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況不對
這是我第一次見方鶴抽真正的香煙,可見他的心情也多少被影響到了。
回程的路很漫長,但至少不像來時總是要爬山了。方鶴帶著我沿著這條山谷下山,一路上我只覺得我的膝蓋快要報廢了。
而此前因為緊張而被忽視的睏倦也重新湧上來,讓我頭昏腦漲。
我們進入鬼域多久了?起碼有六七個小時了吧?我記得方鶴來敲我門的時候應該是六點前後,那現在應該已經快一點了。
雖然一點對於我這種夜貓子型青年來說不算晚,放在平時,這個點說不定我還在打遊戲砸鍵盤呢。但是今天也許是運動量太大了些,我困得都快要失去意識了,完全憑著感覺機械地跟著方鶴走。他見我狀態不佳,替我接下了手中的蠟燭,讓我專心走路。
但在我第四次注意力渙散,沒看路摔得狗啃泥時,他也沒轍了。停下來,蹲在還趴在地上的我面前,皺著眉頭髮愁。「你這個年輕人,怎麼一點活力都沒有呢?」
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給他。還活力?這深更半夜應該睡覺的點,我都來跟你爬山了,你還嫌我沒活力?
他把手電筒叼在嘴裡,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拉起來。然後拍拍手上粘的灰,手電筒拿回手中。「姐姐,您還能行嗎?咱們得抓緊時間下山了。」
我沒有糾結他的挖苦,「我要不行了,就不能歇會嗎?咱們爬了一晚上山了。」
「唉——」方鶴長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他現在一定很後悔把我帶出來。
但他卻很大方似地說到:「這樣吧,為師給你講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讓你精神一下。」方鶴掏了根煙出來,又是香煙。我意識到,他大概也很累了,想靠香煙提神。
「有一條河從這山裡流到附近的村子邊,這件事的起因就要從這條河說起。」方鶴幾口就抽完了那根煙,把煙蒂踩滅。「別傻站著了,你看看都幾點了,咱們邊走邊說。」
「哦……」我不情願地邁開腿,跟著他,偷偷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居然已經是新一天的三點了!我們已經在鬼域待了九個小時了,難怪這麼累。
「前段時間暴雨,」方鶴像是怕我記不起來,補充道:「哦,就是把學校門口那棵玉蘭都吹倒了的那次。」
那已經是大半個月前了,那天夜裡風大雨大,校門口一棵據說很多年的玉蘭樹被吹倒了,還把呂珊珊晾在陽台的內衣全都吹飛了。她是本地人,當天正好回家了,我也不知道她晾了衣服在陽台。
等到她半夜問我的時候,晾衣桿上就已經空了。第二天雨停了,別的學生在幫學校清理路上的雜物時,我在滿學校幫呂珊珊找內衣。只能說非常丟人,而且到最後也沒找全。
結果我不得不放了一起打遊戲的朋友的鴿子,陪呂珊珊去逛商場買內衣。實在是印象非常深刻的一次暴雨了。
「就是那次暴雨,這邊發生了山體滑坡。山體滑坡后沒多久,那條流到村邊的小河裡就發現了人骨。」方鶴說到。
我無動於衷。如果是一天前,我聽到這種事一定會被嚇得嗷嗷亂叫,但是這一晚上的磨礪已經讓我對它們免疫了。畢竟連鬼魂都見過了,區區人骨算什麼?
「其實開始村民也沒意識到那是人骨,因為每次大雨後,山裡都會衝下來些動物的屍體,就隨便挖個坑埋了。」山路開始變得平坦了不少,我感覺我們已經從山上下來了。
「但有一天,山上衝下來了半個人的頭蓋骨,村民才意識到不對,去報了警。」
「報警后,陳叔叔就來了?」我問道。感覺聽方鶴講故事,確實能精神一些。
「沒有,」方鶴搖搖頭,「一開始案子是報到了區刑警隊。別看你陳叔叔弔兒郎當的,其實是市局的。」
「區里的法醫把之前村民發現的骨頭也挖了出來,鑒定后發現,這些骨頭是屬於不同的人的,而且死亡年代相近。這才上報到市局。」我看到方鶴拿出了手機,不知道看了什麼,扭頭跟我說:「咱們還有兩個半小時的時間,兩個半小時后就天亮了。天亮之前如果不回去,就要等到下次太陽落山才能離開鬼域了。」
「哦……」我鬱悶地應了一聲,卯足力氣跟了上去。我真的很想馬上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再也不想再在鬼域里待著了。
「之後這個案子就分到了你陳叔叔手上,他們帶著人沿著河流往上游搜索,但始終找不到屍體來源。」
「然後陳叔叔就來找你了?」我已經理順了之後的劇情。
「對,」方鶴有些得意地嘿嘿一笑,「我和他認識很多年了,他還在派出所幫老太太找寵物狗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他每次遇到現代刑偵技術解不開的案子,都會來找我。」
「你帶他來過鬼域嗎?」我問道。如果不是這次方鶴帶我來鬼域,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相信有鬼域這麼反常識的世界存在。
「沒有。」
我大跌眼鏡。陳歌認識方鶴這麼久,還讓方鶴協助他辦案,居然連鬼域都沒進來過?
「鬼域對進入其中的人有很嚴苛的要求,不然什麼人都能隨便進來了。」方鶴輕笑了一聲。「陳歌那傢伙做刑警,陽氣太旺了,就算是我也帶不進來。」
「所以我符合鬼域的要求?」我有些吃驚,因為曾經給我算命的人也說我陽氣足,很少能遇到怪事。而我此前二十年的人生也確實如此。
「嗯……」方鶴罕見地沉吟了一聲。「你挺怪的。」
「啊?」我不解。
「嗯!」方鶴很肯定地點頭。「我給你大概看了一下,你陽氣也旺,可見你的人生一定很無聊。」
無聊……我那明明才是正常的人生啊!沒有人會把見鬼當樂趣的!
「但除此之外,其他要求倒是都很符合鬼域的規則。」方鶴的語氣聽起來罕見的有些猶豫。「所以我才敢把你帶出來,不然你就一個人老老實實待在研究室里看書吧。」
我沒有答應方鶴,因為我已經能看到遠處村落里星星點點的燈光了。
我們出山了。
「你看遠處那個村子!我們是不是快到了!」我頓時興奮起來。
雖然農家樂的床很硬,雖然被子也有些潮,但是想到終於可以躺下歇歇我的腿了,我興奮得像加滿了油一樣。
「徒兒啊,你不覺得咱們來的時候沒有這麼近嗎?」方鶴幽幽說到。
「有啊。」我點點頭,確實我們來的時候花了很長時間。「但那不是爬山了嗎?」
「那你有沒有覺得,這些燈光的分佈和咱們住的那個村子的不一樣?」
這我哪兒能看出來?但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說此村非彼村。
「咱們住的村子是那個。」他用手往斜前方一指,我朝那邊望去,隱約能看到一點燈光。但是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遠。
「所以,別廢話了,快點走吧。」
我失望地跟上去。
之後方鶴大約也累了,我倆一路無言,我麻木地靜靜走著。
終於看到熟悉的農家樂招牌的時候,我激動得幾乎快要腿一軟跪下去了。
我想馬上回自己的房間,換身乾淨衣服躺下睡覺,但被方鶴叫住了。
「歇什麼歇?咱們還在鬼域里呢。」方鶴把我叫進了他的房間。
他再次把門鎖住,檢查了一遍窗戶上貼的遮光布,確定沒有留下縫隙。便把之前一直拿在手裡的那根蠟燭吹熄了。我仔細看了一眼,那根蠟燭只剩下剛開始的一半長了。
方鶴讓我先坐著歇會兒,自己把身上大小口袋裡裝的各種零零碎碎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放回旅行包里。
我把手電筒還給他,他交代我,讓我回頭自己去買兩支這樣的手電筒,最後還提醒我記得讓店家開發票。
我「誒。」了一聲,表示我已經知道了,翹起二郎腿開始揉自己酸痛的小腿。方鶴還在收拾他的東西,並重新給用過的幾支手電筒充上電。
「咱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鬼域啊!」我聲音都沙啞了,比以前打遊戲通宵后的聲音還難聽。
「等日出。」方鶴看了眼自己正在充電的手機。「就差十分鐘了,堅持一下。」
十分鐘……行。我強打起精神,方鶴也終於收拾完了他的行李,坐在床上看著茶葉罐里的火苗。
茶葉罐里的膏狀物也少了很多,整個屋子都是它的味道。不過這味道並不嗆人,很清爽,聞多了甚至還有點上癮。
十分鐘很快過去,方鶴的手機鬧鐘響了。
方鶴迅速關掉鬧鐘,用手指一捏膏狀物里的棉芯,那簇燭火便熄滅了。
燭火熄滅的瞬間,我立馬感到口乾舌燥,肚子也開始「咕嚕咕嚕」亂叫,整個人就像是在沙漠里空腹走了三天三夜一樣,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我要喝水!」
我正要滿屋子找水喝時,一個冰涼的物體貼在了我的臉頰上。
是方鶴從房間的小冰箱里剛拿出來的礦泉水。
我驚嘆於他的貼心,但我實在太過口渴,沒顧得上說謝謝就先喝了大半瓶。
喝過水我覺得舒服了不少,想對方鶴表達感謝的時候,方鶴已經不在屋裡了。
這人呢?
我有些摸不到頭腦。想到已經不在鬼域了,我也就放下心來,出去在走廊里溜達了一下。
窗外果然太陽已經出來了,偶爾還能聽到鳥鳴聲和屋外村民說話的聲音。
這人世間的平凡的煙火氣感讓我安心。
儘管屋外的村民很可能參與過那次造成二三百人死亡的謀殺,一想到這件事我還是感覺渾身發涼。
但是這裡畢竟是現世,一切都遵循著我熟悉的法則。他們做了違法亂紀的事,自然有法律來懲罰他們。
我晃晃悠悠地溜達到樓梯口,想下去問問老闆娘有沒有早飯吃,就見方鶴眉頭緊鎖地一步兩個台階衝上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低聲對我說:「情況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