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實踐課(1)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我已經在這個奇葩導師的研究室待了一個月了。
大抵是因為專業過於冷門,並沒有專門編寫的教科書,他就在他的書櫃里找些資料文獻給我看。
他拿給我的大多是世界各地宗教民俗相關的文獻,其中有不少都是他自己去調查編寫的,可見這人的專業水平並不差。但也許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讓我產生了偏見,我總覺得他是在炫耀賣弄。
這一個月里,我就過著這樣每天坐在窗邊曬著太陽,喝著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品質極好的茶葉,歪在椅子里看文獻,看累了還能和他聊幾句的鹹魚生活。
至於我的導師方鶴,意外的是個正經人。自從我來了他的研究室后,他不顧空調冷氣外溢,也要開著屋門。
我問他為什麼,他告訴我:「孤男寡女要懂得避嫌。」
我翻了個白眼給他,「這樓里就我們兩個,連個保潔阿姨都見不著,真有點什麼事,我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來。」
方鶴說:「這不一樣,就算只是形式,也要把形式做到位。」
他還神秘兮兮的告訴我,形式很重要,以後我就會懂了。
我懶得和他爭辯,覺得這人的正經大致也就到此為止了。
不過這一個月的相處,還是讓我莫名的喜歡上了這裡的氛圍。輕鬆又簡單,很適合我這個鹹魚女。之前想著要換導師的事也早就被我拋之腦後了。
至於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實在沒法對著那張和我年齡相差不大的臉正正經經地叫上一句「老師」。
後來我索性和他商量,沒別人在的時候我就直接叫他的名字了。他欣然同意,也許是想占我年輕的便宜,顯得自己也很年輕吧。
到了入學的第二個月,澄平市的天氣已經轉涼。早上起得早,還能看到草葉上,汽車表面都結著薄霜。
我帶了條小毛毯來研究室,正在我裹著毯子看資料看得昏昏欲睡時,方鶴的手機居然罕見地響了。
這通電話他講了很長時間,講完后,我看到他一直極度平和,還總帶著點玩世不恭的笑意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他看著面前打電話時記下的筆記,支著頭思考了半天,忽然站起來,一拍桌子。
「來,為師帶你去上實踐課。」他鑽到他的寫字檯下,從寫字檯下拖出一個旅行包。
而剛被他拍桌子時的一聲巨響嚇得摔下椅子的我正扶著窗檯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剛才摔倒的時候磕到后腰了,現在疼得我齜牙咧嘴。
我把掉在地上的小毯子撿起來時,發現他已經收拾好了,旅行包單肩背在身上,還帶了一頂鴨舌帽。正直勾勾的看著我,彷彿在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我乾巴巴的開口說:「我的行李都在宿舍里。」
他露出極為嫌棄的神色,「你以後拿幾件衣服放在這兒,我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去做實踐懂嗎?」
我「哦」了一聲,他便擺擺手,示意我趕緊回宿捨去收拾行李。
我不顧腰疼,以中學跑八百米的速度沖會宿舍,收拾了幾件方便外出的衣服在包里就往回跑。一開門,正好遇到了我唯一的舍友呂珊珊。
「珊寶,媽媽要去上實踐課,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一個人乖乖看家。」我從鞋櫃里翻出我許久不穿的運動鞋,換到腳上。「你要是一個人不敢睡,就去找周阿姨,她可喜歡你了。」
周阿姨的我們宿舍樓的宿管,人美心善的一個老奶奶,最喜歡的事就是給我們講校園鬼故事。呂珊珊膽子小,每次聽完都要和我擠在一張床上才敢睡。
我背著包,飛快的衝出房門。
我能聽到呂珊珊在後邊沖我大罵著,但我心中只有興奮和愉悅。一方面因為成功氣到了呂珊珊,但更重要的是,我終於要去見識一下所謂的實踐課了。
兩個月來,我從來沒有聽方鶴提過實踐課的事,一直日復一日在一堆文獻資料里度日。
其實這些文獻資料對我來說很有趣,主要都是記述各種宗教民俗的起源和發展的。其中不乏有一些奇聞異事,像是在看故事一樣。比我本科學的那些法規法條可有趣太多了。
我回到研究室時,方鶴已經鎖好了研究室的門,在門上貼了個寫著「外出調研」的紙條。這字條看著皺巴巴的,恐怕也用過不少次了。
方鶴帶我在校門口打了輛車,報了個地址給司機,就開始閉目養神。
我這時候才發現他這個人其實極度矛盾。一邊是出門後人模狗樣,每次都會把自己捯飭得乾淨利落。一邊是他的研究室混亂不堪,看完的資料從不放回原位,我幫他收拾過幾次,他每次都說我把他的資料收拾得找不到了。
天地良心,我把他的資料分門別類整理得整整齊齊,一目了然。他卻偏要說他之前那是亂中有序,我這種凡人不懂。
我聽過就沉默了,因為上中學的時候,我和我媽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計程車很快就到打了目的地,那是一條普通的街道,兩側都是高大的楊樹,現在葉子已經掉了一大半。
他和司機要了小票,仔細地收進一個文件袋裡,告訴我以後有小票也記得給他,可以找學校報銷。
我點點頭。他這樣斤斤計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連我買閑書的收據都要拿去找學校報銷。
很多時候我都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不良嗜好,否則以他當教授的工資,怎麼會只能住在研究室,睡那張小破床?
再不濟,學校也總有教職工宿舍可以申請。
我問過他,他只是一笑了之。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把他那套茶具賣了,好好改善一下生活品質的。
一下車,隔著老遠,我就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回頭一看,一個四五十歲,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一邊喊,一邊朝我們招手。
「誒呦,方教授,好久不見!」中年男人上來就和方鶴握手,握完后目光轉到我身上。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做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上來就要和我握手。
他身上是一股濃重的煙味,隱隱約約還混合著泡麵的味道和一股我從沒聞到過的臭味,熏得我連連後退。
「幹什麼呢?」方鶴打了一下他朝我伸來的手,他一下子把手縮了回去。「這是我學生,叫齊琪。」
「哦哦哦,學生啊!」中年男人連忙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經地和我打招呼。「齊琪同學你好啊,初次見面,我和你方教授是老朋友了,你可以叫我陳哥。」
「陳哥?」方鶴鄙夷地瞄了他一眼。「還哥呢,叫他陳叔叔吧。」
我乖乖地說了句「陳叔叔好。」,中年男人很是鬱悶地摸了下自己的臉,似乎對自己已經明顯開始鬆弛的皮膚很是惆悵。
「叔叔就叔叔吧,反正我二十的時候別人就叫我叔叔了。我可不像你,這麼多年一直這麼年輕。」陳叔叔說話酸溜溜的,似乎對方鶴的年輕很是嫉妒。
方鶴臉上卻沒有笑意,只是「呵呵」了一聲,背著包走向一輛車,輕車熟路地拉開後備箱,把自己的包扔了進去,自己坐上了副駕駛。
「看見沒,我惹你們方教授生氣了。」陳叔叔指了指車屁股,小聲對我說到。
「方……」我把脫口而出的名字咽下去,換成更正式的稱呼。「方老師他還會生氣嗎?」
我認識方鶴兩個月了,從來沒見過他生氣,剛才的表現在我看來,也純粹是他不想搭理眼前這個陳叔叔罷了。
「他怎麼不會生氣?」陳叔叔甩著車鑰匙帶著我朝那輛越野車走去,「他也是人,而且氣性可大了,就是看你小不和你一般見識。」
「哦……」我半信半疑,坐在了汽車的後排。
我坐在越野車上,我才意識到,雖然車身上沒有塗裝,但這是一輛警用車。後排的地上放了一箱卷宗,還有幾件警服團在後座上。
扔在最上邊的一件警服內側歪歪扭扭寫了兩個字,我仔細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來,那兩個字是「陳歌」。
陳歌,陳哥……我不禁笑出了聲,看來這件警服應該就屬於正在開車的這位陳叔叔了。
「什麼事這麼好笑?」方鶴從後視鏡里看了我一眼,我連忙止住笑意。「沒什麼。」
方鶴沒再多說什麼,像是想要繼續閉目養神,但開車的陳歌,陳叔叔開了口。
「方教授,您這都多少年沒收學生了,怎麼又想起來收學生了,還是個小丫頭片子?」一邊說著,陳歌一邊打開了汽車的暖風。
我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方鶴第一次見我也說了同樣的話。「丫頭怎麼了,姑娘怎麼了?姑娘也能頂半邊天!」
「誒呦,」陳歌沒想到我會還嘴,連忙擺擺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你們方教授這個專業確實不適合女孩干,比較……」他咂咂嘴,思考了半天。「比較刺激!」
「確實比較刺激。」我通過車內的反光鏡看到方鶴臉上又是那副熟悉的,戲謔的笑容。
「我其實也沒想著再收學生的。」我看到方鶴的頭向右偏了偏,望向了窗外。「後邊坐的這個,」他用拇指指了指我,「是他們給我硬塞進來的,快開學了我才知道。」
「我面試的時候方老師您可在頻道里,是您自己不聽我面試的。」我反駁道。
方鶴明顯一愣,無奈道:「是,都是我的錯,是我大意了。所以這次實踐課,你可得好好聽我的話,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干,不讓你做的事,絕對不準做。明白了嗎?」
這句話說完的時候,方鶴正通過後視鏡盯著我的眼睛,他那雙灰褐色的眼睛里沒有一絲玩笑之意。
我有些心虛了,急忙點頭表示我明白了。方鶴這才收回自己的視線,支著腦袋看著窗外。
車裡陷入了死寂,只有暖風在呼呼吹著。
過了半晌,陳歌緩緩開口。「你其實不用這麼緊張的,這次的事對你來說就是小事一樁,這小丫頭也不像不靠譜的小孩。」
方鶴搖搖頭。「干我們這行最怕的就是掉以輕心,之前已經沒了一個了,這個不能再有事。」
沒了一個?沒了一個什麼?從語境看,難道也是方鶴的學生?而且「沒了」是什麼意思?死了嗎?