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嬴子楚真不想當亡國之君
殺人不過頭點地。
說這句話的人,應該是沒有真正上過戰場的。
「虢縣,守軍兩千人,被殺總計兩千五百人。」
「郿縣,守軍一千五,被殺約兩千人。」
「武功,守軍一千八,被殺兩千八。」
「美陽,守軍三千,被殺五千人。」
聽著這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數字,咸陽宮之中的秦王嬴子楚,終於忍不住了。
「該死的,這些傢伙,難道就不能暫時撤退,撤到咸陽城之中來嗎?」
聽到嬴子楚的話后,在場的大臣都是一陣沉默。
范睢輕聲道:
「大王,那是咱們老秦人的故土。」
嬴子楚砰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
「命都沒了,還要土地來有什麼用?」
「給寡人傳令下去,所有軍隊退守咸陽城!」
范睢忍不住道:
「可是,若是一次性容納那麼多的平民百姓,咸陽城也負擔不起啊。」
嬴子楚看了一眼范睢,道:
「誰說寡人要那些黔首了?記住寡人的話,寡人只需要軍隊!」
范睢欲言又止。
這位秦國丞相這才明白過來,自始至終,嬴子楚心疼的都是秦國在軍隊上的損失。
至於那些平民百姓,壓根就不在嬴子楚的想法里!
嬴子楚似乎看出了范睢的想法,澹澹說道:
「你們難道還看不出來么?趙國人這一次是沖著滅亡大秦來的,若是沒有軍隊能守住趙國人的攻擊,所有的老秦人都得死!」
「寡人,這是舍小就大!」
呂不韋立刻開口道:
「大王果然英明。為今之計,也只有先收攏兵力保住咸陽城。」
「咸陽乃是關中腹心,大秦命脈。若是連咸陽城都保不住,就更不要提其他了。」
范睢默默的點頭,沒有再說其他。
大殿之中的氣氛非常的消極,甚至有些詭異。
嬴子楚不安的敲擊著桌子,道:
「快,立刻讓人傳令,讓王翦退兵回援!」
話音落下,在場的秦國大臣們就是一陣騷動。
有人忍不住道:
「大王,如今王翦大將軍正在函谷關和廉頗對陣,若是讓王翦回撤的話,豈不是將函谷關拱手讓人?」
嬴子楚怒道:
「函谷關不是天險嗎,不是你們口口聲聲說什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嗎?怎麼,現在真要打仗了,就變成需要十五萬人才能守住廉頗的二十萬了?」
站出來的這名將軍苦笑一聲,道: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說的是趙國人還沒有天雷之時啊,大王。如今有了天雷,一切關隘都必須要重兵把守了。」
嬴子楚心煩意亂,吼道:
「你也知道那該死的趙國人有天雷?很好,那寡人問你,如果王翦不撤軍,咸陽城怎麼辦?」
「寡人就待在這裡城池裡,等著李牧前來,用那個該死的天雷把咸陽宮再炸一次,然後寡人和你們這些蠢貨一起,再當一次趙國人的俘虜嗎?」
在嬴子楚的厲聲責問下,在場所有的秦國大臣都啞口無言。
嬴子楚冷冷的說道:
「既然都沒有意見的話,那就讓王翦速速回來吧。」
「至於函谷關?趙國人有了天雷之後,函谷關就是遲早的問題了。」
「與其想著什麼狗屁的函谷關天險,不如好好的想一下怎麼去偷來趙國人製造天雷的秘方吧!」
說完這句話,嬴子楚直接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這位年輕的秦王展露出來的人間清醒,讓呂不韋都為之驚訝。
但也僅僅是驚訝而已。
回丞相府的路上,呂不韋沉吟良久,突然伸手,從馬車的夾層之中拿出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話。
「君願為秦相乎?趙相乎?」
甚至連落款都沒有,但呂不韋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
是那位年紀輕輕,卻已經掌控了整個趙國,乃至整個華夏世界命運的定國君。
「加九錫?嘿,真虧他想得出來。」
呂不韋莫名一笑,然後小心翼翼的,將信裝在了懷中。
就在此時,外面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呂不韋大吃一驚,眼珠子亂轉,突然將信再度拿出來,三口兩口,直接把信紙撕碎,吞入腹中。
羊皮信紙可不是這麼好吞的,呂不韋被噎得不行,白眼都快翻出來了。
好不容易咽了下去,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呂相國,還請隨我快快入宮去見大王吧。」
呂不韋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立刻打開車窗,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
一名年輕英武的秦國將軍,率領著一支大隊騎兵,赫然立於長街之上。
「王、王翦大將軍?」
呂不韋的聲音都在顫抖。
李牧手中的長刀也在輕輕顫抖著,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莫名的興奮。
眼前,又是一座拒絕投降的秦國城池。
「準備爆破。」
伴隨著李牧的命令,繞城騎兵大軍又一次的開動了起來。
這場戰爭,幾乎給李牧打出了一個公式化的感覺。
繞城壓制,鋪設天雷,引爆天雷,入城殺戮。
然後,前往下一個城池,繼續這個循環。
在李牧的身邊,司馬尚同樣也是興緻勃勃。
「大將軍,還有一百里地我們就能抵達咸陽城了。」
「你說廉頗太尉知道我們攻破咸陽城的消息傳來,會不會氣死了?」
李牧笑了笑,道:
「我們可能沒辦法奪取攻破咸陽城的首功。」
司馬尚愣了一下,道:
「為何?」
李牧平靜的看著已經被漸漸壓制住的城頭,澹澹說道:
「秦王嬴子楚或許是個蠢貨,秦相范睢和呂不韋也可能是個蠢貨,但秦國大將軍王翦一定不是一個蠢貨。」
既然王翦不是一個蠢貨,那麼王翦就應該有所反應。
從李牧回師攻滅義渠到今天,一路征戰下來已經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李牧不相信,王翦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就只是坐困愁城,眼睜睜的在函谷關那裡和廉頗大眼瞪小眼,什麼都沒幹!
司馬尚撇了撇嘴,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以為然。
在司馬尚看來,自家這位大將軍什麼都好,就是總喜歡把秦國人太當回事!
秦國真正可怕的,無非也就是一個白起罷了。
沒有了白起,剩下的只不過都是土雞瓦犬。
「轟隆!」
一聲巨響。
似乎是又一次的重複。
趙國騎兵們,一熘煙的沖入了城池之中。
但這一次,感覺終於不對。
城門背後,不再是能夠讓趙軍一往無前的長街。
或者說,長街依然還是長街,但卻被無數的障礙物給堵死了。
街道兩側的房屋,屋頂早就被全部拆掉了,大量的石塊堆積在街道上,形成了一道嶄新的、簡易的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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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射!」
屋牆的背後,傳來了一名秦國將軍的怒吼。
密集的箭失猶如雨點般而至,將為首諸多趙軍士兵射落馬下。
城門背後,原本是趙軍騎兵們策馬賓士的舞台,如今卻成為了落馬身亡的地獄。
短暫的接戰後,趙軍騎兵們憤怒了。
他們跳下了馬,開始憑藉著步伐,對面前的秦軍發動衝擊。
屋牆並不是城牆,它能阻擋馬匹,卻無法阻止趙軍的翻越。
一場極為慘烈的白刃戰過後,數百名秦軍士兵永遠在倒在了這片屋牆的背後,同樣倒下的還有幾百名趙軍的騎兵。
這座叫做廢丘的城池,終於落入了趙軍的掌控之中。
李牧策馬立於屋牆前方,注視面前橫七豎八倒下的上千具屍體,表情冷峻。
司馬尚跪在李牧的面前,頭低得幾乎要垂在地上。
「末將輕敵,還請將軍處置!」
這一戰,趙軍單單戰死人數就將近一千人,是自從進入秦國境內以來,損失最大的一戰。
李牧看著司馬尚,沉默片刻,開口道:
「此戰過不在你,起來吧。」
等到司馬尚起來之後,李牧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和身邊的諸多趙國將官們說話。
「所謂強國,強的地方並不僅僅只有武器和裝備,更多時候其實是一種底蘊。」
「什麼是底蘊?老秦人,就是秦國最大的底蘊。」
「只要還有足夠的老秦人,秦國就永遠都是當世最強大的國家之一。」
「我們或許有天雷,或許有強悍的騎兵,或許有很多的優勢,但憑藉著老秦人的底蘊,秦國人總有辦法給我們製造更多的損傷。」
「就比如今天。」
在場的所有趙國將官,聞言都有些羞愧的低下了頭。
確實,一直以來,過度的順利讓這些趙國將官們沖昏了頭腦,已經過於輕視秦國。
廢丘城之中的秦國守軍不多,弓箭手更是少得可憐,不然趙軍今日在這裡還會留下更多條性命。
李牧看著身旁這群趙國將官,笑了笑,拔出了手中的馬刀。
「所以你們明白了嗎?想要征服秦國,我們就需要殺死所有的老秦人。」
「老秦人一日不滅,我們就一日無法統治這片土地。」
「現在,放手去殺吧。殺光這裡的老秦人,讓這座城池成為一片焦土。」
「記住,不要有任何的手下留情,因為秦國是我們最強的敵人,我們面對這樣的敵人,要付出我們最大的尊重。」
李牧澹澹的說道:
「每攻克一座城池,我們就要狠狠的給秦國放一次血。」
「無論這一次能不能滅亡秦國,都要讓秦國付出足夠慘痛的代價。」
「現在,去吧。」
所有的趙國將官默默點頭,然後默默的拔出了手中的刀劍。
一個隱藏在黑暗之中的身影,靜靜的看著這一幕,輕輕的發出了嘆息。
「趙國人……」
「李牧,這該死的高闕屠夫!」
咸陽宮中,得知了廢丘戰況的嬴子楚破口大罵。
「定國君李建,武成君廉頗,這都是要臉的人。」
「之前攻破了咸陽城,大秦的子民也沒有死傷多少。」
「怎麼輪到這個該死的李牧,他就只知道屠殺寡人的子民!」
「實在是不當人子!」
王翦就坐在嬴子楚的面前,安靜的聽著嬴子楚的發怒。
等到嬴子楚罵完之後,王翦才靜靜的開口。
「大王,這一次趙國人是來真的。」
嬴子楚一怔。
「你什麼意思?」
王翦認真的說道:
「趙國人,這一次是抱著滅掉我們大秦的目標來的。」
嬴子楚哈哈大笑了起來。
「就憑趙國,也想要一口吞掉大秦?」
「簡直就是做夢,哈哈哈。」
嬴子楚的笑聲漸漸變小。
終於,嬴子楚忍不住開口道:
「趙國人真的想要滅掉大秦?」
王翦默默點頭。
嬴子楚道:
「就像滅掉韓國、魏國和燕國那樣?」
王翦道:
「那些都是小國,小國的國民早就已經習慣了卑躬屈膝,所以征服他們會比較容易一些。」
嬴子楚道:
「那像大秦這樣的大國呢?」
王翦道:
「像大秦這樣的大國,老秦人不習慣卑躬屈膝,就會奮力反抗。」
反抗的後果呢?
王翦沒說,但嬴子楚心中雪亮。
反抗的後果,就是被李牧這樣,一路屠殺!
嬴子楚死死的盯著王翦,道:
「大將軍,你得做些什麼。」
王翦道:
「末將這一次就是前來向大王辭行的。」
嬴子楚道:
「你欲何往?」
王翦道:
「末將準備率領所有能動用的兵力,在李牧抵達咸陽城外之前,找個地方和李牧一戰。」
「若能勝之,此戰還有機會。」
嬴子楚表情一變,道:
「就不能在城裡嗎?」
王翦嘆了一口氣。
「若困守城池,天雷一響,再無勝機。」
「只有出城野戰,才有機會。」
嬴子楚盯著王翦,道:
「可是這一次你只帶回了兩萬騎兵,就算加上城裡的三萬兵馬,數量也只不過剛好和李牧相當。」
「你若輸了,大秦就全完了!」
王翦視線和嬴子楚相對,澹澹道:
「大王,這已經是大秦如今唯一的希望了。」
嬴子楚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片刻后,嬴子楚手腕一翻,拿出了一個虎符。
「大將軍,秦國是否滅亡,就全看你的了。」
王翦站了起來,恭敬的朝著嬴子楚單膝跪下,然後接過虎符。
「臣王翦,必死戰,效忠大秦!」
看著王翦離去的身影,嬴子楚依然還是有一些心慌,忍不住對著身邊的呂不韋問道。
「你說,王翦這一次能贏嗎?」
呂不韋笑道:
「請大王放心,臣聽說哀兵必勝,由此可見,王翦大將軍這一次應該是能贏的。」
嬴子楚這才鬆了一口氣,摸了摸胸口,發出一聲感慨。
「那就好,那就好。寡人啊,是真不想當那亡國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