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久違的挫敗感
灣灣是個好地方,起碼對杜蔚國來說是這樣的。
因為在這邊,他不算特別顯眼,口音,外貌,習慣都能相對容易的融入周邊環境。
關鍵是這邊基本沒人認識他,只要經過簡單的變裝,就能泯然於眾,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至少杜蔚國有些天真的這樣認為。
上次來灣灣,杜蔚國就是打算獨自清凈兩天,遠離血腥和算計,結果惹出一大堆麻煩。
但是他還有點不太甘心,所以又來了一趟。
不過,事與願違,冥冥中好像有雙遮天蔽日的黑手,一直都在撥弄著杜蔚國的命運。
這不,只是隨機找了家飯館,隨便吃口飯,他就又被盯上了。
這會兒,他已經把滿桌的飯菜一掃而空,該說不說,這家三眼橋飯莊的味道正經不錯,算得上色香味俱全。
除此之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加了特製秘料的緣故,所以香的邪乎。
尤其是招牌的紅燒蹄髈,更是讓人慾罷不能,杜蔚國先後加了兩次,直到售罄才作罷。
「丫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呢?」輕輕敲打著桌面,杜蔚國喃喃自語道。
之前,胡大姑娘說像他這樣的人不容於世,杜蔚國對這個說法半信半疑。
而且,就算真有什麼天道懲罰這種虛無縹緲的存在,終究也得有跡可循,符合邏輯才行。
橫不能天降九霄神雷,直接劈死他吧。
所以,截至到目前為止,杜蔚國經歷的大多數麻煩還有災厄,基本上都是人禍。
除了他偶爾主動多管閑事,惹了一身腥騷之外,剩下的大多數時間,都是麻煩主動找上他的。
比如現在,剛才那個主動迎上來,始終滿臉笑容,殷勤招待他的機靈小夥計。
此刻正在後巷跟幾個穿著流里流氣,一看就不是啥好玩意的傢伙們蛐蛐著什麼。
期間,他還會指向杜蔚國所在的包間位置,然後用手比量一下身高和相貌。
杜蔚國也算老江湖了,即便用腳後跟想,這小子也不可能是在誇他英俊瀟洒。
結合這小子剛才暗戳戳稱量杜蔚國手提包的動作,以及有意無意掃向他腕錶的目光,還有眼中不易察覺的貪婪和輕蔑。
種種跡象表明,這幾個傢伙大概率又把他當成了待宰的肥羊。
「難道是口音的問題嗎?」杜蔚國點了根煙,撓撓頭,表情顯得略微有些懊惱。
人都說能者無所不能,杜蔚國偶爾也覺得自己挺牛皮的,不過,他有一個明顯的短板,語言天賦很爛,爛到沒眼看。
先說粵語,他之前在港島蟄伏,斷斷續續的待了不短的時間,期間還找過專業的語言老師下功夫學習過。
但是,直到現在,杜蔚國的粵語依舊是散裝的,本地人一耳朵就能聽出他是北方人。
除此以外,他的英語,日語也都不咋的。
英語靠得是前世的記憶,勉強還湊合,日語就廢了,根本說不了長句,語法,單詞都經常出錯,也就勉強能交流的水平。
灣灣這邊,雖然日常用語非常接近普通話,但終究不是普通話,也是有口音的,而且還非常具有代表性。
事實上,整個華夏地區,基本每個地方都是有口音的。
略微偏遠點的地方,更是隔鄉都不同音,即使是最接近普通話的濱城也是有口音的。
所以,在灣灣地區,但凡杜蔚國一開口,就會被定義成外地人。
畢竟,按他現在的年齡,從時間上算,如果他是本地人,肯定是在灣島長大,必然會滿口的灣灣腔。
「唉~除了口音,還有我的做派也有問題,花錢總是大手大腳的像個土財主,難免遭人覬覦。」
杜蔚國摩挲著煙桿,輕輕的嘆息一聲,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所在。
偽裝從來都是門大學問,外在的改變,相貌,年齡,身高,體態這些,都只是其中最粗淺的部分。
而真正的高手,還可以改變聲線,語氣,口音,口頭禪,日常習慣,甚至是氣質,神態,連眼神都能變。
比如,四九城的那條老狐狸鬼子六,就是各中高手。
哪怕你明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依然會被他表現出的偽裝所迷惑,進而懷疑自己。
而杜蔚國呢,他現在牛皮大發了,也牛皮得太久了。
煞神爺現在具體有多牛皮就不贅敘了,反正以他現在的極限,也就是隱藏自己面貌,變得普通些,沒那麼鶴立雞群。
但是再想讓他吃糠咽菜,變得衣衫襤褸,裝成一個混跡社會最底層的螻蟻,難度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所謂的能屈能伸,也是有限度的。
狼裝狗的底限是不吃屎,而杜蔚國變妝的底限,起碼是能實現吃穿用度的財務自由,不能到哪都摳搜的。
由奢入儉難,所以,杜蔚國現在到哪都是一副財大氣粗的土豪模樣。
換個角度想想看,一個相貌平凡的外鄉人,穿金戴銀,大大咧咧的花錢如流水。
恐怕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會被當地的下九流視作羊牯。
眼下,二戰才剛結束沒多久,局部地區依舊戰亂不斷,整個世界還處於相對混亂莽荒的階段,大多數國家的治安情況都不容樂觀。
灣灣同樣如此,因為歷史原因,龍蛇混雜,看似還算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波濤洶湧的暗流。
所以,像杜蔚國這樣毫無跟腳的大肥羊,自然容易被人盯上。
想明白其中的關節,杜蔚國有些無奈的彈碎煙頭,又眯著眼睛朝後巷方向瞥了一眼。
此刻,小夥計已經跟幾個混混研究完了,他哼著小曲,溜溜達達的回了飯莊。
那幾個混混則是一路小跑著,朝前門繞了過來,很明顯,這幾個雜碎是要圍堵杜蔚國。
杜蔚國緩緩的碾滅煙頭,略顯暴躁的咂了咂嘴:
「丫的,老子就不信了,我就躲不開這些狗屁羅爛。」
話音剛落,他就猛然起身,飛起一腳踢開了窗戶,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淦!」
剛剛走到樓梯間的小夥計,聽到包間里傳出的動靜,急切的罵了一句,連忙急跑幾步進去查看。
不過包間里,除了滿桌的殘羹冷炙,還有敞開的窗戶外,杜蔚國卻不見了人影。
小夥計急吼吼的又跑到窗邊去瞧,街上遊人如織,卻也沒了杜蔚國的影子。
「撒小!走眼了,居然遇上一個吃霸王餐的死歹仔!」
與此同時,據此十幾公裡外,緊挨西門町的中華路,台北當下最具特色的地標性建築,中華商場,忠字樓天台。
兩個正躲在煙囪後邊忘我激戰的野鴛鴦,差點被突然出現的杜蔚國直接嚇瘋。
「呀!」女人尖叫一聲,抱著衣裙狼狽的蹲在了地上,勉強遮住了春光。
「撒小,你,你特么到底是誰啊?怎麼上來的?」
男人是個留著背頭的中年人,腆著肚子,他的子孫根被嚇成了小田螺,一邊慌慌張張的提著褲子,一邊色厲內荏的喝罵道。
「沒事,我只是路過,你們繼續。」
杜蔚國大喇喇擺擺手,邁步繞過煙囪。
「淦你娘!壞了老子的好事,你就想走!」
正所謂忍一時得寸進尺,退一步變本加厲,人這玩意,本質就是欺軟怕硬的動物。
見杜蔚國說話挺客氣,而且轉身就走像逃跑似的,大背頭還以為他是心虛了,不依不饒的追了上來。
「撒小,你特么給我站住!」
此時,距離天台被鐵鏈鎖住的出口,還剩幾十米。
杜蔚國現在好歹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總不能讓個偷腥的色胚攆得施展身法,奪路而逃。
「你想怎樣啦?」他只能無奈的停下腳步。
吸取剛剛相當不愉快的經驗教訓,杜蔚國說話的時候,特意帶上了綿軟的灣灣腔。
不過非常失敗,被大背頭直接一口叫穿:
「哈!還特么跟老子裝腔拿調,死北佬,你是剛剛才從北邊逃過來的吧?」
「呃~」杜蔚國被戳穿了身份,一時無語。
不過見到他吃癟的模樣,大背頭頓時更得意了,不緊不慢的系著腰帶,邁著方步,戲謔的質問道:
「哈!被我說中了吧?撒小,說,你偷偷摸摸的爬上來到底想幹嘛?是不是想藏在樓頂,然後晚上溜進商場裡邊偷東西。」
中華商場是由八幢三層連棟式的樓座組成的,是當下東亞,乃至整個亞洲最大的綜合性購物商場。
而杜蔚國所在忠字樓,是位於北邊的第一棟,緊挨著火車站,二樓還連著站台,確實有條件能徒手爬上天台。
原本,按杜蔚國以往的脾氣,肯定是飛起一腳直接踢暈他,然後揚長而去。
不過,因為剛剛三眼橋飯莊的那檔子事,再加上眼前的境況,激起杜蔚國的爭勝心。
「丫的,難道以普通人的身份,老子就寸步難行了?」
杜蔚國心裡暗罵,臉上卻做出一副冷肅的表情,沉聲喝罵道。
「滾蛋!老子有事要做,耽誤了老子的正事,要你命!」
「淦你老母!你個死北佬,跟哪個裝老子呢?你特么還敢威脅我?」
一聽這話,大背頭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暴怒,罵罵咧咧的直接掄起巴掌,朝杜蔚國的臉上抽了過來。
如果被他的巴掌抽中,杜蔚國也就不用混了,還不如乾脆找塊豆腐撞死一了百了。
只是微微的側了側身,他就躲開了。
不過此刻,杜蔚國其實也挺無奈的,沒想到這個大背頭還特么挺難搞的,是個滾刀肉,油鹽不進。
再次壓住直接踹死他的衝動,杜蔚國壓低嗓音,用英語斥罵道:
「瑪德法克,我是CIA的特工,現在正在執行秘密任務,你特么是不是活膩歪了。」
「嗯?」
大背頭的身份是忠字樓的樓管,也算混得不錯,小有身份地位了,自然是懂英文的。
突然聽杜蔚國飆出一連串流暢的英語,他楞住了。
畢竟,他心裡已經認定杜蔚國的身份是從北邊剛偷渡過來的,而北邊人會英語的,鳳毛麟角。
不過下一秒,大背頭就再次掄起胳膊,劈頭蓋臉的抽了過來,嘴裡還破口大罵道:
「CIA!淦你娘,你個死北佬,你特么要是CIA,老子就是美利堅總統!」
「我尼瑪!」杜蔚國不得不再次側身躲開,他也有點被激怒了。
此刻,他感到了久違的挫敗感,萬萬沒想到,居然是被一個市井痞子賦予他的。
原來,離開通天徹地的超能力,沒了通天的身份和背景,他真的連個小有身份的混混都糊弄不了,簡直就是一無是處。
杜蔚國突然有種從雲霄跌落凡塵的失落感。
「淦!撒小,你還敢躲,我特么現在懷疑你的衣服,還有手錶都是偷來的!」
大背頭得勢不饒人,不停的追打著杜蔚國,只不過他的體力很差,幾下子就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了。
結果,連衣角都沒碰著一下,甚至,杜蔚國始終都站在原地沒動地方,只是側了幾下身子。
不過,大背頭是那種很典型的蹬鼻子上臉的無賴,眼見耳光打不著,居然上腳來踢,還大聲招呼那個跟他野戰的女人過來幫忙。
「阿芳,趕緊過來,跟我一起抓住這個撒小送警局!」
叫阿芳的女人大概30歲上下,已經不算年輕了,長相一般,不過身材還是蠻有料的,眼神很媚。
她才剛穿好衣裙,聽見男人的招呼,眼神飄忽,表現的有些遲疑。
「建林,算了,放他走吧!」
很顯然,這女人蠻有心計的,她不想把局面鬧大,大概率,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正當,見不得光。
「阿芳!你怕什麼?放心,我跟周所很熟的,這個北佬只要被抓進去~呃~」
大背頭的叫聲戛然而止,下巴上,突然被一把冷森森的手槍頂住了。
「呀~」
看見手槍,女人忍不住叫了出來,不過她反應不慢,才喊到一半,就及時捂住了嘴巴。
「大,大哥,你,你別衝動,誤會,都是誤會~」
鋼鐵冰冷的觸感,以及槍口散溢出的淡淡硝煙味,讓大背頭的冷汗剎那間爆出,跟他胯下的小田螺一樣,瞬間就慫了。
「麻痹,你特么剛剛不是挺牛皮嗎?」
杜蔚國語氣凜冽,現在他其實非常惱羞,有種騎虎難下的尷尬感。
殺了大背頭,等於是承認了自己確實不行,不殺他,這傢伙又是個混不吝,不好收場。
關鍵現在旁邊還站著一個觀眾阿芳呢,她可是純純的無辜者,杜蔚國更下不去手。
關於殺人這個問題,他一向殺伐果斷,從沒像現在這麼糾結過。
「大哥,是,是我瞎了狗眼,不識泰山,您,您只是求財而已,響了槍,鬧出人命就不好看了。
大背頭舉起雙手,他被嚇得瑟瑟發抖,結結巴巴的說著小話,但是思路倒是很清晰。
「大哥,江湖規矩我都懂,我,我有錢,只要您說個數,我絕不還價,今天這事,還有您的臉,我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對了,我發誓,絕不會報警!」
「呃!」
他的話音剛落,外凸的肚子就被杜蔚國用槍柄狠狠的錘了一下,頓時疼得滿臉通紅,緩緩的蹲在了地上。
「砰!」
杜蔚國又補上了一腳,把他蹬得仰面朝天,隨即一個凌厲的眼神,嚇退了想要衝過來的阿芳。
丫的,這特么又把他當成打劫吃生米的了,倒是蠻有進步,從飛賊直接升級成劫匪了。
44碼的硬底牛皮鞋,用力的踩在大背頭暄軟的肚子上,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他的眉心。
「麻痹,我問,你答,多廢一句話,老子立刻崩了你!」
「好,好,大哥,您問,您問。」
大背頭像條落水的賴皮狗似的,滿臉都是卑微諂媚,死死的抱住杜蔚國的大腳丫子。
杜蔚國的后槽牙咬得嘎嘣直響,一字一句的問道:「我說我是CIA,你特么為什麼不信?」
「我信,我信,長官,對不起,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砰!」
如此明顯的敷衍,氣的杜蔚國的血壓都飆升了,腦仁生疼,他猛地一腳跺在大背頭的胯骨神經叢上。
「啊~」大背頭殺豬似的哀嚎著,涕淚橫流,口不擇言的求饒道:
「饒,饒命,大哥饒命啊,不,長,長官,我錯了,我真錯了!」
杜蔚國呼出一口濁氣,拳頭上青筋爆出,強忍著一槍崩了大背頭的衝動。
把槍口用力的頂在他的腦門上,咬牙切齒的問道:
「我特么再問最後一遍,到底為什麼不信?」
「大,大哥,求求你別殺我,我說,我都說。」
大背頭的雙手風車般亂晃著,沒口子的答應著,但是一雙狡黠的眼珠子卻瘋狂的搖擺著,一瞬不眨的盯著杜蔚國。
杜蔚國現在也算是人情練達,當然秒懂了他的意思,這傢伙在等一個承諾,說實話之後不殺他的承諾。
「馬勒戈壁的,我特么是不是給你臉了?」杜蔚國的眼神一厲,直接拉動了槍栓。
大背頭不敢再僥倖:「別,別,我說,大哥,您的口音不對!做派也不對!」
「嗯?做派?」杜蔚國的眉頭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