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 沙子的世界
1章沙子的世界
在趙伏波的眼裡,世界就是由沙子構成的。
儘管三娘要下人在院子里種了許多花花草草,但遮不住花草下的漫漫黃沙。颳起風來的時候,這裡的沙子像塵土那麼細,常常使女人們不得不用面紗遮住臉頰。
即使如此,外面的女人們臉上的皮膚,依然還是沒有家裡姑娘們的皮膚細膩。最少在他的心裡,那些粗手大腳的丫頭們,和舒鈺兒可沒法比。
家裡的窗戶與門戶上,雕刻著在這兒絕不多見的花紋,縱使已經在花紋的間隙里填上來了來自威尼斯的玻璃,但那些無處不在的沙子,依然會從每一個縫隙里透進來。
在中原,那兒永遠也不會有這樣的東西,這裡是蠻荒之地,有一天我定要回到中原去!去學那武穆爺,收取大宋的舊土才好!「
眼睛看著窗外的沙地,他早已經沒有心思讀什麼書。少年人的心性總像是天上的雲彩那樣,在明媚的艷陽天里,會被沙漠里的風吹得飛快。
對於中原,趙伏波只有一個隱隱的印象,是三娘要他們這些家裡的男人們要牢牢記得的地方。每年在拜那個龍行九州的大圖和八棱紫金鐧的時候,三娘都要這樣說。
「我趙家的子子孫孫務必牢記,中原的萬里錦繡江山才是我家的根本……作為趙家的兒男,你們要好好習武、讀書……!」
繁瑣的儀式,還要那許多必須牢記的誓言,常使趙伏波感到暈頭轉向。這許多雜事裡面,趙伏波唯一感興趣的,就是那個叫「中原」的沒有沙子的地方。
而最令他傷心的也是那兒,空有楊家將、呼家將、岳家將,卻在備受金夏欺凌之後,又面臨蒙古大軍,只怕偏安一隅的朝廷,也安不了幾日了。
因著心中所想,他感興趣的只是習武,練刀、練槍,尤其他到手的那本已經練了五年的槍譜。那裡面的槍招以及練法,喜歡武藝的他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喜得他甚至做夢都在不停的練槍。
至於其他的事情嗎……
「唉,這破書……!」
有些無聊的抖了一下手中的書,他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趙伏波寧願多刺幾百下鐵槍,又或者多練幾趟刀法。
他喜歡練武,在家裡武師的調教下,最少與他一般大的鄰家孩子們可不是對手。但他讀的書,卻沒有一點用處。最少他知道,這書上面的東西說給這座院落以外的人聽,分明就是雞同鴨講。就算是把這些方塊字寫到沙地上,也沒有一個人認得。
無聊的把下巴放在桌面上,支撐著見了書本就變得沉得的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睛,無奈的瞅著那些可惡的方塊字,他根本就認不全呢!而且在眼皮變得沉重的同時,那些方塊字彷彿跳起了舞蹈,並且一起向自己發出嘲笑的聲音。
「真主安拉……我什麼時候才能背完這該死的書哪……!」
嘴裡雖然叫著安拉的名字,他可並不真正信他們。因為三娘說了,趙家的子弟除了自己,誰都不能信。這是最使趙伏波不明白的地方,為何別家的人每天都要拜真主,只除過自己家的人除外呢?難不成在這「黑衣大食(今伊拉克)」就只有他一家人是這個模樣嗎?
「沙沙……」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趙伏波坐直了身體,立即開腔讀起眼前的書來。他裝出的模樣就好像從開始捧著書,就像從清晨起一直是這麼認真一樣。
「兵者,詭道也……利而誘之,亂爾取之……」
窗外伴隨著腳步越來越近的是一個小丫頭,大約十五六歲的模樣。清甜可愛的小臉上眉兒彎彎,倘若要是笑一笑話,立即就會綻放出少女可人的美麗來。
她身上穿著侍女的服裝,幾件簡單的釵環,便襯出與眾不同。走起路來的時候,標緻的模樣,一看就是受過仔細調教的女孩。如果做起事來,那個細心、穩重勁就別提了。
在趙家的姑娘里,她就是百里挑一的尖子。以致於家裡的婆子和丫頭們都猜,只怕她就是下一任的掌家呢!
掌家,是趙家最古怪的規矩。
如若按書是所說,趙家該是中原人,可中原人難道不該是男人當家嗎?
可趙家就不是,現在三娘當家,將來當家的恐怕就是這個小舒鈺兒了。
她一手把手裡托盤放在肩側平平穩穩的端著,另外一手晃得中規中矩。細細的腰肢輕輕擺起來的時候,就好像是被風吹拂著的紅柳。
那個大盤子里,一半盛著烤到金黃的烤羊肉,另外一半則是油光可鑒的手抓飯。已經被背書這個任務折磨了一早上的趙伏波看到食物,眼睛立即亮了起來,尤其看到來了的侍女,眼睛就更加亮得晶瑩剔透。
是的這樣的姑娘,在這充滿了沙子的世界里並不常見。與這裡的其他女孩相比,她就像是清晨里草葉上,那顆最明亮的露珠那麼好看。
「二郎,三娘說了,沒有背會的話,可不准你吃飯呢!」
一聽到這句話,趙伏波面對著美食與佳人表現出來的興奮,立即就隨著風完全飄散。尤其是鈺兒姑娘的告誡,立即就使他哇哇叫起來。
「鈺兒姑娘,能不能先讓我吃飯啊,我可是餓了一個早晨!」
漂亮的小臉板起來的時候,完全是上房裡丫頭的臉色,對趙伏波這樣的傢伙肯定不會給什麼好臉色。就算他是東房裡的小主子,就算是三娘可以讓他讀書、習武,可他依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現在的東房,即沒有丫頭也沒有僕人。就算是小主子趙伏波,兜里連一星閑錢都沒有,可不怎麼討丫頭、下人們喜歡呢。
「那不行,三娘說了,如果今個這篇書背不會,要一直餓你到晩上呢!」
「這個老……」
雖然趙伏波很想罵兩句,但他不敢。
三娘是整個趙家的掌家,別說他不過是東房裡沒有成年的小主子,就算是西房裡為家裡管著生意的二叔,見了那個滿頭白髮的三娘,不也只能低著頭乖乖聽話。
唯一不怕三娘的恐怕只有曾經掌家了的,文武雙全的趙伏波的爹,只可惜……
「哼,敢是又皮癢了不是,連三娘也敢怨恨!」
舒鈺兒板起臉發出一聲冷哼,對眼前的所謂「二郎」她一點也不怕。比起西房,他不過是沒人疼的傢伙。尤其對著自己的時候,從來沒有擺過他小主子的譜。
「哪裡有啊,誰還不知道我……我可是鈺兒姑娘最好的……最好的……」
還在趙伏波嗯嗯啊啊的想著,用什麼辭彙來討好眼前的舒鈺兒時,卻只聽到板起來的訓斥。
「去,誰和你最好,好不要臉……」
不過話說到這兒的時候,舒鈺兒臉上的冰冷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抹淺淺的笑容。慧黠的烏眼珠轉了幾轉,卻已經替趙伏波想到了辦法。
「這樣吧,你若背得了一句就可以吃一口飯,不然的話……你知道我也無法呢,三娘要是追問起來……看你背成這個模樣,定要你皮開肉綻呢!」
說到三娘的時候,舒鈺兒臉上露出一點點焦急的模樣。
是的她替眼前的這個「二郎」著急,背書可不是二郎的強項。倘若他若是與西房裡的大郎,趙伏波二叔趙無極的兒子那樣,可以用練習騎射當成學業的話,恐怕他早就出去玩去了。
作為對三娘最喜歡的丫頭,舒鈺兒可是純血的漢人,這在柳苑裡可已經是不多了。
她不但聰慧過人小小年紀就頗富機巧,無論讀書、女紅,都是上房裡丫頭裡的頭一份。
按照趙家非純種漢人不做正房的規矩,她這樣的姑娘將來就是掌家大爺的正妻。
也恰是因為如此,別看鈺兒姑娘不過小小的十五六歲,就受到了家裡其他人的敬重。
自然這份尊重也少不了她爹,瑞玉庄舒大莊主的面子。就沖著富甲天下的瑞玉庄,無論將來是西房的大郎或者東房裡的二郎,真要是娶了她,那家裡的事先就不用操心了。
只是女兒家的心事,只有女兒家知道。
西房大郎雖然也是個二轉子,只是他不知如何轉的,即不矯健也不聰明。不像眼前看起來有些嬉皮笑臉的二郎,雖然懶得讀書,卻是個騎得了快馬開得了強弓的野小子。
至於讀書么,只要他肯,總背得下來的!
當然這些事情現在還言之過早,家裡的規矩是非18壯男不得娶妻,非文武雙全不得掌家。
掌不得家的男人,自然也只好做個不掌家的大爺,就像現如今趙伏波的二叔趙無極一樣。只好管著個疾風庄,為了趙家牧馬、放羊。
這就是舒鈺兒著急的事情,眼前這個二郎夠聰慧也夠矯健,只是玩心太重。常常使她擔心,自己用錯了情。倘若此心所託非人,只怕一生也難得心裡舒暢。
「這樣罷,我便陪著你背,我背一句你跟一句,想來跟得熟了,也就會背了!可要是整賴著不背,休想姑娘我以後再理會你!」
被舒鈺兒逼得緊了,趙伏波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他最不明白的就是為何要背這外間無人聽得懂的東西。
如果是騎馬、開弓又或者練習長槍短刀,這種男人們該玩的東西,自然就全然不在話下。
「鈺兒姑娘,你道三娘為何要我背這難懂的東西,還有寫出來的方塊字,我都沒有見過外面別人會!」
眼見趙伏波對讀書的興緻缺缺,舒鈺兒不由的惱了起來。原本臉上的淺淺笑容全都消失,沒了好臉色。
「哼,這便是家規,背不得書舞不得槍,便不得掌家,難不成你倒想成個紈絝子弟,又或者只做個看家護院的沒力氣男子么?如是,只怪舒鈺兒我看錯了你,只道你是個有用的!」
看到舒鈺兒生起氣來,趙伏波也就不再堅持。出了自己這個小院,算起來上上下下幾十個丫頭、小廝,只怕也就只有這位鈺兒姑娘正眼看他了。
誰讓他是沒爹、沒娘沒人痛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