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關於「午」(4K二合一)

第五十章 關於「午」(4K二合一)

解答一個疑惑,說一些話,再提一個問題?......

范寧沉吟片刻后笑道:「如果最後的問題我沒有答好,恐怕一時半會,未必能走吧?」

蠟先生豎起一隻手掌又放下:「既然是提問,那就是單純提問。無論你回不回答,回答什麼,至少今天,你都可以先走了。」

「那麼我先來為你解答這個疑惑吧,站在特巡廳秘史研究部的立場上的、有限程度的解答......」

「我似乎還未告知我的答疑需求。」范寧詫異道。

「但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蠟先生說道,「蠕蟲學家斯克里亞賓.K.I,究竟是如何來到這個所謂『新曆』的霍夫曼王朝的,從幾百年前的指引學派會員到如今的特巡廳秘史學家,其中又埋藏了哪些家族姓氏溯源的秘密......」

很明顯,這位執序者捕捉到了范寧此時表情的細微變化。

「這段時間,個別人反反覆復,試圖一些調查探究,包括范寧大師對希蘭·科納爾小姐的伊格士故居的調查計劃,包括博洛尼亞學派對他們失蹤的會員瓊·尼西米小姐所作的系列調查......不過,這些人探究的都是『不該探究之物』,出於當局的保護,這些細枝末節的歷史進程被小幅干涉,你們也都偏離了最初的目的地......」

......竟然是他暗中施加的影響?

范寧不僅感到事情詭譎離奇,而且再次調高了對這位「首席秘史學家」的能力的預期。

正面破壞能力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並不是神秘世界的全部。

有時甚至不是最主要的部分。

「所以這一切......」范寧不掩飾自己的困惑,眉頭深深皺起,「好吧,你確實是蠕蟲學家斯克里亞賓.K.I?......你也是穿越者?......這個名字,和神降學會的那位危險分子,F先生,或另外一個世界的作曲家斯克里亞賓.A.N,真的存在關聯?......按理說,兩者僅限於同名,和世界上同名的大多數人物一樣......這一切,難道有什麼深層次的糾纏或遞進關係?」

在范寧緩緩表達以上內容的時候,所在周圍的背景開始變得虛化、扁平,成為一片低解析度的、帶著少量陰影關係的平面紙幕。

蠟先生似乎認為,這一談話內容,就連另外幾位同僚也不應旁聽。

「這一系列疑問的題干......本身不複雜,我的解釋也將很簡短。」蠟先生說道,「但為確保你的理解建立在我們之間正確的語境、定義或共識之上,有一些前提需要予以明確......」

「范寧大師,對於這個世界,你平日里是否這樣認為?......」他伸出了手掌。

「——時間是一柄單向擲出的長矛,掠過的過去是過去,處在的當下是當下,將抵的未來是未來;」

「——空間是一個球,或立方體,你的左邊是你的左邊,你的右邊是你的右邊,你的上空是你的上空,你的後方是你的後方;」

「——音樂大概能算是時間的藝術,美術大概能算是空間的藝術;」

「——凡俗生物在特定時間、特定空間里的行為,構成歷史事件,這個世界的存在是唯一的,歷史進程事件的總集合體也是唯一的。」

「范寧大師,你是否這樣認為?」蠟先生再次發問。

這幾條近似「廢話文學」的確認句,卻讓范寧陷進了長長的思索。

「說實話,在升格『新月』之前,我肯定要說『是』的,這都是些顯而易見的廢話,不帶猶豫。」

「但現在,經歷很多新的神秘體驗后,我確實懷疑,我反倒在猶豫,是否存在什麼別的答案,比如,千頭萬緒的秘史就構成了例外......但是,這好像無用,我把握不到任何實質的東西,如果說『我不是這麼認為的』,那我到底是怎麼認為的呢?......」

「有知者只是具備將世界區分為表象和意志的學識,但無論是醒時世界還是移涌,其中的時間、空間、歷史規律也是一致的,即便是在光怪陸離的夢境,我也需要靠計數呼吸來確定流逝的時間,也需要定義前方、後方、上層、下層等位置關係......時空和歷史的屬性必然如此,公理使然,與其說『認為』,不如說『看待』,我確實是這麼看待世界的,我只能這麼看待,我哪有其他的選擇呢?......」

「難道你有其他的『看待方式』?」

「我沒有。」蠟先生搖頭,「因為我同樣也是凡俗生物。」

「你的意思是?......」

「見證之主們不這麼認為,祂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午』。」

「午?」

「對,如你我所知的能概括神秘學本質的基本定律,隱知傳遞律,秘史糾纏律等,也是屈從於『午』、派生於『午』。」

午!?!?

某種令人暈眩的強光擊中了范寧的神智。

種種零碎畫面閃過腦海。

「正午之時,日落月升」的預言含義;

坐在特納藝術廳陽台木地面上,對神秘畫作背後的意義思考;

初臨南國的夢境中,來自高空天體的瞥視所引起的發散性思緒......

看待世界的方式,即「世界觀」。

世界觀?

「午」的含義,在歷史上發生了漫長而豐富的變化......

那麼更早的含義,比古語言的源頭還要古老的含義是什麼?......

「關於『午』的世界觀具體是怎樣的?」范寧追問。

「我的解釋已經結束,剛才說過,它會很簡短。」蠟先生說道。

「也對。」范寧先詫異,后瞭然。

如果能夠解讀出「午」的含義,那麼凡俗生物就不再是凡俗生物。

「繼續做一個不可知論者吧,范寧大師,我們不會願意將你列入下一批『蠕蟲』槍決名單。」

輪椅上的蠟先生捂嘴咳嗽了幾聲,手在袖子裡面縮得很緊。

「歷史正在腐爛生蟲,毒素沾之即死。三百年前的討論組成員單位還有七個,由於博洛尼亞晉陞『渡鴉』后理解了『午』的世界觀,利底亞王國原有的兩個官方組織,有一個徹底掉入了腐爛的蟲堆之中......」

「來自第0史的重名、不存在的小鎮和故居、錯位的姓氏溯源、失常區調查者提及的四十多種相位和三百多道門扉......若是他人遇到懸而未決的模稜兩可之事,通常只能理解為『群體記憶錯誤』,至少你現在知道可以歸因於『午』......」

「所以你也是不可知論者嗎?」范寧平靜地問道,「波格萊里奇也是不可知論者嗎?」

「這正是今天第二個內容,我需要傳達給你的一些話。」蠟先生轉動輪椅把柄,將自己放到了一個更舒服的仰卧角度。

「波格萊里奇先生準備利用器源神殘骸穿越『穹頂之門』。」

「很俗套的答案,在無知者口中俗稱『成神』。」這一回范寧沒有太多情緒波動,「他升到了執序六重的高度,還在大手筆陸續收集殘骸,若不是為了晉陞見證之主這一己私利或野心,那還能是什麼呢?」

「而你,則在為自己成為『掌炬者』乃至『父親』鋪路吧?」蠟先生反問。

范寧不置可否地沉默。

「野心...或許吧。」蠟先生哈哈哈笑了幾聲,「在神秘側的登頂是俗套的,在藝術側的登頂就不是俗套的,晉陞見證之主為私心,成為『掌炬者『或『父親』則為公心。」

「至少如果我是『掌炬者』,我不會幹涉什麼樣的人能成為『鍛獅』或『新月』。」范寧一聲輕笑。

蠟先生卻對對方的言中帶刺不以為意,也沒有要進一步解釋的意思。

「范寧大師,你為人很狂,恃才傲物,自命不凡,看待體制有些偏見,行事風格時常在膽汁質和憂鬱質人格中沒有徵兆地切換。但你是個天才的年輕人,這樣再正常不過,當局對你的這種表現報以友善的微笑和理解的態度,波格萊里奇先生最近對你很是關注。」

「希望你能理解『互相成就』的真正含義。」他用手比劃自己的後方,又指了指范寧,「領袖即將登頂,且同樣需要另一座山頭的一個登頂之人,這會由他決定,而你是其中的有力競爭者之一。」

「這些話你可以騙騙其他的人,但不包括我。」范寧說道,「很遺憾,我清楚晉陞見證之主需要掌握一份完整的普累若麻和第七高度的『格』,那麼所謂『互相成就』是什麼意思,就不用我來點破了。」

「哈?」蠟先生有些詫異,「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范寧皺眉。

「范寧大師,你不會以為波格萊里奇先生說的需要有人登頂『掌炬者』或『父親』,是覬覦你的『格』的意思吧?哈哈哈哈......果然,每個站在歷史長河前的人都幼稚如孩童。」

「不然呢?靠你們那位領袖自己的美術造詣?」

「范寧大師,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所有的見證之主都『懂』藝術嗎?」

范寧表情一怔。

「在新曆,有不只一位凡俗生物穿過了『穹頂之門』,體會到了用『午』的方式看待世界的感受,呵呵......不過,情況有些不幸,這些質源神們自己構造出的晉陞儀式,或者或少有些缺陷,導致祂們似乎活在了無窮無盡的痛苦與瘋狂之中......」

「當然,高處的情況有可能更為複雜,有某種更危險的本質,不該存在的概念,正在把所有的見證之主——不光是質源神——都逼向瘋狂的境地,失常區的擴散、『蠕蟲』的泛濫也許只是這一切在下層世界的外顯......基於以上原因,領袖決定親自上去看看,以他自己的『破局之力』開闢道路,這需要一個穩定的統治秩序作為前提,需要一名聽話的藝術登頂者在過程中充當必要的助手......」

「聽起來有些『拯救世界』的意思。」范寧暗自消化其中的信息,撫摸起脖子上佩戴不久的「沐光明者聖雅寧各」像,「有意思的是,失常區中的某些組織、某些危險分子似乎也是抱著類似的論調在行事的......」

「某件事情一旦過於高尚化,它的真實性就會打上折扣。」蠟先生認真地強調,「波格萊里奇先生的主要動機,還是因為失常區的擴散威脅到了當局的統治秩序,以及他的領袖地位。」

「范寧大師,說回你,對於特納藝術廳和你自己,你一定有很多發展的想法,教你一個如何把握邊界感的辦法——」

「名利,全是你的,有朝一日,你將升得更高,榮譽和財富躋身頂層之列。而當局在意的,是藝術的『評價權』和『分配權』。」

「......在曾經神秘側野蠻生長的年代,門閥幫派林立,有知者們追逐禁忌與異寶,探險與殺伐,清算與被清算,現在不一樣了,工業文明佔據主流,秩序得到初步建立,個人的意氣用事在組織面前是渺小的,當局的注視無處不在,這既是一種監管,又是一種保護。」

「我要告訴你的就這麼多了,最後是代表組織對你的提問,請你務必認真思考,因為,回答它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會得到許多人的關注,會迎來討論組長期的審視......」

蠟先生說到這揮了揮手。

虛化的背景被填充,玻璃房間中的一切被還原成正常的樣子,拉絮斯、歐文和薩爾曼坐於他的兩旁。

「范寧大師,請問您認可『神秘領導藝術』這句話嗎?」

「......」

「......」

四雙眼睛在注視范寧,他表情平靜,一言不發,似乎在揣摩其中的含義、組織自己的語言。

但蠟先生已經搖動起自己的輪椅,緩緩朝著玻璃房門外駛去:

「拉絮斯,送客吧。」

「正如之前說的那樣,我提問后,范寧大師就該走了。」

歐文和薩爾曼的表情均有些「這就結束了?」的愕然,拉絮斯倒是表情平靜,聽令起身。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出去。」范寧自己也站起來。

「大師,這邊請。」拉絮斯仍舊執行了上司的指令,客客氣氣地在前方帶路。

走到升降梯門口的時候,范寧又問:「不知當局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時限有什麼要求?」

天台邊緣某處,蠟先生的輪椅停留於此,他正吹著冷風,俯瞰著聖塔蘭堡的萬家燈火:

「這個問題你不必答覆,因為你今後的每一個舉動,都將逐漸構成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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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音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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