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洗腳妹，我來了】

郭子儀慢慢起身，拱手道：「刺史大人，下官告退。」

說完轉身便走，很快消失在門外。

忽然房內人影一閃，玲瓏郡主從屏風後面走出，俏臉帶怒道：「父親，您答應過我要攔著他的。您明明知道,長安那邊有人要暗算他。」

李博然嘆了口氣，望著郭子儀遠去的背影，大有深意的道：「丫頭啊，攔不住。」

「我不信！」

玲瓏怒氣沖沖，轉身也出門而去，道：「我去勸他。」

李博然再次嘆了口氣。

玲瓏出門之後,一路急追郭子儀,然後一把抱住郭子儀胳膊,又急又憂的道：「長安那邊……」

可惜她才說了四個字,已經被郭子儀搖頭打斷。

只見郭子儀目視遠方，像是遙望長安方向，輕聲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當分開的時間足夠，刻骨銘心也會消磨，曾經的所有衝動，憐惜，疼愛，寵溺，通通都會放下，哪怕是至死不渝的情愛，也抵不過長久的分離……」

「所以，我不能和她分開太久。太久的話，我怕我會忘了她。」

「即使忘不掉,也可能會喪失勇氣，面對危險之時，不敢挺身而出。」

「玲瓏你說說,這樣的男人還算男人嗎？」

玲瓏大怒，滿臉焦灼的道：「你這是在找借口，你完全可以不去的。等你手握重兵之後，你想見她沒人能攔著，甚至，你可以把她救出皇宮。」

郭子儀猛然哈哈大笑，道：「不錯，我是在找借口。我確實知道手握重兵之後，才是見她的最好時機……」

忽然眼神一柔，喃喃輕聲的道：「可是，我想她了。」

……

一句簡簡單單的『我想她了。』

所以，我要去長安。

去見我的洗腳妹。

沒有任何山盟海誓的味道，然而玲瓏卻突然嚎啕大哭。

「郭子儀，你這個混賬王八蛋。」

「我堂堂大唐郡主，武陽郡王的親孫女。我陪著你餐風露宿，我陪著你點燈熬油。」

「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窮的跟個鬼一樣，帶著兄弟們站在窯子前，為了二十文銅板討價還價。」

「我給你錢花，我幫你撒謊，我在家裡耍性子，逼著我爹給你弄官職……」

「釀酒需要糧食，我掏空了我家的糧庫。養兵需要肉食，我典當自己的首飾。」

「我爹跟我說，丫頭你不能這樣，對男人太好，他總有一天會讓你哭。當時我得意的說，哭就哭，我樂意。」

「可是郭子儀你這個王八蛋，我沒想到你讓我哭的這麼早……」

「你氣死我，你氣死我啊。」

「長安那邊那麼危險，你非要去自尋死路，你去死吧，我再也不會記得你。」

斜陽西下，一下少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而遠處，郭子儀的背影正在遠去，隱隱約約之間，那背影似是遲疑一下，然而最終，沒有回頭。

另一處，琅琊城頭，刺史李博然面色鐵青，李夫人不斷的擦眼抹淚。

夫妻二人看著女兒的凄苦，只覺得心裡猶如刀絞。

突然李夫人也嚎啕大哭，道：「不爭了，這個女婿咱們不爭了。妾身去把玲瓏喊回來，以後給她尋個疼她寵她的夫君。」

哪知李博然嘆了口氣，伸手將夫人攬在懷中，搖頭道：「沒用的，沒用的。別看咱們女兒哭的凶，她哭完之後就忘了。女孩子最愛的男人，永遠是讓她哭的那個人。」

李夫人大怒，道：「我不信。」

也就在這時，猛然城下的玲瓏從地上站起來，顧不得拍打身上泥土，也顧不得擦掉俏臉上的眼淚，沖著遠處急急叫道：「姓郭的，你等等我，長安那邊太兇險，我不能讓你自己去。我是郡主，有著身份，我要護著你，我陪你一起去。」

李夫人僵立城頭。

李博然仰天長嘆，滿臉苦澀的道：「夫人你看見了嗎？這就是咱們的女兒……」

李夫人只覺手足冰涼，喃喃道：「這該如何是好？這該如何是好？」

突然死死抱住李博然胳膊，道：「夫君，想想辦法。咱家閨女已經如此了，怕是這輩子離不開郭子儀。既然如此，那就得保住他。」

李博然眉頭緊皺，顯然心中艱難，道：「大哥連續發來三封書信，言稱長安那邊磨刀霍霍。李林甫，張九齡，兩位宰相一旦聯手，朝堂上面無人爭鋒，哪怕咱們父親乃是武陽郡王，可也抵不住兩位宰相的能量。所以，武科肯定是要開啟了。」

說著一停，沉吟又道：「如果僅是武科比拼，為夫並不擔心郭子儀，他連軒轅弓都能拉開，勇武之力可見一斑。縱然有人想在比試之中玩陰的，恐怕也傷害不到他分毫……」

李夫人怔了一怔，急急道：「那你擔心的是什麼？」

李博然深深嘆了口起，道：「小襁褓啊。那個小襁褓。」

李夫人再次一怔，好半天才想明白過來，頓時花容失色，俏臉蒼白道：「夫君你的意思是，他要搶回小孩子？」

李博然面色凝重。

突然李夫人像是下定決斷，猛然大聲道：「兵，給他兵。咱家的五十個牙兵，這次全都借給他。還有母親的三百鐵騎，也借給他帶去長安……」

李博然踟躕良久，最終緩緩點頭，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殺出一條血路了。」

……

當日晚，蘭陵縣。

郭子儀風塵僕僕趕回來，立即開始準備啟程。

他選了一把最硬的弓，面色凝重的背在身上。

他選了一把最沉的槍，眼神堅毅的攥在手裡。

然後又仔細擦拭橫刀，默默的掛在腰間位置。

最後，他準備出門去牽馬。

就在這時，李光弼忽然匆匆趕來，一見面就大吵大嚷，語氣之中帶著莫大悲憤，吼叫道：「哥，你還是不是我哥？」

郭子儀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後面緊跟著到來的玲瓏，頓時嘆了口氣，道：「她都告訴你了？」

李光弼的眼中像是有淚花，大吼道：「你別怪郡主，她是擔心你。現在兄弟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還願不願意認我這個弟弟？」

郭子儀默然。

良久之後，方才開口，道：「此去長安，十分兇險，有人不想讓我活下去，肯定要設下必死之局。」

說著看向李光弼，誠懇道：「你們好不容易逃出長安，未來有天高海闊的希望，所以，別跟我一起去。」

「去他媽的必死之局。去他媽的希望和未來。」

李光弼再次爆吼，大怒道：「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李光弼是你的兄弟。人這一輩子，活的就是個義氣。你若是撇下我們去長安，你先把兄弟們砍死再走……」

郭子儀怔怔呆立，好半天才輕聲道：「這是我的家事。」

「可那是我們的大嫂！」

李光弼又一次爆吼，滿臉悲憤道：「若非玲瓏郡主告知，我們還以為當初那個傳聞是假的，結果現在才知道，大嫂竟然快生了。」

「郭大哥，你什麼都不用說，兄弟現在給你兩條路，隨便你自己怎麼選……」

「第一，你把我們砍死，然後邁過我們的屍體，單刀赴會前往長安。」

「第二，你帶著大家一起！」

「咱們十六個漢子同時逃離長安，自然也要同時再回去。兄弟們原本就是死囚，多活這麼多天夠本了」

「郭大哥，你選吧，是現在砍死我們，還是讓我們跟你一起去。」

夜色朦朧之中，青年怒吼咆哮，忽然遠處腳步聲急促傳來，現出其他兄弟狂奔而來的身影。

望著眾人臉上的堅毅，郭子儀只覺心中暖流狂涌，足足良久之後，他猛然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們別後悔。」

「哈哈哈哈！」眾人一起狂笑。

僕固懷恩慢慢把硬弓背在背上，又把長槍舉起來搖晃一下，道：「像我這樣的異族人，不謀反也被說成謀反，郭大哥，當初你救我出來后，一直沒有問我為什麼成為死囚，今天我告訴你，我是被一個老雜毛冤枉了。這次回去若是有機會，哥哥你可別攔著我殺人。」

突然李光弼大笑起來，道：「巧得很，我當初也說謊了。我成為死囚的原因，並不只是砍了兵部的貪官。這次我回去的時候，也有幾個仇家要幹掉。」

郭子儀再次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斷，沉聲道：「那就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大唐長安的元宵燈節，怎能少了咱們兄弟的身影……」

說完之後，手臂一揮，斷喝道：「傳我命令，點起兵馬，千里奔襲長安，讓那些人見一見咱們的鐵騎。」

……

夜色深沉，明月垂掛。

兩百玄甲鐵騎面色肅然，靜靜的等候著郭子儀命令。

突然遠處響起馬蹄聲，一個青年書生狂馳而來，赫然竟是縣丞王越，轉眼間就到了跟前。

這書生雖然是書生，這一刻卻豪氣干雲，長笑道：「縣令大人，你可有點不地道啊。若非下官夜間起來小解，我竟不知道你們要去長安……」

郭子儀微微一怔，皺眉道：「你…你應該留在縣內，百姓們需要你主持均田。」

哪知王越再次大笑，爽朗道：「縣令大人，別騙我啦。若是你不在了，下官哪有地方去施展抱負？這趟長安之行，我說什麼也要跟著。」

郭子儀還要說話，猛然遠處又有馬蹄聲，並且這次蹄聲轟隆，顯然不是一騎兩騎。

果然轉瞬之間，一支騎兵到達，領頭一個絡腮大漢，豹頭環眼十分兇悍，聲音宛如炸雷般道：「奉武陽王妃之令，末將率領三百鐵騎，保護玲瓏郡主，前往長安省親。」

郭子儀呆立當場，玲瓏卻眉花眼笑，道：「現在你沒借口了吧，本郡主也要跟著去。」

足足良久之後，郭子儀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目光掃視在場所有人，然後輕輕的抬起了胳膊……

重重往下一揮。

「啟程！」

轟隆隆！

蘭陵縣兩百玄甲鐵騎，外加武陽王府三百騎兵，夜色之下化作一條猙獰黑龍，風馳電掣的開始了狂奔。

此去龍潭或虎穴，一往無前入長安。

洗腳妹！

我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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