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流火

第三章 明月流火

1.

九月初一清晨的武漢寧南候府沒有了往日的寂靜,左帥下屬各營總兵還有湖廣在漢的文武官員昨晚就被通知趕早到候府議事。正是天下大亂之際,手握重兵的左良玉無疑就是湖廣的一方諸候,所以被通知到的人都早早地來到了候府,大家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候爺如此興師動眾,只是見到府內戒備森嚴,親兵嚴格地檢查每一位來府的官員,連他們的侍從、奴僕都一律攔在了外面,這就越發讓眾人猜疑,膽子小的已經後悔不該來了。

坐在大堂邊的廂房裡等待的眾人正在互相議論著呢,有親兵喊到:巡撫大人到!巡按御史大人到!眾人忙站起身恭候,只見門外走進兩位均在四十多歲的官員,走在前面的穿著錦雞補子大紅絲蟒服,面目紅潤,但沒有一絲笑容,正是駐漢的文官之首湖廣巡撫何騰蛟,跟在後面的是巡按黃澍,長得卻是尖嘴猴腮,一雙眼睛賊得滴溜轉。

何騰蛟進了屋,客氣了幾句,便坐在正席上,眾人見他與黃澍坐了才敢坐下。雖然看上去他正在生氣,有人仍然忍不住問道:「何大人,不知您可知左候今日叫我們來有什麼事情。」何騰蛟瞥了那人一眼,基於多年為官的涵養,雖在氣頭上仍答道:「本撫也是昨晚才知道,等一下再聽寧南候說吧。」心裡又想起了昨夜黃澍與他談的事情,原來有人聲稱自己是太子,並且已經住在了寧南候府。黃澍素與馬士英等朝中大老不合,當然希望趁此良機立下殊勛,但何騰蛟卻知此事萬萬不可,如果這樣,豈不令任何藩鎮都可以找個少年就自立門戶,值此國家危難之際,寧南候竟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怎麼能不讓他心中難安。今早一來,自己堂堂一方封疆大吏,那左良玉居然迎都沒迎,只讓兒子左夢庚到府前領路,一路上心中更加憤憤不平,朝廷竟然失勢若此。進屋后又沒看到武英殿大學士王鐸,何騰蛟真擔心已經出了什麼事情。

眾人各有心思時,門外走進一位中軍,對他們說道:「各位大人,大帥在大堂有請。」於是眾人出了廂房,卻見大堂門前階下齊刷刷地站著兩排刀斧手,剛才後悔不該來的人此時腿都軟了,在心裡不停地想自己是否有什麼地方得罪過候爺,何騰蛟卻冷哼一聲,一甩手大踏步率先走入大堂。進去之後看見王鐸早就在了,忙上前問候。王鐸的頭髮白了一半,但氣色看上去錯,聽何騰蛟說了其擔擾的事情,他點了點頭,說道:「左候今早已與老夫談過此事。老夫也跟左候說過了,老夫曾在東宮伴讀,那太子是真是假,老夫看了、問了就會知曉。老夫說話做事必須對得起天地良心,從不敢忘先皇的知遇之恩,也絕不會辜負當今天子的器重。」聽了這番話,何騰蛟才感覺心中有了底。這時聽到有中軍底氣十足地喊道:「大帥到!。」

左良玉的面色稍黑,多年的戎馬生涯使他的臉上染上了過多的風塵顏色,但精神仍然矍鑠,走動中虎虎生風。待到案前站定,手下的總兵、副將施禮齊喝:「參見大帥。」他大笑一聲:「免禮。王閣部、何大人、黃大人、還有各位大人辛苦了。今天本候要各位來是要讓大家見一個少年,前天他來到本候府上,聲稱自己是先皇太子。本候身負先皇隆恩,每當想起他英年早逝,本候便夜不能寐,深以不能報答為終身憾事。今天既然有人聲稱自己是先皇太子,則本候斷不會不予干預,恰好王閣部曾是東宮教官,如果他確是太子則必會當場認出,也請各位大人做個鑒證。帶人上來。」

眾官員聽了面面相覷,不知太子是真是假,也不知左良玉的葫蘆里藏著什麼葯。左良玉的幾個心腹大將卻是心中有數,昨天夜裡大帥已經跟他們交待過了,今日無論如何要讓這太子成真,如果不成真,那麼這大堂中的眾官員可能誰也別想出這個門,至於那個王鐸,他認了就好,若不認只怕也是一刀了事。當然,這些人雖然跟了左良玉多年,但一想做此事的風險,也都感到是腦袋在褲腰上別著。但富貴險中求,領兵打仗也會死,相比之下如果一舉定策成功則風險還要小得多。而且聽大帥的意思,這個少爺是太子的可能非常之大,所以也可能根本沒有風險。

此時的左良玉也捏著一把汗,今早他用話試探王鐸,不想這老傢伙軟硬不吃。看到王鐸大義凜然的樣子,左良玉有些後悔昨晚的決定,他受先皇恩惠不能以常理計,別人要掉腦袋的事,不知為何先帝對他只是斥責。都怪自己幕府中的陳邦,就是那個陳邦一心攛掇自己做此事,說什麼「大帥霸業在此一舉」。

左良玉想到這裡,又暗道:難道真的已經老了,為何沒有了當初獨斷專行的魄力。不行,大丈夫做事不能這般兒女氣,今日就算這樣做了,朝廷又能把我怎樣,只要手握重兵,天王老子都不好使。說到膽識,左良玉認為這位即將出現的「太子」『很有一套』,自己也曾入京面聖,問那少年有關先皇的事,竟然沒有大的出入。自己向來手段毒辣,別說是一個少年,即使是手下跟隨多年的驍將都會為自己的盛怒而不寒而慄,但那少年竟然還有膽氣反過來斥責自己犯上,若不是真的太子,則膽色確實過人。也許真的是太子!?那麼以後該怎麼相處,是否會如陳邦所言的那種天下歸心的局面,自己就成了曹操啊,就象自己的另一位幕客柳敬亭常跟自己說起的曹操啊。那個柳敬亭能說會道的,將來自己如果成就了大業,就讓他做使節。這次也是多虧了他,他的一位朋友叫什麼封義銘的,據說是河南解元,突然從河南來到武漢,原來是救了所謂的太子,讓他幫助引薦給自己。哼,來的正是時候,自己手下有這些謀士,又有忠勇的將領,何愁大事不成。

左良玉想著想著,那位「太子」已經帶人大步走了進來,眾官員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

2.

原來,付明進入大堂時領著金志炫、蘇克薩哈二人,那金志炫倒也罷了,蘇克薩哈那般粗壯卻令眾人有些吃驚,不知這位「太子」是如何找到這樣一位隨從。而且都感覺付明厚背首昂,行步庄,立度肅,也的確有皇家風度。但卻不知這三人實際上還心有餘悸呢。

付明等人到達大堂外時,也看到了那兩排刀斧手,那架勢是要讓他們三人從中間穿過去。要說不怕,不擔心,那是假的。自從到武漢由封義銘的朋友柳敬亭介紹到左良玉這裡后,付明就從來沒感覺到安全。這個左良玉,以付明的經驗看來,狼子野心!其志恐怕已不在湖廣,這趟來此處絕對是個錯誤,但既來之,則安之。看到其他人難受的樣子,付明倒要反過來勸解他們。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今天這台戲唱好了,那麼左良玉以後即使要做什麼,也會有所顧慮,必竟自己是貨真價實的太子。

現在,付明就站在大堂上,眾官看到這少年不卑不亢的樣子,眉宇間透露出天生龍種般的秀氣,已經有人開始暗地裡猜測,難道太子的確已於亂軍之中逃出,消息靈通的還想起了幾個月前從北京傳來的審假明太子的事。

眾人正自疑惑時,聽到左良玉輕咳了一聲,「各位,這位…,就先稱為少爺吧,就是我適才說的那位,請王閣部來認一認。首先讓他來認一下誰是王閣部。」

付明看了看站在兩旁的眾人,向王鐸一拱手:王先生,你難道不認得我了。」

王鐸初看到付明即大吃一驚,分明就是太子。但他為官已久,心裡沉得住氣。況且此等社稷重事豈能兒戲,既然讓自己來辨,那麼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於是問道:「你若認得我,可知昔日我在何殿為太子講書。」

「端敬殿」,付明不緊不慢地說道。

「每次講讀時,太子的書幾放有何物」。

「諸位先生為我講讀書目的運算元」。

何騰膠聽到這裡也很緊張,從這位少年進屋開始,他就很矛盾,本來不希望有太子復出這種事在自己的轄境中出現,但若真出現了,從內心深處講又希望是真實的,那麼左良玉的陰謀就至少成全了太子。所以,當王鐸開始問話時,他生怕自己的耳朵突然不好使了。聽到王鐸問的幾個問題,他暗自叫好,若是假的,當然不會知道這些細節。但付明卻都一一答出了,而看王鐸的臉色又看不出什麼,再看左良玉原本不動聲色的臉上也露出了急色,滿屋眾人此時也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王鐸的最終判斷。

付明見王鐸問了幾個日常講讀中的問題和詩作選文外再不說什麼,知道這老頭還在猶豫,於是說道:「從前,王先生為我講書,我還記得清楚。有一次先生講《論語•泰伯》中的幾句話,講得很好,後來我父皇知道了,十分高興,當面誇獎了先生,賞賜彩緞四匹。先生可還記得。」

王鐸聽到這裡,已是滿面通紅,目光直視付明,他此時的喜悅難以抑制,真想跳起來狂呼「太子沒死,太子沒死」。但心裡一時又難以置信,大行皇帝歸天後已經有近五個月的時間,這位太子究竟去了何處,從沒有人知曉。今早聽到左良玉說有人自稱太子,他根本沒信,沒有想到真的是太子。所以他又很難接受,只能站在那裡再也不出聲。

這時付明又接著說道:「你當時講的幾句是:『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有成功也,煥乎文章。』先生在講這句書時,要我日後繼承江山之後,要做堯舜之君,使百姓得享太平之福。先生還常把書經的學問編成故事說給我聽,不知先生可還記否。」

王鐸聽到這裡,再也不能自抑,身體已如排金山,倒玉柱般傾倒在地。「殿下,殿下,老臣叩見殿下。願我大明列祖列宗保佑,願大行皇帝安息,老臣當誓死以捍衛殿下。寧南候,何大人,確系殿下無疑。」

隨著王鐸的跪倒泣拜,大堂內的眾官幾乎都拜倒在地,何騰膠本不想就這樣立即承認,但王鐸已經跪了,連寧南候都跪了,自己若不跪,那又成何體統,於是大堂上跪倒一地,哭聲一片。

最先說話的還是左良玉,他從案前下來向太子跪拜后,意識上他的計劃已經初步成功了,竊喜之餘清醒的也最快。「各位大人,如今之計是先讓太子殿下安頓下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還要做更多的事情。」接著又欠身向太子問道:「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付明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效果,這個時代的人的淚腺真發達呀,聽到左良玉說話了,他便說道:「寧南候說的是,各位大人還是先起來吧。」這些不知是真哭還是假哭的官員們這才都站了起來,大家這時什麼樣的打算都有,不過大致上看來,生官發財的希望極大。

王鐸這時又問道:「不知這些日子太子殿下在何處?又是怎樣到的武漢?」。這也正是何騰蛟等大小官員此時急欲知道的。於是,付明便將太子自北京失陷后所遭遇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其中當然捨去了許多重要的細節。王鐸、何騰蛟這時也都冷靜了下來,但當聽到有劉子政參於其中時,心中都很驚訝,要知道這劉子政曾任戶部侍郎,是官至從二品的朝廷大員,但因頂撞先皇被開革回家,近日從南京傳來的信息說劉子政已經出任南京都察院的御史中丞,但也沒聽說這劉子政向朝廷彙報過關於太子的事情,看來關於太子的事要比想象中的複雜。

付明剛說完,沒等其他人再問什麼。左良玉又對他說道:「殿下,本候與王閣部、何大人等會為您籌劃下一步的做為。殿下先到小候的另一處宅地歇息如何。」

付明本想與何騰蛟等再說上幾句,但見左良玉要支開自己,知道此時最好不要開罪於他,便同意下來。回到了左良玉安排的臨時住所時,封義銘等沒有跟付明同去的人已經被左良玉派人送到了府上。眾人在恭喜太子的同時,也對下一步的形勢產生了憂慮。

當天下午,左良玉與王鐸、何騰蛟一起又來探望太子。大致的意思無非是,如何給太子相應的待遇,在禮節上有什麼注意的地方,幾個人又為此前的慢怠謝罪請安。付明也說了,不知者不怪嘛。但是三個人誰也沒提下一步要做什麼,把要說的說完了,也就一同告退出去了。

待二人走後,封義銘也正從外面回來,他去找柳敬亭,詢問上午太子走後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柳敬亭已經因為找到太子有功,成了左良玉幕府中極受信任的幕客,於是才得知,事實上,在上午太子走後何騰蛟與王鐸便已經與左良玉攤了牌,他們認為太子雖然到了武漢,但目前應該立刻向南京報告,並且要他們三人聯名上奏。王鐸願一路護駕返回南京,向朝廷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左良玉卻認為,太子才是真正的儲君,他們應該直接宣布找到了先皇太子,並且立為當今皇帝,如果南京方面不承認,他便要發兵東下。巡按御史黃澍也同意左良玉的意見,認為當今天子昏庸,朝廷也因為馬士英等人搞得烏煙瘴氣,此時另立朝廷,正是整肅朝綱,重振大明江山的大好時機。何、王二人認為大大不妥,如果未經南京朝廷的認可,擅自另立新君,必然會使江南大亂,則半壁江山也不可保。四個人分成兩個意見,爭執不下。最後妥協成將這件事情先向朝廷彙報,看南京的反應以定奪日後的發展。左良玉豈是這樣的好相與,他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只是事出突然,他也是前日才得到信息,兵馬糧草的調度還得有幾日,所以只能暫時妥協。

聽完封義銘帶回的信息,付明沉默了一會兒,所有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全都發生了,他現在的念頭是立即走,但絕沒那麼容易,現如今是真的入了狼窩,要出去難如登天。

「封先生,以您之見,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臣以為,只要不出格的事情,殿下還是事事遂左崑山(左良玉,字崑山)的意思。等他降低了警覺,我們還可再有其他出路」,自從太子的地位恢復后,大家便都與他以君臣相稱,這讓付明很不習慣,但也不得不如此。

聽了封義銘的話,付明點點頭,不知怎麼的,他想起了漢獻帝,自己難道要與他一樣嗎?但這個左良玉卻未必有曹操的才具。看來還是要靜觀其變。

一夜無事。次日大清早,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便到府上請安,在廳堂中分賓主落坐后,付明發現這位左夢庚長得雖然酷類其父,但眉宇間卻有些輕佻,聽他自己說跟隨父帥十幾年,大小戰陣凡百餘場,依付明的眼光看來卻沒有軍人特有的那種殺氣。兩人說了些閑話,左夢庚見時機差不多了,便說道:「殿下,父帥想到殿下這裡雖然暫時有幾個丫鬟可用,但大抵是些粗野的鄉下姑娘。今天,特讓小將為您從府上挑選了些既能讀書識字又能操持的好姑娘,請殿下收下。「

付明聽到這裡,心裡冷笑,原來是派來的卧底,哼,左良玉呀,左良玉呀,也難為你這番老謀深算,好,少爺我就收下了。於是忙說些客氣的話表示感謝,左夢庚看太子沒問什麼就色迷迷的收下了,心中十分滿意,這才告退離去。

付明見他走了,便令明月找來封義銘,把事情又跟他說了一遍,兩人正議論呢,就聽見院子里一陣噪雜,原來那些姑娘們已經到了。明月正在組織她們站好,自從進了這個府,明月儼然成了一個小管家,而司徒清雷、王朗、姬際可等人以及郭遠聰等四名錦衣衛,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付明從未讓他們正式露面,只讓他們在自己的附近默默跟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允許暴露身份。

付明與封義銘聽見明月在門外吩咐這些丫鬟差事,相視一笑,沒想到這個小傢伙竟然是個管家的能手。這時卻聽見,明月與人吵了起來。

「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那來的廢話。」,這是明月在罵。

「來時,少帥吩咐的,只讓我侍候太子。」一個很柔和的女聲在爭辯。

「不行,讓你掃花園就必須掃花園。」

「那我就要去找少帥說理。」

「你懂不懂什麼叫規矩,你到了太子府上,就得聽太子的。」

「哼,你也不是太子。再說了,這個太子府還不是大帥給的。」

付、封二人沒想到左府中的丫鬟竟有如此刁蠻不知禮的,聽到這裡,再也坐不下去,從窗口向外看去,封義銘心中一樂,明月個子還沒有那個女子高,仰著頭用手指著那女子,正在開罵。那女子卻是這群丫鬟中最漂亮的,都說江南女子秀氣玲瓏,這女人個子卻象北方女子一樣高挑,身材也極其誘人,只是神色高傲。以封義銘的見識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左夢庚對女人還是很有眼光的。只是太子周歲才十五,若仍在北京當太平年間的太子還要到明年方能大婚娶太子妃,這樣的山花野草只怕也不入了太子的眼。想到這裡,封義銘看了一眼身邊的太子,卻沒想到太子早已看得魂不守舍。

3.

付明從窗口向外看到那女子時,胸口尤如被鐵鎚重擊一下,怎麼會是她!這個不懂禮數的丫鬟竟然與從前的女友出奇的相像,那臉龐,那額頭,那眉梢,那眼,那鼻,那嘴,還有那高挑纖細的身段,還有那聲音,剛才還沒注意到的如天籟般的美妙聲音。伊人一別兩春秋,自香消玉殞后只能在夢中相見。世間竟有如此的奇迹嗎?讓一模一樣的她在另外的時空與他重逢。

「殿下,殿下」,封義銘哪裡知道這些,他有些失望,這種稍有姿色的女子也能讓成天與自己高談闊論的太子如此痴迷,那麼將來到了南京的花花世界,太子豈不更要泥足深陷。

「噢,封先生」,付明聽到封義銘叫自己,方才從剛才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他是一個有城府的人,很快就將情緒調整過來。知道自己一時有些失態,付明忙對封義銘解釋道:「這個丫鬟像極了母后。」在太子的回憶中,這女子的確與太子的母親很相象。

「明月,你進來一下。」付明見封義銘再沒言語,便叫明月。

聽到太子叫自己,明月忙跑進屋,「參見主子」。

「讓她到我房中侍候吧。」

「是」,明月知道主子定下的事,自己不能說什麼,只管執行就可以了。

「殿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封義銘這時忍不住說了一句,他剛才又仔細想了一番,倒是不擔心太子沉迷美色,想當初在皇宮之中也是美女如群,太子想來應該不會象剛才自己第一反應的那般好色吧。但這女子象極了太子的母后,則有可能是左夢庚早已準備好的。這樣的探子才最可怕。所以雖然是太子的宮闈私事,他還是要說一說。

「封先生,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付明還以為他要說自己好色,心裡雖然不好意思,卻不想因為這件事讓兩個人生份了。封義銘忙把自己的擔擾說了一番,付明心中也是一陣凜然,沒想到這左夢庚也不簡單啊。「先生所言極是,剛才我竟然沒想到。不過也請先生放心,我會小心的。」

付明說完話,把心一橫,不再看窗外,與封義銘繼續研究下一步的作為。

此後的十幾天里,巡按御史黃澍來過一次,大致的意思是探一探太子的口風,如果要在武漢登基,是否會同意。何騰蛟與王鐸卻沒了蹤影,而且太子府上的人進出監視的更加嚴密,封義銘根本沒有機會再與柳麻子聯繫。

這天午後,左良玉卻親自到府中來拜訪,太子在院內迎接后一同走入客廳。

「殿下,本候今日來,是要跟您商量一件決定大明朝命脈的軍國大事。」左良玉開門見山,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眼前的少年。

「候爺請說。」付明很坦然,左良玉要說什麼,他心裡有數。

「本候以為,殿下才是大明真正的儲君,而今日在南京面南背北稱尊的那個皇帝卻是個昏君,任用奸臣閹黨,排擠正人君子。國家形勢日益艱難,他們卻依舊花天酒地,因此本候懇請太子下詔登基,檄令天下,則天下士民無不感激殿下的聖明決斷。」

「候爺是否知道王、何二位先生的意見。」

「這個不難,只要殿下金口一開,做臣子的哪有不照辦的道理。」

「但孤以為登基之事該從長計議。如果能夠東下南京,到了朝廷把事情說清楚,再登基也不遲。」付明與封義銘商量的結果是最好把稱帝的時間往後拖,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使先皇太子的身份得到了朝廷上下的認可,要福王把寶座讓出來也沒那麼容易,這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會讓多少人發達,又會讓多少人掉腦袋,即使福王自己樂意,把他扶上去的那伙人也不會同意。所以眼下之際是要這件事的難度變大,為自己爭取時間做下一步的打算。

「噢」,左良玉聽到這裡,想道:時至今日,君臣的名份已經定下了,太子說的也有些道理,且自己的目的也是要東下,打到南京去。於是附和道:「既然殿下如此決策,那麼本候謹遵王命,請太子立即下詔。」

「候爺,為何那麼心急,明日派人來孤這裡取既可。」付明心中一陣冷笑,看來這個左良玉已經急不可耐了。

「殿下還不知道,現在何騰蛟四處活動,而且避開本候密報南京。不臣之心已經昭然若揭,如果不早行動,恐怕就來不及啦。」

聽到左良玉這樣說,付明知道這個老狐狸要動手了,而且先要除掉何騰蛟,為今之計便是拖,於是又說道:「是嗎。何先生乃朝廷的封疆大吏,為當今天子盡忠是他的本份,孤以為候爺有事還要與何先生商量著來辦。」

左良玉聽太子這樣說,怒從心頭起,這十幾年來,別說是何騰蛟,先皇還在時,派來的兵部尚書楊嗣昌那是什麼品極,什麼氣勢,自己不也是動輒頂撞。這個太子年紀不大,卻懂得兩相牽制的道理,又連續駁回自己的請求,著實讓人煩惱。他是行武出身,多年來又威福自操,掌握著手下近二十萬將士的生殺予奪之大權,哪裡受過這氣,這時便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雙眼中似乎要噴出火焰來,直視著太子。

付明心裡也是一驚,但很快就平靜下來,這時就要看誰坐的住了,自己早先的倔強勁也上來了,便什麼也不說,只管坐著不動。

左良玉站起身後,心中飛速地轉過了幾個念頭,但看到太子沒拿他當回事,便強忍住胸中惡氣道:「本候受教,告辭了」。說罷,拜也沒拜便揚長而去。

付明見他走遠,這才站起身,看著這老傢伙還沒走出府門的背影,心中也是恨得牙根直庠,這個老匹夫,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自己的野心。就他這二十萬人馬還不夠給清軍與關寧鐵騎塞牙縫的,怯於外戰,勇於內訌的敗類。怒氣形於外,一掌便擊在茶桌上。

聽到房中有茶碟掉地的聲音,一個丫鬟忙走進屋來,正是前幾日與明月爭吵的那個姑娘。付明見她進來,心情好了許多,雖然斯人早已逝去,但有如此相象的人常在身邊也未嘗不是一種寬慰。見她收拾好了要出去,付明叫道:「站住。」

那丫鬟便停下來,畢恭畢敬地站在他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

「回殿下,奴婢本叫邵明瑛,到了大帥府上改名為冬梅」。

「你能讀書識字?」

「奴婢會一些。」

「跟誰學的?」

「奴婢在大帥府上,跟隨老夫人,所以學了一些。」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無論出了什麼事也不要擅自進來,知道嗎?」

「奴婢知道」。

「下去吧。」付明見冬梅出了屋,嘆了口氣,世上竟有如此相象之人。恰巧封義銘也走了進來,付明便把適才與左良玉的一番對話說了一遍。

「以臣看來,左良玉要對巡撫何大人動手,而且他並不想護送你去南京,而是要舉兵東下攻入南京。」封義銘聽完之後推測道。

付明點點頭,那個何騰蛟目前不知是否知道其有危險,自己是否要幫他一把。想到這裡,他對封義銘說道:「封先生,你看我們是否需要提醒何騰蛟。」

「臣以為這個倒不必,何騰蛟應該會有所提防,臣只怕他有提防也擋不住左崑山。」封義銘明白付明的意思,如果在這個時候能夠幫助何騰蛟,那麼以此人的脾氣稟性,將來豈會不忠心以報。但此時,太子的臨時行邸被嚴密的監視,要想去幫他談何容易,唯有用那支沒帶進府內的奇兵,可如果用了,太子的最後一張牌不也翻開了嗎?

「我們現在是全面被動了,低估了左良玉的野心啊。」付明這時突然想到了孫中山,他不也是在民國初年屢屢受制于軍閥嗎?這些割據自肥的藩鎮成天想著的就是如何實現自己利益的最大化,那還將什麼江山社稷放在心上,搞不好還有取而代之的念頭呢。以後無論如何,不能再信任這些傢伙。

「封先生,可能我們可能又要開始流浪啦。」付明嘆了一口氣,這幾天他已經與封義銘商議了幾個離開武漢的方案,最重要的是要帶著王鐸一起走,但從沒有此人的信息。原來,在府外的司徒清雷等人通過少林在武漢一個可靠的俗家弟子,按排了一個送飯的僕夫每日里通過紙條傳遞信息,但王鐸這幾天沒有任何動靜,有人猜測他已經秘密地返回南京。付、封二人認為不會這麼簡單,遇害的可能性有,同他們一樣已經被軟禁的可能性最大。而何騰蛟身為湖廣巡撫,也掌握著一些兵力,所以才能與左良玉僵持。事到如今,還是要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晚飯吃過後,二人將要離開武漢的消息傳了出去,只等著半夜約好的時間便要衝殺出去。不想,天剛剛黑,城中便有多處火光衝天。眾人在院中也聽見外面百姓的哭號聲,情知大事不妙,左良玉強先動了手。

也正是這個時候,有人大聲地敲府上大門。眾人聽到了敲門聲,都望向太子。付明這時也納悶,他的府第一直由左兵把守,左良玉派人來也斷不至於還敲門,會是誰?

4.

「開門」,隨著付明的一聲令下,金志炫與蘇克薩哈二人分別守在他的兩側,府中的幾名親兵忙把門打開。火把掩映下,只見門外全是老百姓,大約有幾百人之多,當首一人是個老者,跪在地上,哭訴道:「太子殿下,請恕小民們無法無天,驚動了殿下。官兵突然沖入城來,見人就殺,逢屋便燒,我們沒了活路,只能跑到殿下這裡請求庇護,懇請殿下收留啊。」

付明讓金志炫到門外看看,又見到幾十具左兵的屍體,於是付明問道:「門前的屍首是怎麼回事?」

「是我們做的,請殿下收留這些難民,這些人命由我等兄弟承擔。」這時從人群中走出八位高矮胖瘦不一的一伙人,其中還有兩位女子,說話的是位四十歲的中年壯漢,從口音來看象是廣東人。

「見了殿下還不下跪,說!為何傷及人命?」封義銘喝道。

這些人本來以為太子只是個少年,但發現太子望向自己的目光徒然暴射精光,眼光中透露出的威嚴與冷峻令他們全身都不自在,這時他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天子威儀。這些在刀口上舔血過日子的草莽英豪都感覺如此,更別說是下面那些老百姓了。所以聽到義銘的喝斥,八人跪下不說,那些原本跪著的老百姓更是把頭深深地埋在地上,不敢抬頭。

「請殿下快快收留這些百姓,我等兄弟看到這些狗兵不僅不讓這些百姓見殿下,還用兵器砍殺驅趕這些無辜百姓,出於義憤才出手殺人。殺人者償命,我等兄弟願意抵命。」還是剛才那個漢子在抗辯,他挺著身驅,直視著太子,絲毫沒有俱意。

付明這時也很矛盾,本來現在正是離開的最佳時機,但這些百姓怎麼辦?尤其當聽到左良玉為了與何騰蛟火拚居然讓手下官兵大肆擄殺百姓時,心中異常憤怒。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去做考慮,他下定決心,說道:「你們都先進來說話吧。」這時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司徒清雷、郭遠聰等人,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們先不要進來。

司徒清雷看到這裡,嘆了口氣。他既希望太子能夠當即立斷,出來與他們會合,按原定計劃迅速乘亂離開;但內心深處他又希望太子未來是位仁君,而不是獨夫寡人,希望太子有好生之德,收留保護這些百姓。所以剛才的一幕令他很激動也很擔心,太子的確仁德,但再想離開可就要難多啦。他拽了一下身邊的郭遠聰與王朗等人,示意抓緊離開,以免被人發現,卻發現他們幾個戀戀不捨地看著已經走進府中的太子背影,知道眾人和自己想得一樣。但事已至此,只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再做努力吧。

此時的封義銘也是這番想法,甚至有些責怪太子沒跟自己商量就下了決定,畢竟長期以來,太子都很尊重自己的意見,今天這樣的關鍵時刻卻來了個乾綱獨斷。但是,作為臣子,為主上分憂出策是份內的事,所以一進府,他便將殺官兵的八人叫過來,令金、蘇二人守著,自己領著明月等府內奴僕安置這些難民。

付明進了廳堂內坐下,看著眼前這八個人,歲數大的有四十多歲,小的也就二十左右,男的也有,女的也有,可謂男女老少都齊全。對著領頭的那漢子說道:「你們聽口音不是武漢人士,為何到了這裡?」

那漢子回道:「稟殿下,我們兄弟八個人稱「兩廣八豪」,本來是粵、桂人士。但聽聞韃子入了關,便商量著要到江北殺敵。不想今日路過武漢,卻看見官兵濫殺無辜,所以才動手殺了人。想我們八兄弟從前殺人無算,今日殿下若要我們抵命,我們沒有話說,任憑殿下處置。」

付明聽罷暗道:這漢子倒也磊落。正想再詢問,聽見屋外又傳來哭號聲,忙出門查看,卻發現自己府第的後花園也起了熊熊烈火。

封義銘這時也跑來報告:「殿下,左良玉的兵馬不知為何從後花園沖入,並且舉火燒園。」

付明聽了,大笑一聲,「好,好,好,反了,反了。你們也來。」他指了一下跪著的兩廣八豪,便提劍領著金志炫、蘇克薩哈等人衝到了後花園中。這時火勢已經很大,靠園的房屋已經燒得難以近人,有些百姓想從中出來,卻被沖入的官兵擋在裡面活活被燒死、熏死,其中隱約有女人和小孩的哭聲。付明大喝一聲,「先救老人和孩子」?便率先沖入火中,見到官兵便砍,當他沖入一個廂房中時,卻看到了冬梅等女僕,也沒多想,喊道:「還不出去!」

把這些累事的女人救出后,付明正要繼續砍殺這些名為官兵,實為匪兵的無賴。封義銘不知何時到了後花園,一把拉住他。原來,剛才付明盛怒之下沖向後花園,封義銘明知自己攔不住,便小心叮囑金、蘇二人保護。後來左良玉的一名手下大將在府門前叫太子,他才知道太子在後花園,於是忙跑過來向太子稟告。

付明聽罷,道:「好!我倒要見見是哪個屠夫。」還沒走到府門,官兵已經衝進來趕殺百姓,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員全副盔甲的武將,三十多歲,臉通紅,手中的劍上還滴著血,見到了太子,忙跪在地上請安:「末將左大帥駕下總兵官金聲桓參見太子殿下,救駕來遲,請太子恕罪。此處均系何騰蛟亂黨,末將手下官兵正在奮力剿殺,大帥命末將護送殿下到安全之處,請殿下快快起駕。」

付明看看府牆上已經拉開強弓,蓄勢待發的弓弩手,冷笑一聲,回頭看看那些被追殺的百姓,沉聲道:「金將軍,讓你的手下放過這些百姓,孤自然會跟你走。如何?」

金聲桓當然也不想為了幾個老百姓跟太子過不去,臨來前,少帥正親自在在湖廣巡撫衙門前督戰,要生擒何騰蛟,而大帥坐鎮候府,讓他負責太子的「安全」。不想剛領著兵馬走到一半行程,就有士卒來報:有人殺了守護太子行邸的官兵。他以為是何騰蛟的人馬,便令手下人格殺勿論。看到太子的一臉凶像,金聲桓也感到這位太子也斷非易與之輩,好在自己的兵馬有絕對優勢,不怕他不隨著自己。於是應道:「末將聽令」,便令手下士卒停止肆虐。等太子等人準備了一會兒,大隊人馬便向城外行進。

金聲桓這支隊伍約有五六千人,等走到長江邊時,天已見亮,只見江面上儘是船隻,付明與封義銘相互看了一眼,所料不差,左良玉正是要率部乘船東下逼宮。金聲桓這時回過頭來,對付明欠意地笑道:「大帥吩咐,請殿下到船上等待,他稍後就會趕來接駕。」

付明點點頭,領著手下眾人包括兩廣八豪等上了其中一艘大船,船上修飾得非常奢華,坐到主艙中,江波的動蕩竟然不是那麼明顯。明月上次坐船渡江嚇得不輕,看到這船如此平穩,心中稍安,但見主子臉上沒有一絲喜色,也沒敢多言語,組織那班活下來的女僕侍候太子等人休息下來。

付明背手看著江面無語,又一次到了長江,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啊。司徒等人也不知是否跟了上來,在陸地上還好說,如何跟到這江里。好在以前已經料到左良玉會在沿江而下,讓他們做好這個準備。封義銘這時在他身邊低聲說道:「殿下,你看對面那艘船上站著的是誰?」

5.

付明放眼看去,正是武英殿大學士王鐸,他站在船首,旁邊站著幾個士卒,原來早就被軟禁在此了。那船漸漸近了,付明忙走到船頭向他喊道:「王先生,別來無恙。」

幾日不見,王鐸似乎老了許多,但當看清是太子時,老人忙俯身下拜:「老臣叩見太子殿下。」

付明忙喊道:「王先生勿需多禮,請到孤的船上一敘」。

王鐸苦笑一聲道:「人家讓嘛」。

付明突然感到這老頭很可愛,便對身旁監視自己的兵士說道:「你跟你的上司說一聲,孤想讓王鐸王大人到孤的船上。」

時間不長,王鐸便在士兵的挽扶下到了付明的船上,師生二人再次相見都感觸頗深。王鐸是個文官,沒經歷過什麼戰陣,老頭雖然倔強,但也受了些驚嚇。原來,前兩日,王鐸見何騰蛟與左良玉爭執不下,便決定先行返回南京朝廷向當今天子和文武百官解釋清楚,沒想到剛出了武漢城,便被左營一部官兵給扣住了,說是左帥密令保護大人安全。付明便將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王鐸聽了唏嚅不已。

二人談著談著,封義銘也進了艙,說道:「殿下、王大人,外面又有了新動靜。」眾人到船舷邊向岸上看,只見又有大隊人馬向江邊行進,時間不長,左夢庚趾高氣揚地騎著高頭大馬出現了,跟在後面騎馬的人正是何騰蛟,身旁有兵士圍著,雖然沒上綁,看來也是被俘了。

王鐸看到這裡,說了一句:「得,連老何也進來了」,他是山東人,付明本來聽他說的山東味官話就感覺很有趣,這時聽他來了這麼一句,差點樂出來,這老頭還挺會苦中作樂。左夢庚、何騰蛟等人上了另一艘船,付明等人看到這裡,嘆了口氣,又回到船艙里。

「王先生,你可知左良玉下一步要做什麼?」付明問道,見王鐸看自己身邊的封義銘,又解釋道:「這位是河南解元封義銘,封先生,是救孤的恩人,請先生勿需顧慮。」

王鐸點點頭,「老臣如果所料不差,左候恐怕是要隨江而下,直撲江東。可惜大好江山,又要慘遭塗炭。」

「這一路之上,難道就沒有能夠阻擋他的朝廷軍隊嗎?」付明又問道,他與封義銘對江東形勢都不熟悉。

「有啊,在九江有總督袁繼咸,在太平府有靖南候黃得功,在江東還有其他三鎮都可以抵擋左部東下。只是左良玉極善用兵,所部又剛剛恢復湖广部分疆土,兵馬雄壯且都受了左良玉熒惑士氣高振。吾恐這些屏障不足以捍衛江東。」王鐸對局勢甚為擔擾,他的預測雖然悲觀,但在付明、封義銘看來卻極有道理。

到了傍晚,江面上仍有兵卒在做準備工作,太子船上的眾人剛吃過晚飯,便聽到艙外有人高喊:「左大帥到」!只見另一艘大船向他們靠攏過來,船上站著的正是左氏父子。沒多久,左良玉便進了主艙內,看到了太子與王鐸,他得意洋洋地大笑一聲,然後向太子施禮道:「殿下、王閣部,何騰蛟一直對立太子為儲君一事耿耿於懷,為了一己私利,只對當今天子效忠,全忘了先帝遺德,更不把太子放在眼中。他與馬士英勾結,想要了殿下與本候的性命。昨夜又派兵闖入武漢城內,欲圖不軌。本候托太子洪福,已經剿滅何騰蛟一黨,現在何騰蛟本人也被生擒。特來向殿下報喜,請太子勿驚。」

「寧南候,不知你這是要向何處去。」王鐸雖然看不得左良玉張狂的樣子,仍然問了這個他們最關心的問題。

「殿下、王閣部你們看看這些。」左良玉沒回答王鐸的問題,卻拿出一紙檄文,還有一些信件,其中有馬士英親自寫給何騰蛟的回信,也有當今左林黨魁錢謙益寫給左良玉的回信。最後左良玉又拿出幾份聖旨和手諭,付明與王鐸看了前幾樣文件無不為當今朝廷的鬥爭而心驚,但當看左良玉手中拿著的聖旨時,就更加驚訝了。王鐸看罷,抬頭對付明道:「殿下,確系馬輔與錢先生筆跡。」

沒想到短短十幾天,太子復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南京,而且在朝廷引起了軒然大波。南京君臣都沒想到會出這等事,可是有左、王、何三個重量級人物的聯名上奏,此事看來不假,即使是假的,此事發生在擁重兵於長江上游的左良玉身邊也斷不能輕視。於是朝廷下旨,令左良玉仍停留在武漢,不得擅動,其手下各鎮總兵亦不得擅動兵馬。對王鐸則是非常嚴厲的斥責,說他不僅沒能調停左候與朝廷的關係,還擅自認定太子。罪不容赦,著令免去一切官職,同太子一同進就面聖,再行定奪。

除此之外,馬士英又寫信令何騰蛟速速平定左良玉,將太子送往南京。另附有當今天子手諭,令何騰蛟便宜行事,授予其湖廣軍政官員生殺予奪之大權。

錢謙益卻讓左良玉起兵東下,說是東林黨人已在朝廷做好準備,只等寧南候清君側。跟著的是左良玉的討馬檄文,先是列舉了馬士英等人的八大罪,而後又宣稱奉太子諭,要在九月十七日發兵東下,到南京去清君側。

付明與王鐸看罷,也不知是該感謝左良玉呢,還是該責任他。王鐸想了想,又對左良玉說道:「左候,你還是莫要發兵啦。有錢大人、史大人等清流在朝,當今聖上和馬輔肯定不會難為太子。如果發了兵,則兵戈四起,正是親者痛,仇者快啊。」

左良玉聽罷,心中怒道:這個老匹夫還真頑固,被朝廷免了職,還替那昏君說話。眼光又向太子望去,這少年還是一聲不吭,不知在想些什麼,便問道:「殿下,您的意思呢?」

付明這時也在算計,本來直接到南京去就不是為了皇位,整個南明已經爛得不可救藥了,任誰也難在這個基礎上做出什麼業績來,而且根據他學過的歷史,南明在明年就會有滅頂之災,一班大臣死的死,降的降,連皇帝也被抓到了北京。所以,只要自己到了南京后能夠恢復皇室的身份,得到滿朝文武的認同就是成功。以後在一年之內韜光養晦,慢慢培養起自己的一套班底,再在大亂之際,力圖恢復才是上策。從南京來的旨意上看,朝廷考慮到左、王、何三人的地位與實力,已經基本認同了他的身份,到南京去只是更嚴格的身份檢查,事情既然已經公開化,再想害自己,任何人都要考慮一下後果,而如果自己聲明不謀皇位,大可以安全度過此關。現在的問題是左良玉的野心,如果不成功則連自己也會受牽連,因為他假借著自己的名義。即使成功了,他就是第二個馬士英而已,甚至比馬士英還要危險。總之,經過左良玉的這番折騰,南明的壽命會更加短暫。

想到這裡,付明笑了笑,說道:「難得寧南候一片忠心,就立刻起兵東下吧。」

王鐸聽到太子如此說,忙大聲反駁道:「殿下萬萬不可啊。」

6.

付明沒理王鐸,又對左良玉說道:「只是孤昨晚傷了手腕,不能書寫,還請寧南候稍待幾日,可否。」

左良玉一聽太子同意,非常受用,心想太子不過是個孩子,只想自己能當皇帝。也沒管太子的手到底能否寫詔書,便謝恩去組織舉兵東下事宜。

付明看到王鐸落寞的樣子,勸道:「王先生,以孤與你的力量是否能夠阻擋左良玉的野心。如果不能,又何必再費心,見機行事吧。」說話中,以他的功力已經清楚地感覺到門口似乎有人,便突然打開房門,正是冬梅。付明臉一沉,喝道:「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麼」?

「奴婢為殿下與王大人送茶」,冬梅不緊不慢地回道。

「送茶,送的什麼茶?」,付明追問道,不知這女子偷聽了多少他們的談話,付明自從在嵩山練習「九轉太極」后,六識極為敏銳,所以一般也不擔擾有人偷聽。但今日這女子已經到了門前,自己才感覺得到,則定非一般女子,所以他才會如此聲嚴色厲。

冬梅這時猛地將手中端的茶杯扔到地上,轉身跑走。付明在她身後叫了一聲:「給我回來!」女孩聽到后停了一下,又向外跑去。付明大怒,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極少會有人拗過他的意旨,沒想到這個丫鬟卻如此刁蠻。他跟了幾步到了艙外,見金志炫早已經將那冬梅制住,劍頂在她的喉嚨上。

「金兄,她的武功是什麼路數」,付明知道這個金志炫雖然不太了解關內的風土人情,但對中原武學卻非常精通。

「回太子,剛才她出的幾招象是武當派。」金志炫剛才與這丫鬟過了幾招。

噢,武當派,那不就是道士嗎?怎麼可能有女人?付明有些疑惑,便下令道:「把她押到艙里來」。

「你們先出去」,付明吩咐趕來的眾人出去后,坐到了冬梅的前面。

「為什麼偷聽孤與王先生說話」,付明問道,見冬梅不言語,他又問道:「你為左良玉父子賣命,值得嗎?孤有什麼地方不好,如果在別的王府上,象你這等不識禮數的丫鬟只怕早被推到江里活活淹死了」。

「你不說?是不是。」付明看到這極似從前女友的倔強面容,一時間神智竟有些模糊,她生自己的氣時,也曾這樣一言不發,自己以剛強自詡,卻從拗不過她。但現在是在另一個時代,這裡時刻都有來自各方面的危險,容不得他在這時有什麼兒女私情。

「來人呀,把所有的丫鬟都叫來」,付明一聲令下,經過昨天那場火災,活下來的不到十個丫鬟都到了艙外。「這些人都是你的姐妹,我現在每數三聲就將一個推下江去,直到你說話為止。一、二、.....」

「奴婢什麼都說」,冬梅終於再不能堅持。付明這才令丫鬟都下去,門關上后,艙內只有主僕二人,付明對眼前的女人說道:「說實話」。

原來冬梅今年十七歲,娘家也是河南人,並且是商丘的鄉紳,去年李自成進入河南后,鎮壓了一批地主,其中就有其父。冬梅家中再無男子,走投無路下便與母親到武漢來投奔親戚,可惜這兵荒馬亂的,她的那個親戚也不知去了何處,母親因為思念父親,體質又弱,竟然客死他鄉。她一個女子,這時只能賣身葬母,便到左府給左良玉的夫人當丫鬟。前些日子,左良玉要在太子身邊安插眼線,他本人又認得殉國的皇后,便聽從手下謀士的建議將她也送了過來。

付明聽到這裡,仍感到將信將疑,想起封義銘也是河南人,讓他問問這丫鬟,也許能分辯出真假來,便差人叫封義銘過來。隨便又問道:「你如何會的武功?」。

「左大帥府上的一位師傅教的。」冬梅回道。

不足一年,竟會練到人到門前,自己也感覺不到的火候。付明不太相信,但看她剛才沒出幾招便被金志炫制服,于格斗確實沒什麼功力,可能那位師傅就是要訓練這些丫鬟竊聽的本領吧,便問道:「你的那位師傅叫什麼名字」

「大帥叫他清風道長,我們便也跟著叫。」

「寧南候府上還有老道?」付明有些詫異,沒想到左府內也是藏龍卧虎,這個清風又不知是從處冒出的老雜毛。想著呢,封義銘進了付明的艙內,付明見他進來,向他交待要做什麼后便出去等待,不一會兒,封義銘出來向付明稟報冬梅確系河南人。

於是付明又進了艙,他沒有時間再與一個丫鬟糾纏,直接了當地對她說道:「你也是個苦命的人。好生在孤這裡做活,孤不會虧待你,不要再來刺探孤的舉動,否則決不輕饒。你再說說,可曾透露過什麼消息給左良玉。」

「奴婢不敢,奴婢從沒有將殿下的一言一行向外人說起過」,冬梅又回道。

「你這個奴才,竟如此刁蠻,敢戲弄孤。那你說,適才孤與王先生談話時你又在做什麼?」付明沒想到事到如今了,這個丫鬟還如此狡辯,剛消下去的氣又上來了。

冬梅見太子還不相信自己,心中一陣酸楚,在付明看來,她的秀目一陣迷茫,眼淚已經隨著臉頰流下。自從昨日被太子從火中救出,冬梅的心就全在太子身上,明知自己身份低賤,與太子決無可能,但感情有時會讓人如那飛蛾撲火,不能自撥。她這時心中一橫,看來無論如何也是死,還不如把心裡話說出來再死:「奴婢實在只是想,只是想看看殿下」。

「啊!」付明聽到后大吃一驚,多日來自己對這小妮子確實關愛有加,但都止乎禮,也嚴守著主僕的界線,沒想到女人的感覺極其敏感,這點無論古今。誰說古人不懂愛情,沒想到她們的表白竟如此直接。前世自己與女友都已有夫妻之實了,那個她可能因為太職業、太獨立吧,也很少說這樣的情話。由於沒有心理準備,付明的臉通紅,心跳也有些加速,語無倫次地說道:「你先出去吧」。

看著冬梅走出的背影,付明心情平靜了下來,他心中有些歉意。無論怎樣說,她付出的是一份少女的真心,而自己則只是把她當做一種寄託,這兩種情感不是一回事啊。從現實來看,自己現在的處境又怎麼能與一個丫鬟有私情,這會給南京反對自己的人落以口實,也會使本來擁護自己的人們產生動搖;而且以太子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與她有任何結果,除非她能等待吧。

想著想著,付明已經走到了甲板上,封義銘正在船上,剛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他在擔心年少的太子是否能夠把持住自己。付明向他苦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擔心。

這時天已見黑,一輪明月升了上來,正是九月十六,月亮又圓又亮,江水嘩嘩作響。江上舟船密布,幾乎每艘船上都是燈火閃映,與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輝。付明抬眼望去,幾縷雲彩不知何時輕輕纏住了圓月。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就在這一瞬間,付明終於明白,那段早已逝去的往事,那份浪漫真摯的情感,早已如春夢秋雲,鳥跡魚躍,在這世上不留半點痕迹。留給自己的只是一個未來,一個或者被黑暗吞噬,或者將黑暗撕裂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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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明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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