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群斗
一隻正在啄食屍體的烏鴉飛向天空,幾片黑羽散落半空。
黑血塗滿衙嶺,腥臭熏天,引來成群的野獸。
天地間似乎瀰漫著一層黑色的枯亡之氣。
初夏的風拂動山林,沙沙作響,傳入楊崢耳內,彷彿無數冤魂在哀嚎。
眾人沒有絲毫逃出生天的喜悅。
飢餓疲憊彷彿兩座山一樣壓在肩頭。
穿過衙嶺,便是扶風郡。
漢以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稱三輔。
沿途陸陸續續的傷兵互相扶持,向著武功城行進。
支持不住的人栽倒在地,無人問津。
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的殺回關中,沒想到卻被擋在武功城外。
一眾甲胄鮮明的雍涼軍趾高氣昂,「奉郭將軍之令,南來諸軍,一律在城外安歇!」
郭將軍便是郭淮,任前將軍,領雍州刺史。
諸葛武侯隕落之後,關中壓力大減。
明帝以夏侯玄取代司馬懿,都督雍涼,欲削減司馬懿在雍涼的影響力。
但司馬懿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此番大敗,不僅曹爽失去軍心,夏侯玄更不得雍涼軍心。
鎮守關中二十餘載的郭淮一躍而上。
眾人一路血戰,倉皇至此,本想著進城吃上一口熱的,卻被攔在城外,武衛、中壘、中堅諸軍都是中軍,一向都是他們欺壓別人,今日卻被別人欺壓,自然咽不下這口惡氣。
而且自己這幫人一路逃竄,躲避追殺,衣衫襤褸,如同乞丐,這些雍涼軍倒是齊整,盔甲上纖塵不染,一個個耀武揚威的。
軍中早有流言,若非前鋒郭淮提前率軍撤走,大軍斷不會有如此慘敗。
「狗才安敢阻攔吾等!」當場就有人紅著眼珠子拔刀。
周圍人的眼神都看向楊崢,似乎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要砍翻這幾個雍涼軍。
雍涼軍亦拔刀相向。
一場大戰,讓楊崢毫無疑問成為諸人的主心骨。
眾人心中除了惡氣,還有怨氣。
若楊崢一味姑息,只能失去眾望。
無論古今,馭兵之道如同治水,可疏而不可堵。
楊崢身心俱疲,但也知道此時絕不能退讓,而且武衛營乃曹爽直轄,郭淮有什麼權力管他們?
想通這些,楊崢本就心中有股邪火,一腳踹翻為首的都尉,大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我等乃是大將軍麾下,只聽大將軍法令!」
壓抑了許久,出腳甚重,那都尉一時竟沒掙紮起來。
周圍人全都愣住了。
「打!」楊崢喝令一聲。
既然出手了,也就不怕事情鬧大。
一味的忍讓,在遍地虎狼的時代,只會更讓人騎在腦袋上。
曹爽再怎麼不堪,也不會看著自己的嫡系受欺負吧?
眾人得令,收迴環首刀,抽下刀鞘,劈頭蓋臉的打向雍涼軍。
雍涼軍手中拿著刀,沒有命令,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眨眼之間便被如狼似虎的殘軍打翻在地。
楊崢不打別人,專盯著那個都尉打。
每次他要發號施令,楊崢就一拳打在他腦袋上。
幾下就把他給打懵了。
城牆上的守軍全都伸出腦袋看。
城外其他被阻攔的士卒紛紛湧來,圍城一圈,為楊崢助威。
一拳接一拳,楊崢越打越興奮。
什麼亂世、什麼曹爽司馬懿全都被他拋在腦後。
心中的灰暗隨著拳頭釋放出去。
「為何只打我?」都尉抱著腦袋,哇哇亂叫。
楊崢好氣又好笑,不打你打誰?
不過手上還是留著分寸。
城內又衝出幾十個雍涼軍,還算講些武德,也不拔刀,一擁而上,拳腳混戰成一團。
楊崢盯著別人的頭兒打,別人也盯著他打。
臉上挨了幾記重拳,左臉的傷口登時血流如注。
中軍和雍涼軍之間早有嫌隙,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外圍看熱鬧的人也呼啦啦的衝來。
城牆上的雍涼守軍一看情況不妙,也大喊大叫的湧出城來。
幾千人就在城牆下群毆。
熱火朝天。
楊崢被十幾雍涼軍按著打,抱住頭,幸好身上有黑光甲,不然說不定就被打死了。
最終還是令狐盛指揮著一小股武衛營把他救出了。
楊崢又噴了一口血。
但心中的憋屈苦悶卻豁然間去了不少。
大吼一聲:「打死這群王八蛋!」
也不知這時代有沒有王八蛋這個東西。
「住手。」一聲冷喝從背後傳來。
聲音低沉,彷彿並沒有多少力量。
但周圍瞬間就安靜下來。
楊崢感覺自己背後彷彿站著千軍萬馬,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竄起。
舉起的拳頭卻怎麼也落不下去。
回頭望去,只見一五十上下的將領騎在白馬之上,目帶冷芒,面相威嚴,唇下的幾縷短髯,倒是增添了幾分儒雅之氣,身後數十名膀大腰圓的雍涼甲士,殺氣騰騰。
人群彷彿退潮般紛紛退散。
「將軍。」幾個雍涼軍哭喊著跪在馬下。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我軍令!」將領的目光在楊崢臉上掃動。
楊崢一震,此人就是魏國聲威赫赫宿將郭淮!
從魏武時代起,就活躍在戰場的一線,南擋諸葛、姜維,西平羌、氐。
只一句話,楊崢便感覺一座大山向自己壓來。
剛才還如狼似虎的殘軍,現在都像霜打的茄子,耷拉著腦袋。
楊崢心中哀嘆,怎麼這麼倒霉?
雍涼軍的任何人來,楊崢都有幾分底氣。
但遇見誰不好,偏偏遇到正主!
或許郭淮一直戍守在南門,是自己撞在他的刀口上了。
以郭淮的地位,借軍令殺自己這個百人將,還不是踩死一隻螞蟻?
現在的曹爽能奈他何?
而且曹爽會為自己出頭嗎?
濃烈的殺機隨著郭淮的目光刺來。
楊崢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一兩句話之間,連忙單膝跪在馬前,拱手大聲道:「稟將軍,我等一路與蜀賊血戰,千辛萬苦返回關中,為何不能入城安歇?我等絕不敢觸犯將軍虎威,只是一時情急,將軍恕罪!」
形勢比人強,官大一級壓死人。
郭淮都不知大了多少級。
很多時候不得不低頭。
這句話其實不是說給郭淮聽的,而是說給在場的武衛中壘中堅這些中軍聽的。
只有裹挾眾意,才有一線生機。
一味的求饒、辯解都沒用。
令狐盛也咬牙跟楊崢跪在一起,「請將軍恕罪!」
「將軍恕罪!」千餘殘軍也跪了下去。
郭淮冷冽的目光彷彿看透了楊崢的用心,冷哼一聲,「大魏軍法,違抗上令者,罪當如何?」
魏武起兵以來,極重軍紀,征張綉之時,有割發代首的典故。
魏軍承襲漢制,有十七禁五十四斬之軍法。
楊崢臉上冷汗直流,沒死在蜀人手中,卻要死在自己人手中。
那些雍涼軍眼中全是幸災樂禍的笑意。
楊崢也豁出去了,頂住如山的壓力,「我等為國爭殺,何以不能入城?」
束手待斃從來不是他的作風,作為穿越者,心中也沒多少這個時代的禮法,真逼到絕地,他甚至起了挾持郭淮的心思。
忽又想起歷史上夏侯惇曾被殺手挾持,副將韓浩毫不猶豫的下令放箭。
魏武絲毫不追究韓浩的妄為,還特意下令以後以此為例。
不過,眾目睽睽之下,郭淮要殺自己,總要讓人心服口服。
郭淮手按劍柄,臉上寒意升騰,驅馬緩緩向楊崢行來。
就在此時,城門中走出一人,「郭將軍乃國家上將,你區區一百人將,怎敢以下犯上。」
聲音溫和,但穿透力極強。
所有的目光都望了過去。
只見一人褒衣博帶,白衣勝雪,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髮髻,然後隨意披落在肩。
人未至,超然脫塵之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