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漕河之上(上)
楚回等到了子時,舷窗投進來的月光偏移到了艙室一角,楚回整個人都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冥思沒有讓他的心神平靜,反倒滿腦翻江倒海,各種畫面不斷地湧現而出。
他又看到了涯海之上與鳳緋訣別時,那張掛著淚痕的笑臉。
看到了無量城巔,武帝揮手指向北方。
看到了在寧州圭湳部,千萬幽冥詭兵肆意屠戮著南陸銀甲。
看到了鐵勒榮列身旁,那兩張溝壑縱橫的蒼老面孔……
冷汗不住地流下,慢慢沁濕了他的褻衣,他突然感覺自己已經在這個實驗宇宙的身份里太過投入,看不清自我,真實和虛幻的認知不斷交融,讓他頭痛欲裂,離迷失幾乎只有一步之遙。
就在他要放棄冥思,回床上好好睡一覺,冰冷機械的聲音卻猝不及防地在他腦中響起:
「683號實驗宇宙第92號維序者。」
楚回猛地睜開眼睛,努力看清周遭一切,確定這不是半夢半醒之間的幻覺,便又再細細聽了下去。
「請接收觀察者任務提示留言。」
楚回愣住了,「提示留言」?,這意味著好不容易等到的與觀察者的溝通,僅僅就是單向的留言而已,自己的困惑和需求將完全沒有任何的解答滿足。
「92號維序者,你的主線任務進度過慢,請抓緊時間。」
楚回聽了氣得想罵人,等了半天就這麼一條不痛不癢的提示,犯得著大半夜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嘛。
楚回又靜靜地坐在原地等了很久,那個聲音再也沒有響起,他咬著嘴唇,終於還是只在心裡罵了一句:
「抓緊個鬼!老子都不想幹了!」
……
翌日清晨,楚回走上一品舟的甲板,冷風拂面,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再看兩岸景色,儘是蕭瑟一片,這漕河景緻尚不及堰州的慶陽河,更不能與古瀾江的八百里青山碧水相提並論。
甲板上已經有船工正在忙碌,那寫有一品二字的船帆降下了一半,船桅旁站著一人,正是蘇平玉。
楚回走上前去,施禮道:
「蘇公子。」
蘇平玉聞言轉身,回禮道:
「蘇某失禮了,昨日疏忽,只顧著邢捕頭了,未曾請教閣下尊姓。」
楚回坦言道:
「蘇公子言重了,實不相瞞,在下青州人楚回,跟我一起上船的的確是舍妹,但我們與邢捕頭卻並非親屬,只是朋友,邢捕頭為人仗義,為了讓我和舍妹能方便隨行,這才未曾如實相告,還望蘇公子海涵。」
楚回此言雖虛,卻是為了試探蘇平玉是否真的只是因古道熱腸而對他們行此方便。
那蘇平玉聽了卻一點都沒有驚訝,只是豁達地擺了擺手,道:
「無妨無妨,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聽說青州多出奇門之人,楚公子氣宇不凡,應該也是箇中高手吧。」
楚回面不改色,道:
「楚某略通奇門之術,絕算不上高手,讓蘇公子高看了。」
青州奇門一直被楚回用來隱藏自己柳州人的身份,一來青州多有號稱神行千里的方士,以奇門術法遍行天下,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方便了楚回隨時利用秘術脫身,二來這青州奇門方士的修行之道與柳州術士略有共通,但卻沒有被昊朝視為異類,若偶爾情急之下展露秘術,也可以奇門之術搪塞一些沒見過真正術法的人。
然而,青州的奇門之術卻罕有修大成者,不像柳州曾有無量城一城的可論品階的術士,最常見的也只有會使神行之術的方士。
如果被阿沁知道這些人的存在,她肯定會不屑地說一句:
「不就是跑的快點嘛。」
蘇平玉仍是一笑,好像他生來就是一張可掬的笑臉,讓人不自覺地對他毫無防備。
楚回也見過一直滿臉掛笑的人,就像那被武帝派往寧州的督政司的督主景元,也是總以滿面春風迎人,可那張笑臉下面,卻暗藏著虛情假意,更或有陰謀詭計,與蘇平玉相比,簡直如雲泥之別。
此時,一品舟的管帶快步而來,在蘇平玉身邊停下,畢恭畢敬道:
「二公子,已經出了長慶州,到南宣州境內了。」
楚回見管帶的樣子,心裡又有些驚訝,這官船管帶大小也是個官,蘇平玉再怎麼有錢也不過就是個商人,何以見了他要如此禮敬?就連稱呼也是「二公子」,好像他是蘇家的家僕一般,看來平日里定然也收了蘇家不少的好處。
蘇平玉朝那管帶微微點了點頭,道:
「何管帶,不愧是一品舟啊,一夜之間走了這麼遠。」
那何管帶諂媚之色中露出一絲得意,說道:
「那是自然,一品舟在漕河之上暢行無阻,過路船隻見到一品帆都需避讓,還享有過閘優先,此行又無重貨壓船,乘風順流南下,不出十日就可抵達鄢都。」
楚回和蘇平玉聽了都向船頭望去,只見繁忙的漕河上,只有一品舟行於河水中央,兩邊貨船都自覺地讓出一條河道。
蘇平玉又道:
「蘇某此次也是第一次坐這一品舟,漕路也沒有走過全程,今日得見漕運之興盛,大開眼界啊。何管帶,想你這條漕河必然走過不知要多少趟,也給我們介紹介紹這條貫通大昊南北的大運河吧。」
隨後,蘇平玉又轉向楚回,問道:
「長路漫漫,不知楚兄可有此雅興?」
楚回見蘇平玉對他的稱呼在三兩句里就從「閣下」、「楚公子」變成了「楚兄」,好像他的確是個善於結交的儒商,但未免有些太自來熟了,他們到底也才見過兩面啊。
其實楚回對這條漕河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但見蘇平玉興緻盎然的樣子,為免失禮,只好說道:
「願聞其詳。」
何管帶立刻整了整衣襟,做出一副學究模樣,緩步走到船頭上的一處平台上,說道:
「不瞞二公子和這位……」
「楚公子。」蘇平玉提醒道,饒有興緻地看著何管帶,等他開始口若懸河的講解。
何管帶行了一禮,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了下去:
「不瞞二公子和楚公子,何某自先帝起就在這條漕河上任職,先後做過旗官、閘官、漕官,如今蒙受聖恩,又做了這專供皇家的一品舟的管帶,要說對這段漕河的了解,呵呵,我何某敢認第二的話,想必沒人敢認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