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過往
齊翌盯著烏鴉齊,琢磨他這話是否可信。
烏鴉齊看穿了他的想法,但也沒多說什麼,大小鬼既然是他兒子,身份太過特殊,不論他怎麼說,齊翌都可能認定他在想方設法保自己家的崽子。
對此,齊翌也心知肚明,拿不出確切的東西,只是靠一張嘴說,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全信,乾脆也不浪費時間多問了,轉移話題道:「行吧,那我們各憑本事。老池曉渝,你們留下陪陪他,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烏鴉齊抬眼看他:「這就要出手對付我的人了嗎?」
「怎麼?後悔了?」
「……」他沒回話,只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想他縱橫東南亞幾十年,可惜到頭來終究欠缺了點運氣,最終一子下錯滿盤皆輸。
齊翌收回目光,從上衣里摸出錄音筆,走出病房。
過了十來分鐘左右,有個民警扭捏了下,壓低聲音問:「池哥,能不能麻煩你和曉渝幫忙守到一下?我出去買點東西吃。」
老池回頭看他,撇撇嘴:「抱歉,也不是懷疑你們,只是事關重大必須得小心再小心,大家都得留在房間里,互相監督。這樣,你想要買些什麼,我跟門外的兄弟說一聲,讓他給老齊打個電話,等會老齊回來的時候順便給你捎帶上就是了。」
「呃……也行吧,幫我帶一桶泡麵,兩瓶闊落,一瓶紅牛……對了,你要什麼嗎?」
他看向自己搭檔,搭檔閉目搖頭,老池便走到門口,輕輕叩了叩門,喊外邊的特警幫忙傳話。
回來后,就聽剛剛沒說話的民警嗤了一聲:「自己隨便進出,卻把我們套在這裡,搞什麼嘛真的是,怕我們泄密剛剛就讓我倆走啊,又要留我們兩個旁聽。」
姜曉渝細眉微挑:「兄弟,有話直接說,何必陰陽怪氣?」
「我哪裡陰陽怪氣了?」他翻白眼:「我說的還不夠直接嗎?」
「好了好了,少說兩句,在這起內訌不平白讓嫌疑人看笑話嗎。」老池露出憨厚的微笑:「都理解一下嘛,非常時期。」
「理解理解,我當然理解,但就是心裡不痛快。」他撇撇嘴:「一點不知道變通,早就讓我們迴避什麼事都沒有。再說了,我們套在這是泄不了秘了,可他要抓歹徒總得安排人去吧?那麼大規模的行動,他們泄密的風險不比我們大的多了?」
姜曉渝嘿一聲,正要再繼續辯駁,被老池攔住,老池陪著笑把這事兒揭了過去,隨後又笑呵呵地把姜曉渝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試出什麼了嗎?」
「沒有。」姜曉渝搖頭:「看上去真的像是單純想吃點東西,剛師兄故意嗆聲他也沒附和,反而是在勸他放寬心。」
老池:「會不會是表現的太明顯,被他看穿了?」
「這就不好說了,可能吧。」姜曉渝說道:「但這都不重要了,病房內外假設起了信號干擾裝置,除了幾台白名單設備之外,其他設備都不能和外部通信,他就算真是內鬼也傳不出什麼東西。」
「那就好。」
他倆回到原位。
因為剛剛的小衝突,外加老池和姜曉渝刻意避開倆同事到一旁嘀嘀咕咕的動作,此時病房裡氣氛有些尷尬,幾人都在互相對視,時不時又左顧右盼,摳摳指甲,一時間都覺度秒如年。
烏鴉齊仍躺在床上,臉現焦躁神色,注意力卻早已飄到天外去了。
不知道這場「浩劫」過後,老千會還能剩下幾員幹將,幾兩小魚小蝦?大小鬼真能逃出國境嗎?回到東南亞后,他們能否依照之前留下的線索找到安全屋?能否繼承並保住他留下的遺產?
他心裡其實很清楚,覆巢之下無完卵,老千會要是能留點元氣苟延殘喘,大小王還有機會隱姓埋名當個富家翁,但如果老千會損失慘重,剩下的三倆蝦兵蟹將逃不脫這些年裡被打殘的曾經的對頭們的清算,那大小鬼最終怕也躲不過去。
每每想到這裡,烏鴉齊就感覺胸口壓了塊大石頭,壓到他窒息,忍不住琢磨到底該怎麼辦,才能盡量減少老千會的損失。
縱使他睥睨東南亞大半身,臨到頭來,也比普通人好不了太多,平日里的風輕雲淡不過是源自於掌握一切的底氣,當他發現自己同樣身不由己力不從心的時候,也就和尋常人沒什麼兩樣了。
底氣不同,面對齊翌當然無法佔據上風。
過了大半個小時,齊翌才去而復返。
一時之間,五人都不約而同的轉過頭看向門口,烏鴉齊最誇張,他整個人都坐了起來,定定的盯著齊翌。
齊翌習慣性地掃了室內一圈,目光最終粘在烏鴉齊身上:「別著急,眼下最要緊的事處理完,講講其他東西吧。」
烏鴉齊閉上眼睛:「做個交易如何?」
「說說看?」
「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可以告訴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條件?」
「見好就收,局限於國內。」烏鴉齊獨眼睜開,其中瞳仁震顫不定,透露出他深埋心底的焦慮:「你把我帶來的精英全部打掉,國外剩下的勢力就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就算能熬過對頭的清算,也絕不可能再威脅到你。
「更何況,你只是這個國家的警察,出了國境本來就沒有任何執法權,三角那地方是個例外,但老千會在三角區那邊本就沒什麼產業。」
齊翌:「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對你手下網開一面?」
「當然不是,我也知道絕不可能。」烏鴉齊說:「你要真答應我,我反而要琢磨你心裡又憋著什麼壞。我所認識的齊翌,哪怕拼個魚死網破,傷敵一千自損三萬,也不可能在底線上有所妥協。」
齊翌點頭:「那你還廢什麼話?」
「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東南亞那地方本來就不歸你們管,於情於理你都不該插手。」
齊翌強硬地回答:「老千會太過猖獗,影響太過惡劣,秉持著除惡務盡的理念,我們不可能就此罷手,肅清國內的害蟲以後,肯定要走外交途徑,把你們留在老家的勢力也全部剪除。」
他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甚至不屑於以謊話搪塞烏鴉齊,就這麼明明白白地跟烏鴉齊講清楚了。
但,烏鴉齊反而鬆了口氣,露出微笑:「如果僅限於此的話,沒問題。」
齊翌挑眉,心念電轉,秒懂烏鴉齊的意思。
老千會的勢力分佈太廣闊了,涉及到東南亞十幾個國家,沒可能真和他們達成一致,發起類似於梅功核行動那樣的聯合執法行動的。
更何況,小半年之前搗毀伙夫的時候,種花家才又一次在境外展開雷霆打擊,這會兒居然又想再搞一次?周圍國家對此難免忌憚,揣度他們到底安的什麼心,是不是想和漂亮國一樣當世界警察。
他們本就對種花家這個龐然大物忌憚不已,自然更怕它動不動對外展開行動。至於老千會罪大惡極……再怎麼惡劣的案子,也比不過主權來的重要,所以不管從哪方面說,此前搗毀伙夫那樣的行動都不可能復刻了。
至於本國自查……聽聽就好。
想通這點,齊翌眼神頓時更加銳利幾分。
「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確實,論國際形勢和國際關係,我遠不如你熟練敏銳。」齊翌盯著他:「但你別高興得太早,我……」
「狠話沒必要和我說,我信,我只要你一個承諾。」烏鴉齊打斷他:「我不奢求你網開一面,只希望你按規矩辦事。齊翌,你是警察,而我的條件僅僅是你秉公執法,不過分吧?」
齊翌冷笑:「怎麼,你還擔心我單槍匹馬跑出去把你的老千會給挑了?」
「說起來是有些匪夷所思,但我總覺得你幹得出這種事。」
「行,你要的承諾,我給你。」齊翌一屁股坐下,翻開筆記本:「現在我們好好聊聊,先說說黃鸝兩姐妹吧。」
烏鴉齊長吐出一口濁氣,透明的氧氣面罩里頓時白茫茫一片,遮住了他的口鼻:「我還以為你會先問你爸。」
「反正你都得說,先後順序不重要了。」
「嗯,也是。」青眼老人緩緩躺了回去,呆望著天花板:「之前就和你說過,她們確實是你爸的女兒,你的妹妹,只不過都是試管嬰兒罷了,出月子的時候產婦就被我料理掉,之後安排的奶媽把她倆拉扯大。」
齊翌盯著他:「目的?」
「這就……說來話長了。」青眼老人意味深長地回道:「自然跟你爸脫不了干係,你應該猜到了,齊亞武在外那幾年,並不是老老實實的打工。」
齊翌點頭:「猜得到,但你別告訴我他出了國,還短短几年時間就拉扯起了老千會這一龐然大物。」
「當然不是,他沒那個能耐。」老人冷笑:「看起來,你掌握的線索比我想象中還要少,王秉鈞和他師父什麼都沒跟你說?」
齊翌挑眉:「我爸還和他們有關係?」
「你不覺得奇怪嗎?你一個刺頭,這幫求穩的領導為什麼這麼照顧你,竭力培養你?你爸一個普通的貨運司機,出車禍死了,為什麼驗完指紋還要大費周章地去排隊做dNA?」
齊翌當然想過,但他沒想明白,原先以為只是欲蓋彌彰,但現在看,竟似另有隱情?
烏鴉齊一直盯著他的反應,此時呵呵一聲:「果然,你想過,而且還在設法查,但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奇怪,我沒猜錯的話,你爸的檔案恐怕到現在都還封存著,哪怕你被屢次針對,甚至幾次遭遇生命危險,他們也沒半點解封的意思。」
齊翌回過味來:「你想說……我爸也是警察?」
「想屁吃,他一個高中都沒畢業就輟學跑出去打工的爛仔,能當警察?輔警他怕都不夠格!」烏鴉齊呸了一聲:「他是王秉鈞的線人!黑線!」
齊翌瞳孔擴:「線人?」
與此同時,他心念電轉,一時間萬千思緒閃電般掠過腦海,但很快又被他主動壓下,反而揪住另一條重點:「聽你的態度,你對我爸意見很大?」
烏鴉齊:……
他高漲的情緒忽地為之停滯,並漸漸地消退了下去,渾身剛剛才繃緊地肌肉也漸漸放鬆了,良久才憋出一聲嘆息:「我對他,豈止是意見大那麼簡單?我跟他的恩怨,一個晚上怕也講不清楚……」
「那就等會再講。」齊翌又把話題扯了回去:「具體說說,線人是怎麼回事?」
烏鴉齊:……
被齊翌這麼扯來扯去真的很難受,烏鴉齊剛換了情緒準備講講故事,齊翌就又把話茬拉到了另一個方向,節奏被徹底打亂。
忍不住用獨眼瞪了齊翌半天,用力調整了幾下呼吸,烏鴉齊才說:「顧名思義,他被王秉鈞看上了,成了王秉鈞的線人,幫王秉鈞打聽消息。」
「太敷衍。」齊翌搖頭:「講詳細點,怎麼看上的?」
烏鴉齊嗤了一聲:「詳細點說,就是你爸出去闖蕩沒幾年,第一次回家就攤上了事兒,坐電摩時摩的司機撞死了人,棄車逃了,就你爸老老實實的留在原地。
「等警察來到現場一看,第一時間就把你爸按地上銬上了——那摩托車是偷來的,當時路上又沒幾個監控,根本找不到司機,正好你爸在場,他們就打算讓你爸頂雷。
「你爸也是硬骨頭,怎麼都不肯招,辣椒水和紙面具都挺過來了,他們又出了個歪主意,把你爸剝光了綁外邊樹上,熬了一鍋白糖水往你爸身上一澆,十里八鄉的螞蟻都被引了過來,黑壓壓一片就往你爸身上爬。」
齊翌聽得目眥欲裂:「然後呢?」
「你爸骨頭確實夠硬,倔驢一樣,居然還是扛住了。這麼多年,我也磨過不少硬骨頭,不乏經過特殊訓練的,也沒幾個能和你爸媲美。」烏鴉齊斜斜的看向齊翌:「這點,你和你爸很像,不愧是他的種。」
齊翌面無表情,聲音沉靜:「所以,就憑這把硬骨頭,我爸被王支隊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