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這個問題，朕來回答】

小宮女們的震驚，無礙於這個世道的改變。

世上任何計策在擬定之後，如果不實施就屬於紙上談兵。

當日夜，華清宮的楊貴妃設宴招待，賓客乃是郭子儀一家，作陪的竟然是大唐皇帝。

除了高力士能夠進門伺候，所有的宮女太監全部攆出去，所以這一夜的宴席到底發生了什麼，整個世間總共只有寥寥幾人知曉……

外人不知道，但是喜歡猜，甚至當夜就有風言風語流傳，說是郭子儀在皇宮裡又睡了皇帝的貴妃。

又睡了！

這三個字簡直讓長安人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不但熊熊燃燒，而且感覺刺激，很多人興奮的睡不著覺，腦子裡面全是胡思亂想的畫面。

「這個莽夫真爽啊，竟然連續睡了兩個貴妃。並且全都名叫楊玉環，並且相貌全都風華絕代……」

「老天爺真是瞎了眼，讓一個莽夫有這種享受？為什麼像我這麼英明神武的人，卻連皇宮的大門都沒資格進。」

「前後兩個貴妃啊，全都被這小子給霍霍了。」

「最氣人的是，這傢伙還娶了玲瓏郡主，那可是武陽郡王家裡的掌上明珠啊，身份地位幾乎不弱於公主，爺爺是大唐第一郡王，父親是同時執掌四州的刺史，如此家世煊赫，偏偏看上莽夫……」

「更氣人的是，據說這位郡主並非正常出嫁，而是被郭子儀未婚先睡，當初直接和他私定終身。」

「這不就是私奔嗎？」

「民間小門小戶的私奔，尚且要被娘家人抓回去打一頓，然而武陽王府那等門第，竟然沒有任何的動作，既沒有表示出惱怒，也沒有表現出不滿。」

「反而竟是欣然點頭，直接同意了郡主親事……」

「不但同意了親事，據說嫁妝給的很豐厚，先是送出長安城裡的一座奢華別院，接著又送出了五百個精銳牙兵。至於私下裡有沒有送錢，估計送的肯定不在少數。」

「否則的話，郭子儀那樣爛泥出身的人哪來的巨資，可以在短短一年時間之內，築造出一座蘭陵巨城？」

「所以，武陽王府肯定給他錢了，按照市面上流傳的說法，乃是武陽郡王想給親孫女補上未能大婚的遺憾……但是這份彌補太大了吧，郭子儀占的便宜也太大了吧？」

「老天爺啊，一個莽夫的命運為什麼這麼好。」

「為什麼這個人不是我，為什麼我不是這個莽夫？」

人比人，氣死人，然而世上之事就是如此，長安人的抱怨改變不了事實。

而在這一夜無數人的抱怨和羨慕聲中，在這一夜無數人的嫉妒和忿忿之中，黎明拂曉將至，又是新的一天……

……

次日，清晨。

大唐皇宮。

自古所謂暮鼓晨鐘，無論鐘聲還是鼓聲都由皇宮開始，晨鐘代表著一日之晨，暮鼓意味著傍晚已至。

當第一聲晨鐘的悠揚響起，也代表著大唐的早朝將要開始，所以皇宮的大門緩緩打開，門前等候的大臣們魚貫而入。

進入宮門之後，直往大明宮而行，那裡是大唐的朝會之地，自從開國之初一直都是。

前往大明宮的路上，要經過一座玉石橋，過了這座玉橋之後，矗立的大殿便是朝堂大殿。

若是擱在往日的清晨，這座大殿門前是沒有外人的，唯有提前過來當值的金吾衛，靜靜等候著大臣們到來。

而大臣們皆是由宮外前來，並且是集體從皇宮大門進入，從未有過特殊情況，太極殿前從未提前出現過外人。

但是今天，情況偏偏有些特殊。

只見太極殿的門前，赫然矗立著一個青年，身材高大挺拔，體魄健碩如虎。

大臣們遠遠一看，很多人對這個青年都很熟悉，有人不由低聲開口，情緒複雜的突出一句話：「時隔兩年，又見莽夫，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唯有莽夫還是莽夫……」

另一個大臣忍不住開口，接話道：「是啊，今時不同往日，但是有一句你說的不對，如今的莽夫不再是當初那個莽夫。」

這個大臣說著一頓，語帶感慨又道：「當初那個莽夫，他是越獄的死囚，逃亡山東，悄然紮根，整整一年時間，未有任何動向。然而到了第二年時，突然便崛起起來……」

「先是釀酒，再任縣令，緊跟著參加大唐武科，橫掃披靡勢不可擋。天下第一武狀元，對他而言探囊取物。」

「當場被陛下封為大將軍，鎮守山東南路五個府，此後一發不可收拾，僅僅一年時間干出數件大事。」

「招撫流民，築造巨城，徵兵買馬，大肆擴軍，終於在黃河一戰嶄露頭角，一戰之下大勝五萬邊軍。」

「整個大唐九大藩鎮，外加一個嶺南經略使，十大勢力因為他的黃河之仗，各自也趁機派兵打了一仗。」

「差點就釀成天下大混戰的格局。」

「直到這時候，天下人才恍然發現，當初那個誰都不在意的莽夫，當初那個誰都可以嘲笑的莽夫，他已經不再是弱小之輩，他已經不再是可以被隨意嘲笑的人。」

「他已經擁有和藩鎮硬撼的實力了啊。」

這個大臣感慨連連，滿臉帶著濃濃的不可思議。

……

大臣們竊竊私語著，到達了太極殿前的玉石橋。

走到近處才發現，郭子儀似乎是有些百無聊賴，所以正在用手去摸太極殿門的銅釘，似乎感覺很是稀奇。

很多大臣已經能聽清，他口中發出嘖嘖讚歎聲。

「不愧是皇宮啊，連門上的釘子這麼氣派，閃閃發光，閃瞎人眼。」

「喂喂喂，金吾衛兄弟你回答我，這玩意是銅的還是金的？興不興我摳下幾個拿回家？」

門口當值的金吾衛一臉苦笑，老老實實回答道：「啟稟大將軍，此物不可摳。您若是真的喜歡，可以找匠人打造一些，這種殿門銅釘不值錢，以您的身價完全可以負擔起。」

「是嗎？真的不值錢嗎？」

郭子儀像是有些不信，但是緊跟著卻哈哈大笑一聲，道：「管它值錢不值錢，我現在反正很有錢。所以我回家之後就搞，讓匠人給我搞出一百個。全都鑲嵌門上，絕對比這個大門更氣派。」

金吾衛一臉懵逼，眼中明顯帶著愕然，愣愣道：「您要弄一百個銅釘？全都鑲嵌在門上嗎？」

「是啊？」郭子儀大咧咧的點了點頭，反問道：「不行嗎？」

金吾衛又是一聲苦笑，滿臉古怪的道：「鑲嵌銅釘是為了裝飾，如果鑲嵌太多還算裝飾嗎？真要是弄出一百個銅釘，您還不如直接弄兩扇銅門……那樣更閃光，似乎更氣派」

「呀哈！」

郭子儀像是興奮起來，直接一拍大腿道：「說的對啊，果然是這個理。你這小兄弟很不錯，我回家就按你說的辦法干。弄上兩扇銅門，閃瞎所有人的眼。」

金吾衛聽他真要這麼干，登時臉上的懵逼之色更濃，獃獃道：「您…您…您……」

憋了半天，始終沒能找出合適的說辭。

幸好這時大臣們已經到了門前，算是幫這群金吾衛解了圍，其中一個大臣擺了擺手，笑呵呵的道：「早朝時辰將至，陛下即將臨朝，煩請金吾衛打開殿門，讓吾等進殿恭候陛下。」

能在這場合說這種話的，必然是朝堂之中的大佬級別，並且是負責禮儀的官員，否則沒資格指揮金吾衛幹活。

果然幾個金吾衛連忙答應，輕手輕腳的準備推開大殿之門。

然而郭子儀像是不滿意了！

他猛然回頭看著這個大臣，眼睛直接就是那麼一瞪，故意裝作蠻橫道：「你誰啊？沒看見我在摸銅釘嗎？你讓人打開大門，莫不是跟我過不去？」

那群金吾衛見他阻攔，頓時全都停下動作不敢上前，小心翼翼站在原地，窺探郭子儀的臉色。

這人是個莽夫！

動不動就發飆殺人！

兩年之前在朝廷大殿拉開軒轅弓，一箭射爆了草原突厥的使節，那個血肉模糊的場景，對於金吾衛而言至今還是歷歷在目。

那大臣見到郭子儀阻攔，明顯也是微微怔了一怔。

但是這大臣反應很快，臉上瞬間顯出溫和笑容，拱拱手道：「琅琊大將軍勿怪，本官乃是禮部尚書。眼下時辰將至，陛下即將臨朝，按照朝堂禮儀和法度，官員們必須金殿等候，所以本官恪於職責，不得不讓金吾衛開門……此舉打斷了大將軍觀賞銅釘的興緻，本官可以在早朝結束之後宴請賠罪，如何？」

伸手不打笑臉人！

彬彬有禮讓人心裡舒暢。

所以郭子儀臉色顯出滿意，大剌剌的點點頭道：「要宴請我喝酒嗎？看來你這人還不錯。行吧，我就給你一個面子。」

說完話后，轉頭看著金吾衛門擺擺手，道：「各位兄弟，把門打開吧。」

金吾衛們得到他的允許，這才敢上前打開太極殿門。

這一幕場景，落在無數大臣眼中，許多人在心裡都是一聲感慨，越發意識到郭子儀的勢不可擋。

然而人群中卻有一個老頭怒哼出聲，猛然道：「飛揚跋扈，持強凌弱，如此囂張行徑，於藩鎮之流何異？」

嗯哼！

聽聲音是熟人！

但是這說話的語氣，聽起來讓人很不爽啊。

郭子儀『像是』很生氣，霍然轉頭去尋找說話之人，眼睛『兇狠』的瞪大，臉色似乎帶著殺氣。

然而下一刻，他臉上殺氣忽然一斂，彷彿極為開心，直接伸手招呼，大叫道：「張老伯，張老伯，原來是你啊，兩年不見可還想我？」

原來剛才出聲怒哼之人，正是大唐的老宰相張九齡。

確實是郭子儀的熟人，而且一直對郭子儀很不錯。

但是這一次，張九齡的臉色卻帶著怒氣，猛然竟是擺了擺手，語帶疏遠的道：「閣下已經是大將軍，品秩並未弱於老朽多少，所以這一聲張老伯，煩請大將軍收回去吧。老朽可沒有這份資格，讓一個手握重兵的大將軍喊老伯……」

拒人千里之外，無外乎眼前如此。

郭子儀像是怔住，眉頭漸漸皺起來，又似乎很是納悶，所以他直接走到張九齡面前，一臉好奇道：「咋了這是？換人了嗎？老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那時候咱們爺倆很融洽啊。」

語氣還是兩年前的語氣，一如曾經那個渾噩不通世事的莽夫。

張九齡似乎是想起從前，終於臉色變得稍微和緩一些。

然而口中卻是一聲輕嘆，若有所指的問道：「今時不同往日，大將軍已經不比從前。那時候你喊我老伯，是因為你尊敬我的年齡。現在你喊我老伯，還是因為老朽的年齡嗎？」

這番話問的含蓄，隱含著張九齡的一些質問。

然而可惜的是，眾人都看出來郭子儀『明顯沒聽懂』。

只見這個莽夫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抓了抓腦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張老伯你到底啥意思啊？為什麼我聽你說話有些不舒服？似乎，似乎，似乎你對我有怨氣……」

大臣們默然！

都在心裡暗暗猜測這是偽裝還是真性情。

張九齡也默然！

但卻用目光不斷的打量著郭子儀。

時隔兩年不見，郭子儀的相貌並未變化太多，甚至臉上那份憨厚和迷糊，依稀還是當初那個莽莽撞撞的年輕人。

終於張九齡一聲長嘆，輕輕開口道：「老朽真的很難相信，你竟然成了一個擁兵自重的人。老朽這一輩子最擔心的就是藩鎮，而你偏偏卻走上了藩鎮的道路……」

說著停了一停，目光炯炯盯著郭子儀，又道：「郭賢侄，你能不能告訴老夫一句實話。到底你是真的天性赤誠，不通人世間的陰謀詭略，又或者你大奸似忠，偽裝的實在是太好。老朽真的看不透你啊，真的看不透了……」

「自古心性赤誠之人，絕對不可能達到你這種成就，短短兩年時間，擁兵自重一方，可以在黃河一戰之時，直接和藩鎮硬碰硬的打。這必須是梟雄之才，才能如此快的崛起。心軟之輩是不行的，善良之輩也是不行的。」

「所以，你應該是個梟雄，對不對？」

「如果你不是梟雄，你不可能崛起的這麼快。因為單是你的赤誠和磊落，就會被人給使絆子弄死。」

「但是老朽又殘存幻想，我幻想你依舊是當初那個年輕直爽的晚輩，雖然性格毛躁，但卻心性赤誠。如果你真是那樣的人，那你將是大唐的福分。」

「郭賢侄，你告訴我，到底你是奸是忠，能不能給老朽一個真實的答案。」

張九齡這一番問話，帶著濃濃的質疑，質疑之中又有忐忑，似乎很擔心郭子儀會回答出他最擔憂的答案。

在場的大臣們全都靜悄悄，明顯也想聽一聽郭子儀的回答。

但也就在這時，猛聽大殿之內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淡淡道：「張愛卿，你這個問題有些難，郭子儀他難以回答，所以朕想替他回答，可否？」

所有大臣都是一怔。

愕然看向大殿裡面。

誰也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早就到了……

自古至今，歷朝歷代，從未聽說早朝之時，皇帝提前等候臣子。

這一次，偏如此。

並其陛下要替郭子儀回答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