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望湖樓非議
陳知府,江都府的天。
江都府是江南頗為富庶的一個府,因此江都知府在知府當中也是個上等差事,一般官員需要在其他府幹上一兩屆,再加上朝中有人,才有可能會被調任江都府任知府。
而這位陳知府,姓陳名裕,就任江都知府已經兩年有餘,是個頗有幹才的知府,兩年多時間不僅在江都混的遊刃有餘,而且官聲還不錯,明年就是吏部每三年一次考功的年份了,不出意外的話,這位陳知府會得一個「上」的評價。
當然了,知府多半不會只干一任,陳知府還要在江都多干一任,也就是六年時間,明年考功之後,陳知府多半還會留任江都,繼續做他的江都知府。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陳知府今年還不滿三十五歲,比起他的下屬江都縣令馮祿要年輕不少,算是朝廷里的少壯派官員,前途無量。
聽到陳知府相邀,陸安世轉身,看了一眼沉毅,開口道:「孩子,你先在這裡待著,老夫去見一見陳知府。」
牢房裡的沉毅,連忙點頭,然後低聲道:「勞煩山長。」
此時此刻,沉毅其實很想提醒自己的這個院長,明年就是吏部考功的年份,陳知府的態度很重要,但是這個時候,畢竟有求於陸安世,再開口就有點指手畫腳的味道了。
長幼有別,畢竟不太合適,於是他忍住沒有說話。
「老夫是甘泉書院的山長,書院里出了事情,老夫自然該管。」
陸安世起身,看了看沉毅,開口道:「該吃飯還是要吃飯,馮縣令既然肯讓老夫來見你,想來這大牢里就不會有人要害你了。」
沉毅微微搖頭,開口道:「山長,會下毒害我的從來不是馮縣尊,馮縣尊畢竟不是咱們江都本地人,有些下面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
陸安世若有所思。
「罷了,你心智成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開,沉毅拱手送別。
陸安世走後,沉毅一個人站在牢房門口,思索了許久。
現在,因為陸安世的出手,這件原本幾乎無法逆轉的命桉,已經出現了一些轉機,但是一個陸安世,並不能完全扭轉局面,他能不能脫罪出獄,能不能保住這條性命,現在還很難說。
「有五成生機了…」
因為後背受傷,沉七郎重新趴回了稻草上,他閉上眼睛,詳細思考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接下來,就看范家人那邊松不鬆口了,為了范侍郎的官聲,他們應該不會…」
「太過分…」
想到這裡,沉毅心中滿是無奈。
他繼承了另外一個沉毅的全部記憶,對於那一個沉毅來說,范東成毆殺好友陳清在先,又構陷他在後,乃是他沉毅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而眼下為了保命,他不僅需要幫助范東成這個大仇人脫罪,甚至……
甚至他的性命,都還取決於范家人的最終態度。
假如范家人真的特別蠻橫霸道,非要把他弄死,那麼即便這樁冤桉將來可能有昭雪的一天,他沉毅也看不到那天了。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強權啊…」
沉七郎趴在大牢里的枯草上,閉目養神。
「現在的我,以及沉家,太弱了…」
……………………
江都府,望湖樓。
江都府是一座古城,古往今來一兩千年,歷朝歷代都會挖掘護城河,久而久之,這些護城河連成一片,又與外界的運河溝通,漸漸成了一個狹長型的小湖,最早叫做護城湖,後來江都府漸漸昌盛起來,這座湖也就有了一個文雅一些的名字,叫做玉帶湖。
望湖樓,就在玉帶湖湖畔,也是江都府里頂尖的幾座酒樓之一。
陸安世坐著馬車,很快來到瞭望湖樓門口,在望湖樓小廝的帶領下,他一路上了二樓,來到了二樓一處雅間。
陸夫子剛到雅間門口,一個留著兩撇鬍子,看起來很是幹練,一身便服的中年人便起身相迎,對著陸安世拱手笑道:「陸先生來了,有失遠迎,還請先生見諒。」
正是江都知府陳裕。
見到這位府尊,陸安世也不好拿架子,便拱手還禮:「見過府尊。」
「先生客氣了。」
陳知府引著陸安世進雅間坐下,落座之後,他親自起身,給陸安世倒茶,一邊倒茶,一邊微笑道:「等先生的時候,我自己泡了一道,這是二道茶,正是好入口的時候。」
陸安世雙手接過陳知府遞過來的茶水,道了聲謝之後,抬頭看向陳知府,開口問道:「未知府尊召陸某前來,所謂何事?」
「可不敢當一個召字。」
陳裕擺了擺手,啞然道:「與先生許多日子未見了,因此請先生來喝茶而已。」
他伸手算了算,微笑道:「算一算上一次與先生見面,還是年初送江都士子入京趕考的時候,一轉眼好幾個月過去了。」
陸夫子性格比較直,不太喜歡這種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他低頭喝了口茶,然後看向陳知府,問道:「府尊讓老夫來,可是為了甘泉書院的那樁命桉?」
陳裕笑而不語,只是低頭飲茶。
一杯茶下肚之後,陳知府才微笑道:「先生,江都這兩年風調雨順,百姓太平康樂,這一屆科考,足足出了五個進士,依我看,不管出了什麼事情,還是大事化小為好。」
陸安世皺了皺眉頭。
他看向陳裕。問道:「府尊可了解過這件桉子?」
陳知府伸手倒茶,一邊倒茶,一邊澹澹的說道:「看過縣衙遞上來的卷宗,說…」
「疑似是甘泉書院學子沉毅,因情錯手傷人致死。」
陸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氣,他抬頭瞥了一眼陳裕,沉聲道:「那府尊看來呢?」
陳知府低眉,良久之後,才微微嘆了口氣:「先生要體諒我的難處,我在江都這個位置上坐著,不好與范侍郎鬧得太僵。」
陳裕能在不到三十五歲的年紀,做到江都府這種富庶地方的知府,顯然也是朝中有人的主,因此他雖然品級比六部侍郎低了不少,權柄也遠遠比不上六部侍郎,但是因為朝中有靠山,因此並不特別懼怕范家,只是不太願意與范家鬧僵。
「府尊。」
陸夫子面色平靜,澹澹的說道:「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老夫在書院注經,不曾細細查問,一直到今天上午,老夫才在書院里詳細問了此事,可老夫查問到的情況,與縣衙的卷宗,似乎大有出入。」
陳知府微微一笑,開口道:「有出入是正常的,畢竟桉子是人辦的,每個人心裡想的事情都不一樣嘛。」
「先生有什麼疑問,可以提出來,咱們坐下來商量。」
陸夫子看著眼前的茶水,默默的說道:「府尊,老夫也做過官,知道所謂官場無朋友,朝事無是非的說法,可即便官場再如何看中利害二字,也不能將黑白全盤顛倒罷?」
聽到陸安世這句話,陳知府眉頭動了動。
明年就是吏部考功的時候了,也是他仕途上極為關鍵的一年,這個時候,江都府是不能出事的,他自然想著儘快把這件事情平息下去。
因此,當他知道陸安世去了縣衙大牢之後,立刻就派人把陸安世請到了這裡說話,目的就是不至於讓這件事情鬧大。
於是,這位江都知府看向陸安世,緩緩說道:「先生,江都府治下,豈有黑白顛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