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是真攔不住
當天晚上,朱祁鈺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既然說監國已經當上了,估計皇帝也沒跑了,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活著。
沒錯,大明皇帝最核心的問題是——「活不了多久」。
瀟洒就別提了,不可能,自己稍微做點出格的事,那群文臣就會煩死你,成天指著你的屁股以罵你為榮,然後你的身後名就更加臭不可聞了。
像嘉靖那種級別的,已經屬於王者了。
不過,在認命以前,朱祁鈺決定去找一下叫門天子再努努力,萬一把他嚇唬住了呢?在大明當王爺的幸福生活就在向自己招手啊!
第二天一早,朱祁鈺匆匆忙忙出了王府。
自承天門而入,很快便來到了奉天、華蓋、謹身三大殿,此刻朱祁鈺來到的,正是華蓋殿。
華蓋殿是此時皇帝與群臣商議機要的場所,許多軍國政令都是從這裡發出,南京的華蓋殿,也是朱元璋登基稱帝的所在。
然而,如今的華蓋殿已物是人非。
驅逐蒙元、稱帝建國的洪武大帝早已不在,靖難入京、五征蒙古的永樂大帝也已駕鶴西去,所留下的,只有一個讓天下都覺得荒唐的叫門天子而已。
才剛來到門前,朱祁鈺便清楚的聽見,華蓋殿內傳出的爭吵聲。
「朕要御駕親征,你們為什麼都攔著朕!」
「父皇和文皇帝都行,朕為什麼不行?你們難道是在看不起朕嗎!」
一聲聲孩子氣似的叫嚷傳出,朱祁鈺深深為日後要被他治理的大明子民們默哀片刻,隨後沖門外的小閹說道:
「勞煩通稟一聲,就說郕王求見。」
沒過多久,暖閣內卻是一個太監走出來,鼻子下還貼了一片滑稽的小鬍子,正是正統皇帝身邊的大紅人王振。
王振上下瞧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怎麼最近郕王關心起國家大事來了?
不過,他還是笑著臉迎上前:
「殿下快請進,英國公他們正勸陛下不能親征呢!這群人,就是見不得陛下好,說話也不長腦子。」
「殿下忽然進宮裡來,是有什麼事面奏陛下嗎?」
朱祁鈺訕笑幾聲,委實有些尷尬,這話該怎麼說呢,說自己也是來勸叫門老哥不要去親征的?
不親征,就沒有慘敗,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京師保衛戰,自己更不會當這個悲催的代宗皇帝,一切都解決了。
見朱祁鈺眼神跳躍,不願明說,王振大概也猜到個七七八八,他沒說什麼,只是臉上的笑容消失,轉身走了回去。
「陛下,郕王求見。」
二人不多時到了御前,朱祁鎮眼圈還紅著,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四位重臣身上。
好一會兒,他忽然笑著問道:「英國公,聽說宮裡進了狼了,你曉得嗎?」
張輔坐在一旁,茫然無語。
朱祁鎮又沖向一旁,問道:「兵部尚書,你曉得嗎?」
鄺野對他的意思心知肚明,只覺得心中異常凄涼。
想自己,為大明朝鞠躬盡瘁,奉獻了全部的青春,一把老骨頭了,昨夜還在承天門外跪了一夜,就為能有那麼一絲的希望能入宮勸諫親征。
可是到頭來呢,皇帝卻視自己為豺狼虎豹!
可悲,可嘆啊!
「好,你們都不知道,王振,朕問你,你知道嗎?」朱祁鎮一屁股坐在御座上,瞅著剛回來的王振再次問道。
王振笑嘿嘿道:「皇爺,既有狼,奴婢待會兒拿棍子給它打出去就是,皇爺從哪瞅見的?」
朱祁鎮沖他眨眼笑了笑,用指頭指了指正坐在階下的四名朝堂重臣,說道:「這不是在這嗎,大明朝的四匹中山狼。」
張輔四人都知道皇帝這是變著法的罵自己是白眼狼,嘆了口氣,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該繼續勸什麼好了。
朱祁鈺看著眼前四個人,面容微動。
英國公張輔!
兵部尚書曠野!
戶部天官王佐!
駙馬都尉井源!
朱祁鈺心下嘆了口氣,更是下定決心要勸勸叫門天子,就算不為自己日後的逍遙生活,也是幫大明朝留住這些瑰寶啊。
這些人,可都不該陪著叫門天子去死!
王振偷笑了半晌,這才說道:「皇爺可不敢瞎說,皇爺是真龍天子,就算有狼,也都被皇爺的龍威嚇倒了。」
直到這時,站在上頭的朱祁鎮好像才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連忙走下御階,親自將朱祁鈺扶起來,笑著說道:
「哎呀哎呀!都是朕不好,光顧著忙諸多瑣事,忘了朕的弟弟都來了。」牽上朱祁鈺的手,朱祁鎮輕聲道:
「好弟弟,咱倆喝著同樣的奶水長大的,血濃於水呀!你肯定比他們見得我好,是不是這個理兒?」
話音落下,張輔四人全都轉頭看過來。
同樣的奶水,這是諷刺誰呢?
誰都知道,眼前這個郕王和叫門天子是同父異母的庶出,明眼人都明白,朱叫門這是一上來就在這宣誓主權,給了一個下馬威!
相對於荒唐的叫門天子,幾人還是對郕王的感覺更好。
前幾日在王府門前為監生做主,搭救國子監祭酒李大人的事情,他們也都是有所耳聞。
當然,朱祁鈺當時真正說了些什麼,只有盧忠和王振兩個人才知道了。
張輔等人也很好奇,素聞郕王在王府中深居淺出,一向都不是十分顧及政事,怎麼忽然肯入宮了。
莫非,也是來勸說陛下不要執意親征的?
若是如此,那可真當叫人刮目相看了。
「皇兄,我的好哥哥!」朱祁鈺滿目柔情,第一句話就是開門見山,十分直白:「你不能去親征,這仗你打不贏!」
話才出口,朱祁鎮的臉上笑容瞬間凝固。
他當著眾人的面,甩開朱祁鈺的手,冷冷道:「朕沒有想到,竟連你也來勸朕,你倒是說說,朕為什麼打不贏也先?」
「也先,一介虜寇而已,文皇帝打得贏,父皇打得贏,朕為什麼不行?」
朱祁鈺一愣,心道這還用問嗎。
也先的確是一介虜寇,不足為慮,可你也要看看自己是誰!虜寇也不是誰都能打得過的,現在在華蓋殿上的,除了你朱叫門,誰都能打贏啊!
當然,這些也就只能在心裡想想。
朱祁鈺心裡明白,想要哄小孩兒就得慢慢來,最好的法子就是嚇唬嚇唬他,激怒他只會適得其反,於是說道:
「皇兄你還不知道,也先當年以十八副遺甲起兵,雄踞草原、威震漠北,現在已是一方霸主了。」
「臣弟估算,僅他手下的騎兵,就不下十萬!」
本來是想說二、三十萬的,不過朱祁鈺這話到嘴邊又給改了,說的這麼假,以朱叫門的智商怕是也能聽出來。
「對也先,只能安撫而不能衝動。臣弟覺得,派遣英國公張輔、駙馬都尉井源二人領兵即可,用不著陛下親自出馬。」
「陛下可以在大局已定之時,再由京師親征。」
朱祁鈺說完覺得十分滿意,方才自己這番話可以說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應該差不多到位了。
沒想到聽了這些話,朱祁鎮更興奮了。
「大局已定了朕還親征個什麼勁兒?也先既真有你說的這麼厲害,朕就更要去會會他了,打敗他,才能讓母后看看朕的能耐!」
朱祁鎮說著,臉上已然是泛紅了。
倒是朱祁鈺,人直接傻了,能不能長點腦子,越勸越來勁?
看著朱祁鈺被自己的遠大抱負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朱祁鎮哈哈大笑。
「哎呀我的好弟弟,朕知道你替朕高興。母后不是說了嗎,朕親征的時候讓你監國,你也有好處啊。」
朱祁鈺一愣,趕緊解釋:「我其實……」
沒等朱祁鈺說完,朱祁鎮便一巴掌直接甩在他的肩膀上,非常大方的說道:「你監國,朕放心!」
朱祁鈺張大了嘴,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王振也明顯比之前更高興了,他激動的問道:「皇爺,這次我們帶多少人,要不要連兀良哈的騎兵也都帶上?」
朱祁鎮盤算道:「郕王方才說也先有十萬騎兵,那朕就在兀良哈徵募騎兵,九邊的騎兵也都帶上,帶二十萬!」
「騎兵比也先多一倍,步兵也一樣,步兵帶三十萬!」
說著,朱祁鎮簡直已經是兩眼冒光了,望向階下四名重臣道:「兵部尚書,速速下發公文,徵召九邊及兀良哈各地兵馬明日隨朕親征!」
鄺野懷疑自己聽錯了,還問了下一旁的張輔,剛才說的是明年還是明日?
張輔表示你沒聽錯,真的是「明日」。
鄺野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天的時間,要我上哪去給你調五十萬大軍?
「對,朕這次就先帶五十萬大軍!王振,你說怎麼樣?」
王振哪裡懂兵,他只知道哄皇帝,笑著說道:「皇爺說的不錯,我大明天下無敵,這可是五十萬大軍,區區一個瓦剌,衝上去就給殺乾淨了。」
「不過皇爺,奴婢有一個不情之請。」
朱祁鎮眼下正在高興的時候,想也沒想,一揮手道:「你說吧,朕全都准了。」
王振也不客氣。
「托皇爺的洪福,奴婢現在混出個樣兒來了。」
「所以奴婢就想著,大軍出征后能不能經過奴婢的家鄉大同蔚州,好讓奴婢在家鄉父老面前也長點臉面。」
朱祁鎮哈哈一笑,「朕當什麼呢,就這事?」
他已經能想象到自己凱旋迴來,太后和朝臣們驚愕的表情了,完全沒注意到階下四臣和朱祁鈺的滿腦門子黑線。
朱祁鈺心裡已經有些絕望,他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歷史上孫太后聯合群臣,無論怎麼勸都勸不住了。
攔不住,是真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