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老秀婆子
趙皋帶著人翻山越嶺終於抵達貓水鎮時,前方的路已經通了一小半。
雨已經停了兩日,依稀可見地上深厚的淤泥積水,平原一帶已經累積起了小丘般的殘屋亂物。
殘缺的屍身被人暫時安置在了義莊,完好無損的則選了日子停靈下葬。
越來越多問詢而來的人們趕至貓水鎮。
「我的好女兒……你嫁到這裡沒享過一天福,怎的就比娘先去了……」老太太花白的頭髮,溝壑般的皮膚上滿是淚痕,看得周圍人於心不忍。
仙仙牽著幾個小朋友的手,剛巧到了橋邊,就見好些外村的人腳步匆匆,三三兩兩往她們方向趕來。
白白趕著牛,見狀:「仙仙,要不還是先上車吧。」
前頭人太多,要是不小心撞上,磕著碰著就不好了。
仙仙瞥一眼前頭,有的婦人在掐架,爭著說貓水鎮哪塊地已經賣給了她家,那人已經沒了,地也還是她家的。
「好。」仙仙左手牽著小不溜,剛將她往牛車上送,墨墨握住小手。
忽的,小不溜就掙扎著跳下車。
牛車後車板經過改良,已經裝上頂棚,四周用了藤條加以固定。幾個小朋友還特地摘了些秋天的野花,花花綠綠地裝飾在四周,晒乾了還殘餘馨香。
小不溜這一跳,腳恰好絆在一條細藤上,踉蹌間差點一頭栽下去。
「小不溜!」墨墨伸出手,只來得及抓住小姑娘的腳,只聽「砰」一聲,額頭重重砸在車轅上。
哭聲瞬間傳開。
大不溜氣急了:「你跳什麼跳?咋沒摔斷胳膊你就心裡不舒服是不是?」口中還在教訓,眼底的擔憂重重,「額頭疼?還有哪裡疼?」
聽見熟悉的聲音,田埂上一老太太瞪大眼:「大不溜?」
大不溜猶自關心妹妹,對聞訊激動趕來的老太太絲毫未覺。
直至一雙枯燥的手拽住他的胳膊,兩雙視線對上,驚詫和感動才忽打心底里湧出。
「孩子,你們還活著!?」老太太的聲音帶著猶疑,明顯不自信,怕不是大白天遇見鬼了吧?
「外婆!痛痛,要呼呼嗚嗚嗚……」小不溜已經伸出手,朝外婆要抱抱。
仙仙三人面面相覷。
「這是他們外婆?」白白道。
此刻抱著一大一小,哭得肝腸寸斷的老太太,正彎了腰,跪坐在地,一邊慶幸外孫還活著,一邊感謝老天爺。
田間吵架的都漸漸消了火,往仙仙這邊趕來:「這是怎的了?哭得這樣厲害?」
「哎喲!花妹子,老秀婆子這是找著外孫了!」
小橋這頭很快圍滿了村民,本就是過河的必經之地,一來二去,不少貓水鎮的村民都知道,有幾位心地善良的姑娘收留了老秀婆子的兩位外孫孫,老秀婆子要送他們五兩銀子呢!
不少人都來打聽熱鬧,此事自然也傳到了李衷一行人耳中。
「竟是這樣巧?」李二聽了只嘆稀奇。
「可不是,小孩玩鬧,這才出門躲過了一劫,又忍風挨餓兩天,靠著鄰居接濟勉勉強強支撐著,直到被四位姑娘帶回家,這才活下來。」南憶說著聽來的八卦,狠狠咬了一口饅頭,「這就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像他一樣,嘿嘿。
「貓水鎮大部分村民自身難保,還有姑娘一下子好心收留|四個稚兒?家中無人反對?」有人提出疑惑。
南憶道:「那幾位姑娘家中無長輩,全靠自身努力得以過活,應是無人反對了。」要不然也沒法收留孩子這麼些天。
四位姑娘……
扶尚遠遠聽著,心思逐漸沉下,眼底閃過一抹情緒。
「頭兒,要去哪?」李衷站起身問。
扶尚利索上了馬:「去看看。」
李衷很快會意,點了幾個人,一併跟上。
這邊老秀婆子找著了兩個親親外孫,本是打算將銀錢贈予幾位姑娘,當作感謝,便將孩子帶回家。
但小不溜說什麼也要同湘湘姐姐告別,老秀婆子一猶豫,便在外孫女的堅持下點頭了。
這不,老秀婆子上了仙仙幾人的車,改道回家了。
老秀婆子見到院子,一股子熟悉感湧上心頭,可這熟悉感在哪,一時半會還摸不清楚。
直到她見到了一個人,驚愕之下,她衝上前,盯著湘湘姑娘猛的看了好幾眼。
「你是老趙頭的孫女!?」老秀婆子驚呼。
湘湘姑娘被她這一驚一乍嚇一跳,連忙點頭:「我是,您是大不溜的外婆吧?快請進。」
二陽小心翼翼看眼這位外婆。
從前他只聽說過大不溜有一個非常厲害的外婆,只是沒見過面,不知她長得如此俊秀,花白的頭髮用塊花布搓起來,行成一根細繩,纏繞在頂上綁束紮緊,再用同顏色的布包裹起來,好看極了。
鄉下哪會有普通的民婦如此講究,還特地捯飭自個頭髮呢?
也就是大不溜的外婆這樣殷實的人家,才會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等生活煩憂之餘,還有閑情照顧自己的感受了。
小楓也緊張地靠近二陽,站在離他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扯了扯他衣袖:「他們兩個就要被接走了,你是不是也快了?」
一想到二陽也離開的畫面,小楓不自覺吞咽下口水,心中的難過就要噴涌而出。
二陽還有哥哥,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來找他,只有她一個,是實實在在沒有親人了。
二陽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暖洋洋的,語氣堅定:「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小楓信沒信他不知道,總之他很篤定自己能做到。
仙仙等人顯然也沒料到他們的家人會這麼快尋來。
老秀婆子攥著湘湘的手,抹著眼淚好一陣傾訴:「好孩子,當年我同你爺爺差一點就湊了老年那啥——」
見小輩們聽著尷尬,她迅速乾咳幾聲,借著擦眼淚趕緊帶過:「就來貓水鎮,我們見過一次,後來我家中事情實在是太多,你爺爺也不是頂願意,我也不是將就的人,於是就罷了。」
老秀婆子怕她多想,補充道:「你放心,我們此後再無來往,我也絕對沒有肖想過那老趙頭!」
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惹得湘湘莞爾。
其他幾個旁聽的小輩們也偷摸笑笑。
老秀婆子不扭捏:「我家做釀酒生意,因此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只是苦了我那短命閨女,也苦了這倆孩子,要不是你好心收留他們這些日子,我真不知……」
她是真當外孫同女兒一道沒了,心頭這個絕望。
兒子孫子們都勸她別來了,只待他們親自過來便是。
沒成想,她好奇去跟著聽一嘴吵架的功夫,就碰上了外孫!
「哎呀,我那幾個兒子孫子還在義莊那邊認人,我沒來得及去說一聲呢,他們可別誤以為我走丟了。」
「丟不了!」門外傳來呼喚聲,遠遠的,就見兩個男子走上前來。
是墨墨去開的門,老秀婆子的兒子一聽說找著了外甥,興奮得一路跑過來,正好聽見屋子裡一群人對話。
「舅舅!」大小不溜同時開口。
兩位舅舅一人一手摟一個,感動得眼淚汪汪的。
仙仙幫湘湘一塊擺上茶水:「幾位這倒真是有緣了。」
兩位舅舅激動得連連點頭:「真是多謝幾位姑娘!」
一行人擦擦眼淚,也不麻煩留飯了,老秀婆子說什麼都要給感謝金。
既是爺爺認識的,湘湘姑娘就更不可能收錢了。
於是兩位舅舅又將目光放在其她三位姑娘身上。
現代人最怕的就是逢年過節長輩們互相推辭給紅包的事,見狀一個個縮的比誰都快,眨眼就消失於正屋。
……
送別老秀婆子一行人離開,趙湘湘盯著手裡的銀袋子苦笑:「這幾日,他們的花銷都沒這零頭多。」
仙仙莞爾:「既是老人家一番好意,便留著吧。」
周丙咳嗽著不便見客,此時幫著掩了門,很快被幾位姑娘催著去休息。
前陣子他的手受了傷,加上本身有傷未愈,又淋了雨,便起了高燒。
好不容易退下,陪同他們出去採摘冬瓜,結果回來又病倒了。
仙仙沒遇見過如此虛弱的古代男子,還當他本身身子就不太好。
同墨墨、白白一塊喬裝打扮,去貓水鎮的臨時救濟點抓了幾副葯,熬了讓他喝下,這才微微見效。
周丙深知自己不是尋常的生病,他是中毒了。
只是身子太虛,武功也施展不開,只得慢慢將養,待好一些了離開,再做解毒打算。
老秀婆子一行人離開不久,扶尚就帶著屬下敲響了趙湘湘家院門。
周丙在屋內歇下,喝了葯沉沉睡去,不曾聽見外頭呼喊聲,若是這時蘇醒,怕是也沒有後來發生的許許多多事情。
只可惜,扶尚並沒有打聽到想要的結果。
說是四位姑娘,家中只剩趙湘湘一個。
仙仙三人終究按捺不住,還是帶著剩餘的小楓、二陽,出發前往貓山鎮了。
一路上,黃牛得了自由,奔跑得比往常快不少。
撒了歡的,時不時「哞哞」叫一聲,惹得白白放聲高歌。
「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
墨墨不甘示弱,無人空曠的平原地帶,兩人歌聲此起彼伏:「飛馳的駿馬像疾風一樣……」
這次是仙仙試著駕車,牛兒自來熟的很,路面又平坦,幾戶不怎麼費心,牛兒也跑得穩當。
餘下小楓同二陽一臉懵,這詞是不是唱錯了?
哪來的駿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