地上，第三層水盾破開。
啪——
一團水球炸開，曹閑滿身是水，大字躺在地上，感覺天旋地轉。
沒死？
摸了摸手腳，晃了晃腦袋，除了個別地方被震得酸痛，甚至沒受大傷！
曹閑目光透過層層樹葉望著山頂……
他到底是何目的……
緩了一會曹閑站起，發現身邊有一顆拳頭大的紫鐵。
「咦，這是什麼？」
剛剛好像正是這東西打中自己，把他帶下來的……
曹閑發現，旁邊還有一封信。
『曹神醫敬啟』
『此物名星精紫鐵，乃白骨殿搜尋之物，小心招來殺身之禍。特此酬謝救命之恩，得之遠遁，切記』
信讀完，沒一會冒出一灘水漬，將墨跡污濁。
艹！
燙手山芋！
曹閑心中罵了黃三上祖宗十八代。
招來殺身之禍的東西你送給我，酬謝救命之恩，你損不損吶？
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多半是被黃三上利用了。自己利用了他的名號，他也利用了自己，真他娘的一報還一報。
能以局做局……這些老東西果然不能小覷。
曹閑無奈搖搖頭。
既然有書信提醒，起碼代表黃三上還沒把事做絕，回憶起信中內容，曹閑覺得這紫鐵多半是個寶物。
也罷，該來的躲不掉，回去再慢慢研究便是。
曹閑沒有猶豫，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
今日，鎮子上，村民十不留一。
突然有一少年撥開圖騰的藤蔓。
「少年郎，這東西不能學啊！」
立即有人來勸阻。
江寒沒有理會，快速地記錄著圖騰上的文字。
文字不晦澀，可如果不一次學完，之前的文字就會忘記。
「快阻止他！」
「之前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學了后入魔了，不想遭到劫難，就別讓他學！」
一群村民衝來，被江寒的水彈打中。
這些妖人，都是實力平平的普通妖人，拿江寒丁點辦法都沒有。
江寒一心二用，頗為費勁，勉強看了一半。
只是集鎮上又來了一批人。
「大人，就是他！」
守衛來了！
這次的妖人守衛明顯看著不一般，手中玄光凝出兵器，看起來比先前的烏合之眾要強不少。
十二個人！
江寒的水彈被他們破掉，步步緊逼，江寒大聲道：「我並無害人之意！」
「少年郎，我等怕你誤入歧途！你若停下，我等既往不咎！」
顯然對方也並無害人之意。
但兩方僵持不下，見到江寒仍然執迷不悟，守衛頭領道：「上去阻止！」
一群人迅速撲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個胖子大喊而來：「住手！」
胖子身後，跟著一群凶神惡煞的傢伙。
守衛一看：「是山賊？！」
來者正是楊覺！
「你怎麼和山賊混一起了？」
江寒一心二用，楊覺背靠著他幫忙護法。
「佛爺為了你能學點知識，不惜自降身價跟山賊交易，你得感謝啊！」
江寒快速地看著文字，同時道：「你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嗎？」
「都什麼時候了！哪還有辦法。得虧曹閑那廝有本事，將大半人引走，我講消息傳出去后，山賊一聽有人學四瀆龍柱，立即意識到這是作亂的好機會，就跟來了！」
集鎮果然亂作一團。
個別山賊搶奪起貨物來，十二個守衛應接不暇！
「山賊傷了鎮上妖人，老天爺都得算在你的頭上！」
「少廢話，你之前不也打傷過別人嗎。人傷妖獸不沾因果，想讓妖人少死幾個，就趕緊學！」
山賊顯然不是守衛的對手，要不然也不會趁亂偷襲。可今日守衛甚少，全都被調開了，此刻十二個守衛雖然是武尉級的實力，一時半會也奈何不了茫茫多的山賊。
江寒總算學完了，發現沒法運用，又立即從頭開始鞏固。
山賊開始潰散，有兩個守衛騰出手來，拔刀斬向江寒！
楊覺卻出手擋下。
口中噴出鏈子錘，如長舌一樣打在兵器上，二人被阻，凶相畢露。
「留一半人對付山賊，另一半過來！」
又來了四個人，楊覺壓力倍增，只能護著江寒和他們斗在一起。
……
曹閑快步奔向集鎮。
手腕上玄應星君冒出一半身子，納悶道：「你身上有什麼東西，為何這麼大的怨氣？」
曹閑一愣：「東西我都放靈卷里了，你怎麼感知到的？」
「別廢話，那麼大的怨氣，趕緊拿出來扔了，難道你想成魔嗎！」
曹閑一邊跑，一邊拿出星精紫鐵。
我靠！還說是寶貝，黃三上那老東西原來真在坑我！
曹閑順手一丟，玄應星君又大叫道：「共工頭骨？快撿回來！」
我……
你到底要我怎樣！
曹閑又把星精紫鐵撿了回來。
「你剛說這是什麼？」
「砸開它！」
「砸？」
「快啊！裡面是好東西！」
曹閑哪有碎鐵的工具，只能凝出斬骨刀，用刀背狠狠砸下！
不知砸了多少下，星精紫鐵總算出現裂紋，最後一擊，紫鐵一分為二！
閃著金屬光澤的紫鐵中，一個金屬化的殘缺面骨赫然出現在面前！
曹閑拿著面骨獃滯。
「其他東西要丟掉嗎……」
「不用了。那些殘渣經過天雷洗鍊，是好東西，存起來吧……怨氣都來自於這塊頭骨里。」
巴掌大的面骨，左眼，鼻孔，上牙，已經全部金屬化，還附著一些砸不掉的星精紫鐵。
曹閑一邊跑一邊問：「你說這是……共工頭骨？」
「自然！你小子運氣不錯啊！這東西可以拜煉，甚至還能獲得水行神通！你從哪得到的？」
「別人……給的診金……」
星君道：「這面骨你收好，我看它只有四分之一，如果得到全部頭骨，說不定有共工之力！但是切記，這應該是鎮壓在洗怨湖下的共工，怨氣異常強大！」
玄應星君說罷又隱匿不見。
曹閑眨著眼睛，一陣發獃。
終於見到了集鎮。
此刻集鎮上，楊覺陷入苦戰。
「江寒，你的腦子能再爛一點嗎？還沒學會？！佛爺要掛了！」
單對單的話，楊覺對付任何一個守衛都沒問題。
可對方一下子來了六個！
楊覺叫苦不迭，自己關鍵還不能跑，一些攻擊必須替江寒擋下。
白挨啊我靠！
江寒也受傷不輕，山賊漸漸被打退了，見到他沒還手反應，村民們也圍過來丟著石頭。
亂石攻擊打碎了他多次凝聚的水盾，楊覺被一棍子放倒之際，江寒終於大聲道：「會了！」
下一刻，江寒大手一揮，一個水彈打去，守衛一躲，忽然發現水彈跟了上來，化作拳頭，一拳打在面門！
倒了一個！
「升龍拳！」
江寒一躍而下，單拳錘地，大地上忽然噴出七八道水柱，每根水柱都化作上勾拳打在守衛的下巴上！
倒地一片！
楊覺奄奄一息，被江寒扛在背上，腿彎一沉：「我靠，你怎麼這麼重……」
「不要跟我說話，我舌頭吐麻了……快跑！」
江寒拚命在跑。
後面的村民和守衛奮力在追。
江寒發誓自己跟人鬥法都沒這麼累過。
哼哧哼哧地喘息，感覺肺部火辣辣的，要燒起來一樣。
終於，守衛追到身邊。
「米勒，江桑我對不住你了！」江寒將楊覺朝著守衛砸去。
楊覺大驚之下舌頭吐出，鏈子錘纏到前面的樹榦上，硬生生把他拉了回去！
「江寒小兒！恩將仇報！」
守衛被晃了一道，發現二人又跑遠，立即一擁而上，忽然間山林中大霧瀰漫。
「再敢追來，死！」
大霧中，警告聲剛出現，只見刀光劃過，守衛的兵器寸寸碎裂！
江寒一喜，兩腿打著擺子：「曹兄！」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曹閑正色道：「江桑何故行此大禮？區區救命之恩不謝也罷！」
江寒哭笑不得：「都什麼時候了曹兄別開玩笑……剛背了楊覺一路，腿已經沒力氣了……」
曹閑將江寒背上，一溜煙逃向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